紧接上回,帐内,那口血喷出后,时间仿佛凝固。烛火不安地摇曳,将锦被上那片迅速晕开的暗红映得如同狰狞的伤口。医官的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银针第三次扎偏,落在榻边。
然而这次,袁绍醒得极快。
就在沮授准备亲自上前时,一声压抑的闷哼自榻上传来。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瞳孔先是一阵涣散,随即迅速聚焦,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帐中每一张脸。
“都愣着作甚?”
声音嘶哑如破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袁绍挥开医官的手,自己用沾血的手背抹去嘴角残留的血丝。那动作缓慢而坚定,与刚才吐血时的癫狂判若两人。
“主公……”沮授声音发颤,眼中满是忧虑。
袁绍没有理会,目光落在榻边矮几上的地图。那是张绘制在羊皮上的河北全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各郡县归属。烛光下,那些鲜红的“简”字标记触目惊心——渤海、清河、常山、阳平、广平……一片又一片曾经属于他的疆土,如今都已易主。
“拿来。”他嘶哑道。
逢纪连忙将地图捧到榻前。袁绍俯身细看,手指沿着滏水缓缓移动,划过邺城、曲梁、斥章,最后停在河间郡乐成的位置。他的手指在颤抖,但目光却异常清明。
“我军……尚余多少兵马?”他问,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力气。
沮授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沉稳却沉重:“自易京撤退,全军尚有五万三千余。经公孙瓒袭扰、途中逃亡,现存兵马四万八千。其中可战之兵,约三万五千。”
“粮草?”
“只够七日。”沮授的声音低了下去,“且多为粗粮,肉干、盐巴已所剩无几。”
袁绍的手指停在邺城上,指尖因用力而发白:“邺城……审配处还有多少人?”
“精兵三万,皆为审正南操练多年的老卒。粮草足支半年,军械充足。”
“三万……”袁绍喃喃道,手指缓缓移动,停在安平的位置,“吕旷、吕翔呢?”
“退守安平郡,尚有可战之兵两万余。前日有急报,言简宇偏师正在围攻安平,但二位将军已加固城防,暂可坚守。只是……”沮授顿了顿,“安平城小粮寡,恐难持久。”
袁绍闭目片刻,胸口剧烈起伏。当他再睁眼时,眼中血丝密布,却闪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简宇……有多少人?”他问,声音很轻,却让帐内温度骤降。
一片死寂。
郭图额角渗出冷汗,逢纪捻须的手指停在半空,田丰紧抿嘴唇,淳于琼握刀的手青筋暴起。烛火噼啪作响,帐外风声呼啸,远处隐约传来士卒巡逻的脚步声。
良久,沮授才艰难开口:“据各方探报汇总,简宇亲率主力自白马渡河,兵力在二十万左右,皆为百战精锐。其麾下吕布、张辽、高顺、徐晃等部约八万,已会师邯郸,对邺城形成合围。此外,简雪坐镇后方,调度渤海、清河等地驻军,总兵力……不下三十万。”
“三十万……”袁绍重复这个数字,声音很轻,却让每个人心头一沉。
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带着血腥气:“三十万……好大的阵仗。简宇这是要把河北一口吞下啊。”
他撑着榻沿,缓缓站起。身形晃了晃,淳于琼急忙上前搀扶,却被他一把推开。袁绍走到地图前,俯身细看,手指在乐成、安平、邺城三点之间缓缓移动。
“我军四万八千,其中可战之兵三万五千。”他低声自语,“安平有两万,邺城有三万。若能会合,便是……八万五千。”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简宇三十万大军围邺,听起来吓人。但他要围城,四面分散,每面至多七八万。我军若能合兵一处,集中突破一面,未必没有胜算。”
田丰急声道:“主公,即便合兵,也是八万五千对七八万,兵力依旧劣势。且简宇以逸待劳,我军长途奔袭,士卒疲惫……”
“正因疲惫,才要速战!”袁绍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粮草只够七日,坐困于此是等死!南下与吕旷、吕翔会合,尚有生机!”
他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你们看,我军现在河间乐成,南下至安平,约二百里。急行三日可至。与吕旷、吕翔会合后,合兵近六万,再急行两日,便可抵邺城西郊。简宇主力在东、南两面,西面守军必弱。我军突然出现,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沮授皱眉道:“主公,此计太过凶险。四万大军南下,动静太大,简宇必会察觉。若他派兵截击,或猛攻安平,我军恐……”
“所以要不惜一切代价急行!”袁绍眼中闪过狠厉之色,“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只带兵器甲胄、五日干粮。沿途遇城绕行,遇敌速战,绝不可恋战!”
他看向淳于琼:“淳于琼,你率五千精骑为前锋,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凡有挡路者,无论官兵贼寇,一概杀无赦!我要你在两日内,为大军扫清道路!”
“末将领命!”淳于琼单膝跪地,声如闷雷。
“公与统筹中军,元图调度粮草,公则联络各方。元皓随本将军左右,参赞军机。”袁绍一口气说完,喘了口气,继续道,“告诉所有将士,此去安平,不是驰援,不是解围。此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嘶哑中带着血腥气:“是为颜良、文丑报仇!是为战死在渤海、清河、曲梁、斥章的弟兄报仇!是要夺回我们失去的一切,是要告诉简宇,河北儿郎,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
“报仇!报仇!报仇!”淳于琼嘶声大吼。
袁绍挥手:“都去准备。一个时辰后,全军开拔。有敢拖延者,斩!”
“诺!”
众人行礼退出。帐内恢复安静,只剩袁绍一人,和那盏摇曳的烛火。
他缓缓走到剑架前,拔出思召剑。剑身在烛光下泛着寒光,映出他苍白的脸,和那双燃烧着决绝火焰的眼睛。
“三十万……”他低声喃喃,手指轻抚剑身,“简宇啊简宇,你当真以为,三十万大军就能吓住我袁本初?”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
“本将军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困兽犹斗,什么叫——绝地反击!”
五月十三,卯时初刻。
东方天际刚泛起鱼肚白,袁军大营已是一片肃杀。四万八千将士整装列队,鸦雀无声。营寨中央的空地上,堆积如山的辎重正在被焚烧——那些带不走的粮草、帐篷、器具,被泼上火油,点燃成冲天的火焰。
火光映照着每一张坚毅的脸。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明白,烧掉这些,意味着没有退路。要么胜利,要么死。
袁绍一身玄甲,外罩猩红大氅,头戴狮头兜鍪,腰佩思召剑,端坐于华盖战车之上,缓缓驶到阵前。他脸色依旧苍白,嘴唇缺少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目光扫过台下四万八千将士,如同鹰隼巡视领地。
战车停下。袁绍站起身,晨风吹动他猩红的披风,猎猎作响。
“将士们!”
他开口,声音经过一夜休养,已恢复了几分洪亮,在黎明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看你们身后!”
四万八千人齐刷刷回头。营寨中,火焰冲天,浓烟滚滚。那些他们曾经依赖的帐篷、粮草、器具,正在化为灰烬。
“那些,我们都不带了。”袁绍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为什么不带?因为我们要轻装简从,急行南下。因为我们要在三日之内,赶到安平,和吕旷、吕翔将军会合。因为我们要在五日之内,杀到邺城,和简宇决一死战!”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有人告诉本将军,简宇有三十万大军,我们只有四万八千人,这是以卵击石,是去送死!”
“本将军告诉你们——对!这就是去送死!”
台下死寂,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但我们不是去白白送死!”袁绍几乎是在嘶吼,“我们是去拼命!是去告诉简宇,河北儿郎的命,不是那么好拿的!他要拿,就得用十倍、百倍的命来换!”
他拔出思召剑,剑身在晨曦中划过一道寒光:“简宇三十万大军围邺,听起来很多,是不是?可我告诉你们,那三十万人,要分守邺城四面,每面不过七八万!而我们有四万八千人,加上安平的两万,就是近七万!加上邺城的三万,就是十万!”
“十万对七八万,谁胜谁负,尚未可知!”袁绍的嘶吼在荒原上回荡,“但我们有一件东西,简宇没有——那就是我们无路可退!身后是冲天大火,烧掉了我们所有的退路!要么杀出一条血路,夺回邺城,夺回河北!要么就死在这里,死在去邺城的路上,让简宇踩着我们的尸体,去夺我们的家园,欺我们的妻女!”
“你们告诉我——”他剑指苍穹,声嘶力竭,“你们愿意跪着生,还是站着死?!”
“站着死!站着死!站着死!”四万八千人齐声嘶吼,声浪如潮,震得大地都在颤抖,惊起林中飞鸟无数,连远处的山峦都仿佛在回应。
“好!”袁绍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但那暖意很快被更炽烈的火焰吞噬,“那我们就去站着死!去告诉简宇,河北儿郎,可以败,可以死,但绝不会跪!”
他剑指南方:“全军听令——目标安平,急行前进!遇山开山,遇水架桥,遇敌杀敌!每日行军八十里,三日必至!有敢退缩者,斩!有敢掉队者,斩!有敢泄密者,斩!”
“杀!杀!杀!”四万八千人齐声呐喊,杀气冲天,连初升的朝阳都仿佛被这股杀气染红。
“淳于琼!”袁绍厉喝。
“末将在!”淳于琼策马出列,全身披挂,如同铁塔。
“率五千精骑为前锋,为大军开路!凡有挡路者,无论军民,格杀勿论!”
“诺!”
“沮授!”
“臣在!”
“统筹中军,督促全军急行!有掉队者,无论官职,一律弃之!”
“诺!”
“田丰、郭图、逢纪!”
“臣等在!”
“随本将军左右,参赞军机,联络各方!”
“诺!”
分派已毕,袁绍收剑入鞘,沉声喝道:“出发!”
战车缓缓启动。淳于琼一马当先,率五千精骑如离弦之箭冲出营寨,向南疾驰而去。马蹄踏地,扬起漫天尘土。
紧接着是中军主力,三万余人列成纵队,步伐整齐,紧随前锋而去。袁绍的战车在五百亲卫铁骑的簇拥下,缓缓驶出营寨。他端坐车上,腰杆挺直,目光如炬,望向南方。
最后是后军,约一万余人,由沮授亲自督阵。他们负责殿后,焚烧剩余辎重,清除行军痕迹。
四万八千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龙,沿着官道向南涌去。没有鼓乐,没有仪仗,只有整齐的步伐声、马蹄声、车轮滚动声,汇成一股沉闷的雷鸣,在大地上滚动,传出数十里外。
沿途的百姓早已被惊醒,他们远远躲在丘陵、树林后,惊恐地望着这支大军。他们看得出,这不是寻常的行军——将士们眼中没有迷茫,只有决绝;脸上没有疲惫,只有杀气;步伐没有拖沓,只有一往无前的坚定。
这是一支赴死的军队,一支要去拼命的军队。
袁绍坐在战车上,目光越过前方烟尘,望向南方天际。那里,朝阳正缓缓升起,将天地染成一片血红。
“元皓,”他忽然开口,声音平静,“你说,此去能有几成胜算?”
田丰骑马随侍在侧,闻言沉默良久,才低声道:“若天时、地利、人和皆在我,当有三成。”
“三成……”袁绍笑了笑,笑容中带着苦涩,“够了。有三成胜算,就值得赌上一切。”
他不再说话,只是握紧了剑柄。
战车缓缓前行,碾过干燥的黄土,扬起漫天烟尘。身后,营寨的火焰还在燃烧,浓烟滚滚,直冲天际,仿佛在为这支赴死的大军送行。
而在他们南方二百里外,安平城头,吕旷、吕翔一夜未眠。他们站在城楼上,望着北方天际,那里,朝阳正染红云霞。
“兄长,你说主公会来吗?”吕翔低声问,声音中带着疲惫。
吕旷没有回答,只是望着北方,良久,才缓缓道:“主公一定会来。”
“可是简宇有三十万大军……”
“那又如何?”吕旷转头看他,眼中闪着和袁绍相似的光芒,“主公可是袁本初,是四世三公之后,是河北之主。他绝不会抛下我们,绝不会放弃河北。”
他握紧刀柄,望向城外——那里,简宇的营寨连绵数里,旌旗如林。
“我们只需坚守,等主公到来。”吕旷一字一顿,“届时,里应外合,必可破敌!”
晨光渐亮,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河北的命运,也将在这血色的晨曦中,缓缓揭晓。
时间回到四月中旬,长安城。
暮春的阳光已带上了几分燥热,洒在未央宫前的广场上,将二十万大军的铠甲映得明晃晃一片。旌旗如林,在暖风中猎猎作响,最前方那杆玄色大纛上,金色的“简”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宣示这支大军的归属。
简宇端坐在白玉战车上,一身银白鱼鳞甲在日光下泛着冷硬光泽,外罩的玄色绣金披风垂至车辕。他年约三旬,面容清俊,下颌线条分明,那双眼睛却深邃如古井,扫视台下二十万大军时,带着一种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战车缓缓驶到高台前。简宇站起身,风吹动披风下摆,玄色布料上绣着的金色云纹在风中流转。
“将士们。”
他开口,声音清越平和,却奇异地穿透了广场上的风声旗响,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
“自中平元年至今,天下纷争已十五载。这十五年间,你们看到了什么?”
台下寂静无声,只有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
“本相看到了十室九空,千里无鸡鸣。”简宇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看到了易子而食,析骸而爨。看到了豪强割据,官吏贪暴,百姓如草芥。”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般扫过全场:“有人告诉本相,乱世当用重典,当以杀止杀。但本相问你们——杀来杀去,杀到何时是头?今日你杀他,明日他杀你,杀到最后一个河北人、最后一个关中人、最后一个天下人,这乱世就平了么?”
台下二十万将士肃立,无数双眼睛望着高台上的身影。
“所以本相此次北上,不为杀人,不为掠地。”简宇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广场上回荡,“只为告诉河北的父老乡亲,这天下,除了袁绍的苛政,除了诸侯的征战,还有另一条路——一条让百姓有田种,有饭吃,有衣穿,能安居乐业的太平路!”
他拔出腰间长剑,剑身在阳光下划过一道雪亮寒光:“此次北伐,凡归顺者,既往不咎;凡抵抗者,格杀勿论;凡欺凌百姓者,无论敌我,立斩不赦!”
“北伐!北伐!北伐!”二十万将士齐声高呼,声浪如潮,震得长安城墙上的尘土簌簌落下。
“出发!”
战车缓缓启动。二十万大军如同一条苏醒的黑色巨龙,缓缓涌出长安城,向东而去。前锋三万精骑由麹义统领,玄甲黑马,如同利刃出鞘;中军十万步卒由简宇亲自坐镇,步伐整齐,踏起漫天烟尘;后军七万由张合督率,辎重车辆连绵十里。
四月二十,大军出潼关,过雒阳,沿黄河东进。沿途郡县望风归附,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简宇严令不得扰民,违者立斩。大军所过之处,秋毫无犯。
四月廿五,大军抵达白马渡。
黄河在暮春时节水量丰沛,河面宽阔,波涛汹涌。数百艘渡船早已在渡口等候,但二十万大军渡河仍需时日。简宇下令分批渡河,骑兵先行,步卒次之,辎重最后。
他站在渡口旁一处高坡上,望着眼前滚滚东去的黄河水。暮春的风吹动他玄色披风,猎猎作响。夕阳西下,将黄河水染成一片金红。
“丞相,”徐晃策马而来,在坡下勒马抱拳,“前锋三万骑已全部渡河,正在北岸整队待命。”
“好。”简宇点头,“公明,你率骑兵先行,直扑黎阳。黎阳月前已被雪妹取下,如今是我军治下。你进驻后,安抚百姓,整备城防,为我大军开辟立足之地。”
“诺!”徐晃领命,调转马头,率亲兵驰下高坡。
四月廿八,简宇亲率中军渡过黄河,进驻黎阳。
此时的黎阳城,已是一片安宁景象。城门大开,城头“简”字大旗在暮春风中飘扬。街道两旁,百姓扶老携幼,箪食壶浆,面带笑容立于道旁相迎。简宇军纪严明之名早已传遍河北,百姓见大军入城,非但不惧,反而欢欣鼓舞。
“丞相万福!”
“丞相终于来了!”
“这下河北真有太平日子过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简宇端坐战车之上,向百姓挥手致意。他目光温和,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与誓师时的威严判若两人。
太守府前,简雪早已率众将等候。先前简雪驻守清河,但得知兄长将至,她安排张燕、陈宫镇守清河郡,自己则是前来黎阳镇守,顺便迎接兄长。见简宇车驾到来,简雪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兄长。”
简宇下得车来,上前扶起简雪,上下打量,眼中满是赞许:“阿雪辛苦了。取黎阳,定清河,下阳平,安广平,数月间助我平定大半个河北,立下如此大功,为兄当为你设宴庆功。”
简雪抬头,露出一张清丽面容。她年约二十七八,眉目如画,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带着久经沙场的沉稳。一身银色轻甲,外罩白色披风,腰佩长剑,英气逼人。
“兄长谬赞。”简雪声音清冷,“此皆将士用命,百姓归心之功,雪不敢独领。河北大局虽定,然邺城未下,袁绍未平,此时庆功,为时尚早。”
简宇大笑:“好好好,胜不骄,败不馁,不愧是我简家儿女。走,府中说话。”
四月廿九,黎阳太守府。
大堂内,简宇坐于主位,简雪侍立一旁,张宁、赵云、夏侯轻衣、马超、马云禄、孙策、麹义、张辽、高顺、贾诩、刘晔、徐晃、张合、庞德、黄忠、刘赪等文武分列左右。
“雪儿,邺城情况如何?”简宇问。
简雪拱手道:“回兄长,邺城守将审配,乃河北名士,治军严谨,深得袁绍信任,还有谋士许攸相助。城中现有精兵三万,粮草足支半年,城防坚固,强攻不易。某已分兵围城,但审配、许攸守御有方,一时难下。”
简宇沉吟片刻,缓缓道:“邺城乃河北根本,袁绍必不肯轻弃。我二十万大军既已至此,当一鼓作气,拿下此城。传令全军,明日开拔,兵发邺城。本相要亲自会会这位审正南和这许子远。”
“诺!”
五月初一,简宇二十万大军进抵邺城郊外。
暮春时节的河北平原,草木葱茏,田野间已有农人耕作。但此刻,二十万大军的到来打破了这片宁静。旌旗蔽日,刀枪如林,黑压压的军阵从地平线一直铺展到邺城脚下。
简宇骑马立在一处高坡上,远远望着眼前这座雄城。邺城城墙高达四丈,以青灰色巨石砌成,在午后的阳光下泛着冷硬光泽。城楼巍峨,箭塔林立,护城河宽达三丈,水面在风中泛起粼粼波光。城头“袁”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守军身影在垛口间隐约可见。
“好一座河北第一坚城。”简宇喃喃道。
徐晃在旁沉声道:“丞相,末将已察看地形,邺城城防之固,实属罕见。强攻恐伤亡惨重。”
“那就围。”简宇淡淡道,“传令:麹义率三万兵驻东门,徐晃率三万兵驻南门,孙策率三万兵驻西门,马超率三万兵驻北门。各军深沟高垒,广设鹿角,将邺城围得水泄不通。每日遣小队佯攻,疲其守军即可。”
“诺!”
二十万大军开始调动。短短两日,邺城四周便建起连绵营寨,壕沟深达丈余,鹿角拒马密布,将邺城围得铁桶一般。
简宇的中军大帐设在邺城东面五里的一处高地上。帐前立着那杆玄色“简”字大纛,在暮春风中猎猎作响。
五月初三,午后。
简宇正在帐中与诸将议事,忽有亲兵急步入内:“丞相,温侯吕布将军已至营外,还带来了高览将军!”
帐中诸将闻言,皆面露喜色。简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起身道:“诸位,随本相出迎。”
众人簇拥着简宇走出大帐。只见营门外,数骑当先而来。为首一人,身高九尺,虎体狼腰,面如冠玉,目似朗星,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锦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坐下嘶风赤兔马,正是“飞将”吕布。
“奉先见过丞相!”吕布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虽跪着,却自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
简宇急忙上前,亲手扶起:“奉先快快请起。你我兄弟,何必行此大礼。”
吕布起身,看着简宇,眼中满是激动:“一别年余,丞相风采更胜往昔。奉先在河北,日日思念丞相,今日终得再见!”
简宇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奉先坐。来人,看茶。”
两人分宾主坐下。亲兵奉上茶汤,吕布也不客气,端起一饮而尽,抹了抹嘴,道:“丞相,奉先此次前来,是有战事禀报。”
“哦?快讲。”
吕布放下茶碗,正色道:“自去岁奉丞相令,与文远、张燕、成公英等出兵河北,连战连捷。先取常山,再下广平,迫降高览,如今河北大半已入我手。袁绍残部,除邺城、安平、河间等少数郡县外,余者皆平。”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得意之色:“尤其是广平一战,高览那厮起初不服,在城头百般辱骂,激我出战。若是从前,我早率军冲杀过去了。但此次,我忍住了,与文远、张燕合兵一处,三面夹击,断其粮道,绝其外援。围城而击之,高览见大势已去,开城投降。”
简宇听得频频点头,眼中满是赞许:“奉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能用谋略破敌,而非一味恃勇,实乃大进。”
吕布闻言,脸上喜色更浓,像个等待夸奖的孩子:“丞相谬赞。其实……其实也是文远、成公英他们时时提醒,说我如今是统兵大将,不是冲锋陷阵的匹夫,遇事要多思量。我这才……”
“这才有了今日的吕布吕奉先。”简宇接口,哈哈大笑,“好!好!奉先,你今日能说出这番话,便证明你真的成长了。懂得忍耐,懂得用谋,懂得宽容——对高览,你能放下身段劝降,而非杀之后快,这胸襟气度,已非昔日可比。”
他站起身,走到吕布面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奉先,你今日所为,当真让为兄刮目相看。不愧是你,你厉害!”
“丞相!”吕布激动得浑身发颤。这声“你厉害”,是男人之间最大的肯定,比任何封赏都让他振奋。他猛地站起,抱拳道:“奉先定不负丞相厚望,必为丞相扫平河北,一统天下!”
“好!有志气!”简宇大笑,转头对帐外道,“来人,请高览将军。”
不多时,一员将领步入帐中。此人年约三十五、六,身高八尺,面如重枣,虎目浓眉,一身黑色铠甲,腰佩长刀,正是新降的高览。
高览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声音洪亮:“败将高览,拜见丞相!”
简宇上前,亲手扶起高览,上下打量,赞道:“久闻高将军威名,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听闻将军在广平深明大义,开城归顺,使百姓免遭兵燹,此乃大功一件。”
高览忙道:“丞相过誉。览乃败军之将,蒙温侯、张将军不杀,又得丞相收容,感激不尽。”
吕布在一旁笑道:“高将军何必过谦。广平城坚,若强攻,我军必伤亡惨重。将军开城,乃保全了双方数万将士性命,此功不小。”
简宇点头,忽然道:“对了,高将军可识得张合张儁乂?”
高览一怔:“张合?莫非是……”
“正是。”简宇笑道,“儁乂如今在本相麾下为将,屡立战功。他常与本相提起,当年在河北时,曾蒙一位高姓将军相助,一直念念不忘。来人,请张合将军。”
片刻后,张合大步走来。他年约三十,身材挺拔,面容刚毅,一身银色铠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进辕门,目光便落在高览身上,先是一怔,随即加快脚步。
“高……高兄?”张合声音发颤。
高览转身,看清来人,眼中闪过惊喜:“儁乂?真的是你?”
“高兄!”张合急步上前,一把抓住高览的手臂,上下打量,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一别数载,高兄风采依旧!不,更胜往昔!”
高览也激动不已,反握住张合的手:“儁乂,你也……你也成了统兵大将了!好啊,好啊!当初我便说过,你天赋过人,早晚必成大器,今日果然应验!”
张合眼中泛起泪光,颤声道:“当年在河北,末将只是一小小军侯,因性情刚直,得罪上官,屡遭打压排挤。是高兄挺身而出,在袁公面前为我仗义执言,又屡次提携指点。若无高兄,哪有张合今日?”
他转身向简宇深深一揖,声音哽咽:“丞相,这位便是末将常提起的高览高将军。当年恩情,合无一日敢忘。”
简宇抚掌笑道:“好一段佳话!难怪儁乂常与本相说,在河北有一恩人,一直寻访不得。今日重逢,实乃天意。”
高览忙道:“丞相言重了。当年之举,不过见儁乂是个人才,不忍其被埋没,何足挂齿。倒是儁乂能有今日成就,全凭丞相提携,自身努力。”
张合却摇头,正色道:“高兄之恩,合必报。”他紧紧握住高览的手,眼中闪着真诚的光芒,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高兄但有所需,合必竭尽全力。兄弟你放心,以后遇到了困难,找我就是了!”
“好兄弟!”高览重重拍了拍张合的肩膀,眼中也泛起泪光。
他转向简宇,单膝跪地,抱拳道:“丞相,览今日得见故人,更见丞相胸怀气度。此前归降,尚有形势所迫之念。但今日,览是真心诚意归顺丞相,愿为丞相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简宇上前,亲手扶起高览,沉声道:“高将军深明大义,本相岂能亏待?即日起,封高览为裨将军,领关内侯,为张合副将,共统精兵三万。待平定河北,另有封赏!”
高览浑身一震。裨将军已是军中要职,关内侯更是爵位,非大功不得封。而他,一个降将,初来便得如此厚待……
“末将……末将……”高览声音哽咽,再次跪倒,重重叩首,“高览必竭忠尽智,以报丞相知遇之恩!”
“好!”简宇大笑,对众人道,“传令,今晚设宴,为温侯、张辽将军、高将军接风洗尘!”
“丞相英明!”众将齐声应和。
帐前一片欢腾。吕布、张辽、张合、高览等人相视而笑,眼中皆有豪情。
简宇转身,望向西方天际。那里,夕阳正缓缓沉入地平线,将邺城高大的城墙染成一片金红。
袁本初,你的大将已降,城池已失,民心已去。
这河北,我要定了。
而你,也该来了。
夜,简宇大营中军帐内。
帐中烛火通明,十数支儿臂粗的牛油巨烛将每一张面孔、每一处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也将中央那座巨大的邺城沙盘映得轮廓分明。
简宇坐于主位,一身玄色暗纹锦袍,未着甲胄,更显得面容清俊,气度沉凝。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流转时,不经意间泄出的锐利锋芒,让帐中济济一堂的文武心腹都下意识地屏息凝神。
简雪、张宁、赵云、夏侯轻衣、马超、马云禄、孙策、吕布、麹义、张辽、高顺、贾诩、刘晔、徐晃、张合、庞德、黄忠、刘赪、高览等二十余人分列左右,铠甲与锦袍的摩擦声、烛火偶尔的噼啪声,构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锁在沙盘上那座代表着河北心脏的泥塑城池——邺城。
“高将军深明大义,归顺朝廷,此乃河北之幸,亦是我军之福。”简宇的声音平稳响起,打破了帐中的寂静,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诸将,尤其在刚刚受封的高览身上略作停留,“邺城乃袁绍根本,许攸智谋不差,审配亦是河北名士,守御有方。如今我军兵临城下,声势浩大,然强攻坚城,终非上策。诸君皆当世英杰,今日齐聚,便议一议,如何能以最小代价,最快速度,拿下此城,平定河北。”
话音落下,帐内陷入短暂的思考。徐晃率先出列,抱拳沉声道:“丞相,末将以为,邺城虽坚,然审配麾下不过三万守军,我军二十万雄师,携新胜之威,十倍围之。可分兵轮番攻打,昼夜不息,疲其守卒,耗其械矢。邺城再是坚不可摧,旬月之内,也必露破绽!”
张辽闻言,微微蹙眉,出列道:“公明兄所言固是常理。然强攻之下,纵使得城,我军锐卒亦恐折损颇巨。丞相常教诲我等,爱惜士卒,慎用刀兵。末将以为,不若效法古人围城打援、困敌自溃之策。审配存粮虽丰,然城中军民数万,坐吃山空。我军深沟高垒,锁城困之,待其粮尽援绝,士气自溃,或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帐中诸将纷纷点头,低声议论。
高览深吸一口气,亦出列拱手,他的声音带着几分复杂与诚恳:“丞相,诸位将军。末将不才,曾在邺城驻守三年,稍知底细。张将军所言围困之策,确是稳妥。然……审正南此人,性格刚毅,治军极严,在军中威望甚高。且据末将所知,城中粮草器械,确如情报所言,积储甚丰,足支半年以上。若行久围,期间变数太多。袁本初在河间虽新败,然麾下仍有数万可战之兵,若其拼死来援,或暗中联络塞外乌桓、鲜卑,恐生不测之变……”
就在这时——
“报——!”
帐帘被猛地掀开,带进一股子深夜的寒气和远方战场的尘土味。一名浑身染血、甲胄破损的传令兵踉跄冲入,扑通一声单膝重重跪地,喘息如牛,双手却稳稳高高捧起一卷带有清河大营独特火漆印记的帛书,嘶声喊道:“启禀丞相!清河大营,张燕将军,八百里加急军报!”
亲卫统领迅速上前,验看火漆无误,疾步将帛书呈于简宇案前。刹那间,帐内落针可闻,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目光紧紧锁住那卷小小的帛书,仿佛它能决定万千人的生死。
简宇面色沉静如水,伸手取过,拆开火漆,就着明亮的烛光迅速浏览。帛书上的字迹略显潦草,显是仓促写成,但内容却触目惊心。当简宇看完最后一个字,缓缓将帛书置于案上,再次抬眸扫视帐中诸将时,一股更加冷冽肃杀、宛如实质的气息,悄然弥漫了整个大帐。
“张燕来报,”简宇开口,声音依旧平稳,但每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砸在众人心头,“东武城方向,连日来侦得异常频繁的兵马调动迹象,规模甚大。颜良、文丑、吕旷、吕翔四将,已暗中集结精锐兵马,不下两万之众,动向诡秘,意图难明。张燕研判,彼等极可能是欲趁我军主力围困邺城之际,突破清河防线,西进驰援!军情紧急,张燕请令,是阻是放,如何应对,请本相机断!”
“颜良!文丑!”
吕布低吼一声,声如闷雷在帐中炸响。他猛地踏前一步,全身精铁重铠随之“哗啦”作响,那双锐利如戟、桀骜不驯的虎目中,瞬间燃烧起炽热无比的战意与杀机。
“丞相!此二人乃袁绍麾下最骁勇、最倚重的爪牙,昔日某在丁原、董卓麾下时,便多有耳闻,后来在袁绍处,亦曾有过龃龉!彼等不知死活,竟敢此时撞上门来,岂能放过?末将请令,愿率并州旧部狼骑为前锋,必于邺城之外,荒野之中,斩此二獠之首级,悬于我军辕门之上,以寒邺城守军之胆,以振我军滔天之威!”
“温侯英勇,天下皆知,欲取颜、文之首,如探囊取物。”贾诩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与安抚人心的节奏,让帐中因吕布请战而陡然升腾的激昂气氛为之一凝。他捋着颔下三缕清须,深邃如古井的目光先望向简宇,二人视线在空中有一刹那难以言喻的交汇。
随即,贾诩的目光又缓缓扫过众将。他缓缓道:“然颜良、文丑,能得袁本初如此倚重,能于河北享有盛名,确非浪得虚名之徒。彼等选择在此时,率军冒险来援,必是得了袁本初死令,抱定了必死决胜之心。若我军只是派遣一员上将,率军正面阻截,即便依仗温侯神勇,将士用命,最终战而胜之,恐怕……亦将是一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惨胜。徒耗我精锐士卒,于速破邺城之大局,并无大益,反可能因兵力分散、士卒疲惫,而横生枝节。”
他顿了顿,见众人目光皆被吸引,陷入思索,才继续娓娓道来,如同在解析一盘精妙的棋局:“诸君方才所议,无论是徐将军主张的强攻,还是张将军、高将军所言久围,所虑之根本,无非是担忧邺城得到颜良、文丑这支生力军的支援后,守军士气复振,城防更为坚固,使得破城之日遥遥无期,徒增变数。故而,诸君多主张分兵,将颜良、文丑这支援军,坚决阻挡在邺城之外,甚至最好击溃驱离。此乃兵家常理,稳扎稳打之策。”
贾诩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再次落回主位的简宇身上,这一次,二人眼中那抹了然于胸、默契于心的锐利光芒,清晰得让靠近的几位谋士将领都看得分明。“然,诩有一愚见,敢问丞相与诸君——”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线,带着一种智珠在握的从容与冷冽:“敌军既已懵懂闯入我大军织就的天罗地网之中,为何我等只想着如何将其驱赶出去,维持网中现有猎物的稳定,而非……顺势悄然收紧罗网,将这不请自来的‘援军’,也一并变成网中之鳖,彻底绞杀于此呢?歼其援军,岂非比阻其援军,更能撼动邺城,更能震慑河北?”
“妙啊!”张辽首先击掌,眼中精光暴射,“文和先生此论,高屋建瓴!将敌军援兵变作我盘中美餐,化其援为助我破城之契机!此方是上兵伐谋!”
帐中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与低声赞叹,随即,诸将眼中皆迸发出兴奋、恍然与跃跃欲试的光芒。这是要将整个河北战局作为棋盘,下一盘绝户之棋,行惊天动地的大手笔!
简宇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清浅却冷冽至极、充满自信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身,玄色袍袖拂过光洁的案几,步伐沉稳地走到巨大的沙盘前。烛光将他挺拔如松的身影投在身后的帐幕上,仿佛一只蓄势待发、即将俯冲攫取猎物的鹰隼。
“文和先生,真乃吾之子房,洞若观火。”简宇赞了一句,随即,他右手食指如剑,精准而稳定地点在沙盘上邺城以东、清河以西那片代表广阔平原与零星城池的区域内。“诸君请看,颜良、文丑若从东武城发兵来援,欲至邺城,必过张燕镇守的清河防线。张燕只需佯作不支,稍作抵抗,便可‘被迫’让开主要通道,甚至……”
他的手指在“清河”附近虚划一下,仿佛在丢弃什么:“可故意遗弃些破损的旗帜、无关紧要的辎重车仗,让麾下士卒‘败退’得再狼狈、再真切一些。要让颜良相信,他是真的击溃了我军偏师,打通了道路。”
接着,他的手指沿着一条虚拟的进军路线,沉稳而有力地滑过沙盘上标注的“曲梁”、“肥乡”、“斥丘”、“魏县”等几处要地。
“放其过清河,让其产生一路畅通、直抵邺城之错觉。而本相,要在这邺城外围五十里内,以曲梁为中心,肥乡、斥丘、魏县为犄角,在这一带——”他的手指重重顿在沙盘上,仿佛钉死了猎物的咽喉与四肢,“预设三重,不,四重埋伏!张燕在前方放开道路,我等便在其自以为安全的进军路线上、侧翼、乃至后路,布下重重死亡陷阱!我要让颜良、文丑所率这两万河北精锐援军,一人一马,一兵一卒,都到不了邺城城下!要让他们,连同其河北名将的威名,一同葬身于此地荒野,滋养来年青草!”
帐中气氛骤然绷紧到极致,随即涌起滔天的战意。这是请君入瓮,是十面埋伏,是要将袁绍最后的希望彻底扼杀在摇篮里!
“丞相此计,实乃化被动为主动,将敌军之势,化为我破敌之机!”张辽忍不住再次赞叹,他俯身细看沙盘,手指虚点几处,“曲梁、斥丘一带,地势多有起伏,林岗沟壑纵横,最利设伏藏兵。若能在此地以极小代价全歼河北双璧及其所部精锐,则消息传至邺城,守军闻之,必魂飞魄散,士气崩摧,届时再行攻城或劝降,皆易如反掌!”
高览从震撼中回过神,面露深思,补充道:“丞相神机妙算,末将拜服。然,末将深知颜良用兵习惯。其人性情虽刚烈易怒,然临阵对敌,却非无谋莽夫,用兵颇为谨慎持重,每逢行军,尤其是此等冒险驰援,必广派精干斥候,前出数十里,反复探查沿途山川地势、村落动静。欲使其中计,沿途疑兵、诱饵需布置得极为精妙,不能让其看出丝毫人为安排的破绽。此外,颜良、文丑二人情同手足,默契极深,若其中一人遇伏,另一人得知,必不顾一切,拼死来救。故我军所设伏兵,需有层次,有纵深,能阻能截,能分能歼,务求形成一个绝杀之局,将二人及其所部,一网打尽,不使一人走脱,回窜报信,亦不使其有合兵互救之机。”
“高将军所言,句句切中要害,此正是此战成败之关键。”简宇赞许地看向高览,目光扫过帐中济济英才,心中已然形成完整的作战部署。“故此战,我军需分兵而行,各司其职,协同需如臂使指,毫厘不差。张宁、麹义听令!”
“末将在!”二人齐步出列,声如金铁交鸣。张宁一袭素白道袍,外罩银鳞软甲,身姿挺拔如修竹,清丽绝尘的面容上一片冰冷漠然,唯有那双眸子深处,闪烁着历经战火洗礼的冷静与决断。这位黄巾圣女、大军副帅,此刻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麹义则面容冷硬如生铁铸就,目光锐利如伺机而动的鹰隼,静静待命,自有一股百战名将的沉雄气度。
“着你二人,总领围城大军!”简宇的声音斩钉截铁,“张宁为主帅,麹义为副,统兵十二万,继续围困邺城!营寨规模、旌旗数量、巡逻哨岗、炊烟数量,一切皆需维持原状,甚至,要做得更逼真,更显威势!每日遣数支小队,轮番至各城门佯攻,鼓噪呐喊,发射稀松箭矢,做出全力攻城、急于破城的姿态!务必要让城头上的审配及其谋士守将确信,我简宇大军主力丝毫未动,仍被牢牢牵制在邺城之下,正在全力攻城!你二人,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张宁与麹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绝对的信心与默契。二人齐齐抱拳,声音斩钉截铁,回荡帐中:“末将等领命!必使邺城守军,如坠五里雾中,只觉四面重围如铁桶,丝毫不能察觉,真正的罗网利刃,已张于其百里之外!”
“好!有你二人在,本相后方无忧!”简宇目光转向另一侧,点将如飞,“简雪、黄忠、刘赪、张辽、徐晃、高顺、高览,随本相移营,前往曲梁、斥章一带,主持伏击!吕布、张合,留守此处大营,镇守中枢,护卫粮道,策应各方,兼防袁绍从其他方向遣小股部队袭扰,或邺城守军狗急跳墙,出城逆袭。”
“末将等领命!”被点到的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帐顶,一股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
简宇走回主位,但并未坐下。他按剑而立,身躯挺拔如松,目光如寒星,又似利剑,缓缓扫过帐中每一张或激动、或沉毅、或兴奋、或冷肃的面孔。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不容违抗的决绝,如同金铁撞击,凿入每个人心底:
“此一战,关乎河北全局之定!颜良、文丑,乃袁绍臂膀,河北军魂!其麾下两万援军,亦是袁绍此刻能调动的最后机动精锐!若能于此地,以雷霆之势,将此二人连同其麾下精锐,彻底、干净、全部歼灭,则河北全境,必将为之震骇!袁本初闻讯,必心胆俱裂,魂飞魄散!邺城守军,将不战自溃!此乃定鼎河北之关键一战!诸君——”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如电,一字一顿,声震屋瓦:“伏击之要,首在隐忍,如磐石置于激流,任其冲刷,岿然不动!次在突发,如乌云蓄雷,不发则已,一发则必要其霹雳震天,乾坤失色!三在迅猛,如烈火燎原,狂涛卷地,务求瞬息之间,摧垮其建制,粉碎其抵抗,碾碎其生机!没有本相号令,纵有敌军斥候至眼前,纵有流矢擦身而过,纵有鼓噪呐喊震耳,亦需隐忍不动,如死物!号令一出,则需如雷霆骤发,烈火燎原,各部协同,全力歼敌,务求全歼,不使一人漏网,不使一骑走脱!此战,许胜不许败,许全功不许有失!诸君可明白?!”
“谨遵丞相令!全歼敌寇,扬我军威!定鼎河北,在此一战!”帐中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应和,杀气与决心交织,直冲霄汉,烛火为之剧烈摇曳。
中军帐内灯火已灭了大半,只余案头一盏牛油灯,将简宇伏案研究地图的身影投在帐壁上,拉得很长。帐外传来巡夜士卒规律而轻微的脚步声,以及远处邺城方向隐约的、象征性的鼓噪声——那是张宁和麹义在严格执行“佯攻疲敌”的命令。
“兄长,已近子时了。” 简雪的声音在帐门口响起。她已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银色软甲,外罩深青色斗篷,头发利落地束在脑后,眉宇间带着一丝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亮锐利。
简宇抬起头,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从决定分兵设伏到现在,不过一日夜,但诸多细节需要敲定,军令需要传达,三万大军的调动需要悄无声息。他看向妹妹,指了指对面的席位:“雪儿啊,坐。斥章那边,地形图可看熟了?”
简雪在席上坐下,腰背挺直,从怀中取出一卷绘在绢布上的精细地图,在案上铺开。地图中心标注着“斥章”二字,周边山川、道路、村落、林木,甚至几处重要的水源地,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看熟了。斥章地处要冲,西接清河通往邺城主道,东连曲梁。其城比曲梁稍大,但城墙更为老旧。城南有一片占地颇广的桦树林,城北地势较高,有几处起伏的丘陵。最重要的是,” 简雪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弧线,“从此处,经刘家集、王家庄,有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可绕过斥章,直插邺城东北。文丑若急行来援,发现斥章有备,很可能会尝试走这条路。”
“你看得很细。” 简宇赞许地点点头,手指在地图上“刘家集”和“王家庄”两处点了点,“文丑用兵,勇猛之余,亦知变通。他若得知颜良在曲梁遇伏,第一反应必是急趋救援。但若发现斥章有我大军驻守,强攻不易,很可能会分兵,一部正面佯攻牵制,一部由此小路急进,意图绕过斥章,直扑邺城,或与颜良残部汇合。你此去斥章,任务有二。”
简雪目光炯炯地看着兄长。
“其一,大张旗鼓,进驻斥章。要多树旗帜,广布疑兵,做出至少有两三万大军驻守的姿态。务必让文丑确信,斥章已有我军重兵把守,强攻必难。迫使他考虑分兵走小路,或者至少迟疑不前。”
“其二,” 简宇的手指重重点在那条小路上,“在这条小路的关键节点——刘家集和王家庄之间,有一处名为‘落鹰涧’的险地,两侧山壁陡峭,中通一径。你要在此处,秘密设下一支伏兵。人数不必多,但一定要精锐,要善射,要多备滚木礌石。若文丑果真分兵走此路,便在此地给他迎头痛击!不求全歼,但务必重创其先锋,迟滞其行军!”
“雪儿明白!” 简雪眼中闪过冷冽的光芒,“兄长是要我在斥章,为文丑也布下一个选择,一个看似更快、实则更致命的‘捷径’。”
“正是。” 简宇颔首,“文丑落后颜良二十里,这二十里,便是我们的机会。颜良急躁,必先中伏。文丑得知消息,必心急如焚。人在急切时,容易做出错误判断。你要做的,就是利用他急于救援的心理,给他一个看似‘聪明’的错误选择。”
他顿了顿,看着简雪:“此去斥章,路途不近,需急行。张辽、徐晃、高顺三将,皆勇猛善战,更兼张辽果决,徐晃沉稳,高顺擅陷阵,有他们辅佐你,我方能放心。你为主将,遇事需多与文远商议。记住,你的任务是阻敌、疑敌、分敌,为我在曲梁解决颜良争取时间,并伺机重创文丑。若事不可为,或文丑大军全力强攻斥章,不必死守,可依城而战,逐步后撤,将其牢牢拖在斥章一带即可。万不可逞强浪战。”
简雪站起身,肃然抱拳:“兄长放心!雪儿必不负所托!定将文丑牢牢钉在斥章,使其不得东进一步!”
“好!” 简宇也站起身,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眼中有关切,更有信任,“去吧。即刻点兵出发,务必在明日午时前,进驻斥章,完成布防。”
“诺!”
五月初五,寅时初,夜色最浓时。
简宇大营东侧,一支两万人的军队已集结完毕。没有火把,没有喧哗,只有兵甲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和战马压抑的响鼻。简雪立马军前,一身戎装,在黯淡的星光下如同玉雕。她身后,张辽、徐晃、高顺三将全身披挂,静静肃立。
“出发。” 简雪低声下令,声音清冷而坚定。
两万大军,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悄然滑出营寨,没入东南方向的沉沉夜色之中。他们的目标是六十里外的斥章。张辽率五千骑兵为前锋,负责探查开路;徐晃率八千步卒为中军;高顺率陷阵营七百勇士及其余部队为后军。队伍行进极快,但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安静。
简宇站在营寨辕门的阴影里,目送妹妹和这支精锐消失在黑暗中,直到最后一抹身影被夜色吞没。他转身,对身旁的黄忠、刘赪、高览道:“我们也该动身了。目标,曲梁。”
五月初五,晨,曲梁城东方向。
简雪率领两万大军,经过一夜加半日的急行军,刚刚抵达斥章城下。斥章城门大开,留守的少量简宇军士卒正在军官指挥下,慌忙地竖起更多旗帜,在城头来回奔跑,制造大军陆续进城的假象。
简雪顾不得休息,立即与张辽、徐晃、高顺登上斥章城楼。城楼不高,但视野开阔,可以望见西面官道上来时的方向,以及更远处隐约的山峦轮廓。
“文远,你速率三千骑兵,多带旌旗,在城西十里范围内往复巡弋,广布游骑,做出大军前出侦察、戒备森严之态。务必让文丑的斥候,在二十里外就能感觉到斥章一带我军重兵云集,防守严密。” 简雪快速下令,声音因疲惫而略显沙哑,但条理清晰。
“诺!” 张辽领命,快步下城。
“公明,你负责城防。立即组织士卒和城内民夫,加固城墙,多设鹿角拒马,将库存的守城器械全部搬上城头。尤其是弩箭、滚石、热油,务必充足。要做出准备长期固守、迎击大敌的姿态。”
“得令!” 徐晃抱拳,转身离去。
“高顺。”
“末将在!”
“你率陷阵营,并我再拨给你一千精锐弓弩手,立刻出发,秘密前往落鹰涧。” 简雪指向地图上那条小径的咽喉部位,“多备强弓硬弩、火箭、以及沿途搜集的滚木礌石。抵达后,立即占据两侧高地,隐蔽待命。没有我的命令,纵有敌军斥候从脚下经过,亦不得暴露。若文丑分兵走此路,待其前军进入涧底,后军未至时,以号炮为令,全力攻击!首要目标,非杀伤多少敌军,而是制造混乱,堵塞道路,重创其先锋,打击其士气!”
“末将领命!必不让一兵一卒,轻易通过落鹰涧!” 高顺沉声应道,眼中闪过陷阵营特有的、如同钢铁般的冷硬光芒。
分派已毕,简雪手扶垛口,望向西方。那里,是文丑大军即将到来的方向,也是兄长简宇正在与颜良生死相搏的曲梁方向。晨风拂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带来远方的尘埃气息。
“兄长,颜良已入彀中。这边,文丑也休想轻易过去。” 她低声自语,眼中尽是冰冷与决绝。
斥章城头,“简”字大旗和“雪”字将旗相继竖起,在渐亮的晨光中迎风招展。
晨,曲梁城西郊野。
暮春的晨光带着一丝慵懒,缓缓驱散着大地上的最后一丝薄雾。昨夜一场小雨,将空气洗得清冽,也将官道上的尘土润湿,踩上去只发出沉闷的扑扑声。曲梁城低矮的夯土城墙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出一种疲惫的黄色,静静地匍匐在地平线上,像一个沉默的、不起眼的土堆。
在城西约三里处,有一片相对开阔的缓坡地,杂草丛生,间或有几棵孤零零的老榆树。此刻,简宇便站在这片坡地的最高处。他未着那身标志性的银甲,只穿了一身普通的将领皮甲,外罩不起眼的灰色斗篷,兜帽拉得很低,遮住了大半面容。晨风拂过,斗篷下摆轻轻摆动。
他身旁,须发皆白的老将黄忠,如同山岩般矗立,手扶着一人多高的赤血大刀刀柄,刀柄末端抵在泥土里。黄忠微眯着眼睛,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西面那条蜿蜒而来的官道,他的脸膛在晨光中显得异常红润,呼吸平稳悠长。
稍远处,刘赪看着丞相和夫君,不时挪动一下脚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手上的鸳鸯双钩。高览站在简宇侧后方一步的位置,他全身披挂整齐,面色沉静如古井,但唯有他自己知道,掌心已微微沁出汗意,紧握着的峻峰刃刀柄被汗水浸润得有些滑腻。
“报——!” 一骑斥候几乎是贴着地面飞驰而来,马蹄踏碎草叶上的露珠,溅起细碎的水光。斥候奔上土坡,滚鞍下马,单膝点地,气息急促但声音清晰:“启禀丞相!颜良前锋,步骑混杂,约八千众,已过八里铺,距此不足四里!其军行进甚急,队形已显散乱,尘头甚高!”
简宇的目光依旧投向西面,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问:“文丑所部?”
“文丑所部约六千,多为步卒,落后约四十里,刚过李家集,正在急赶,但辎重拖累,速度不及颜良。”斥候回答得简洁明了。
“二十里……”简宇低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几乎被风吹散。这个距离,足够做很多事情了。他微微侧头,对身后道:“高将军。”
“末将在。”高览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依计行事。记住你的角色,记住你的任务。怒火需要引线,你的话,就是那根引线。看到那边榆树林边缘那面杏黄旗了吗?”简宇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指向左侧那片郁郁葱葱的榆木林边缘,一面不起眼的杏黄色小旗正静静插在那里。“当它开始摇动,便是信号。立刻后撤,向本阵靠拢,不得有丝毫迟疑,更不许回头缠斗。”
高览顺着简宇手指的方向看去,那面杏黄旗在晨风中微微飘拂。他收回目光,再次抱拳,声音坚定:“末将谨记!必不负丞相所托!” 他转身,走向坡下早已列阵完毕的三千兵马。这三千人是他亲自挑选的旧部,也是简宇拨给他的精锐。
此刻,他们阵列于坡下开阔地,甲胄在晨光中反射着寒光,刀枪如林,但阵列却故意摆得不够严整,旗帜也有几面歪斜着,甚至有些士卒的甲胄故意弄得沾满泥泞,做出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刚刚抵达此地的假象。
高览翻身上马,接过亲兵递来的峻峰刃,横于马上。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土坡上那个灰色的身影。简宇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与土坡、与晨光融为了一体。高览转回头,深吸一口带着泥土和青草气息的空气,一挥手:“儿郎们,随我向前列阵!”
三千兵马,随着高览,缓缓向前移动了约半里,在一片更为平坦、更靠近官道的地方重新列阵。高览立马于“高”字大旗之下,目光紧锁西方。那里,地平线上那道黄色的烟尘越来越粗,越来越浓,如同一条翻滚的土龙,正张牙舞爪地扑来。大地的震动感也越来越清晰,从脚底传来,沉闷,压抑,带着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终于,那烟尘的前端,冲出了一面残破但依旧倔强挺立的旗帜。黑色的底,红色的大字——“颜”!旗帜边缘已有破损,旗面上沾满尘土,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时,依旧带着一股剽悍不屈的气势。
紧接着,是更多的旗帜,更多的兵马,如同决堤的洪水,从烟尘中涌现。骑兵在前,步卒在后,黑压压一片,带着长途奔袭后的疲惫与尘埃,汹涌而来。马蹄声、脚步声、兵甲碰撞声、粗重的喘息声、军官零星的吆喝声……汇成了一股嘈杂而充满压迫感的声浪,席卷了整个原野。
大军前方,一骑当先,如同劈开浊浪的船头。那骑士身形异常魁梧,仿佛一座移动的铁塔,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悍勇之气。
他头戴凤翅兜鍪,身穿厚重的明光铠,猩红的战袍在身后拉出一道刺目的轨迹。手中倒提着一柄刃口极宽、寒光刺眼的长刀——正是名震河北的寒锋刀。此人,正是袁绍麾下头号猛将,颜良!
颜良的面容因风尘和急行而显得有些灰暗,但那双虎目依旧灼灼有神,里面燃烧着焦躁、决绝,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他不断回头,催促着身后的队伍:“快!跟上!过了曲梁,前面就是邺城!友军在等我们!快!” 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在嘈杂的行军声中依然清晰可闻。
忽然,颜良猛地勒紧了缰绳。他胯下那匹雄健的乌骓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刨动几下,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尘土。颜良抬起右手,握拳高举。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有着无形的力量,身后汹涌向前的兵潮如同撞上了堤坝,速度骤然减缓,最终在距离高览军阵约二百五十步的地方缓缓停下,扬起漫天黄尘,经久不散。整个旷野忽然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战马的响鼻声和旗帜在风中的猎猎声。
颜良眯起眼睛,瞳孔收缩如针,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高览的军阵。那面“高”字大旗,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视线。高?河北姓高的将领……高览?他怎么会在这里?广平不是……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握着刀柄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指节发白。不,不可能!高览性情刚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定是广平失守,他力战不屈,突围至此?或是……被俘?被挟持?
种种猜测在颜良心间翻滚,他强压下不安,决定上前问个清楚。无论如何,高览曾是同袍,若能救则救之,若能合兵一处,救援邺城的把握更大。
他回头,对紧随其后的副将低声吩咐,声音沙哑而急促:“整队!列圆阵,弓弩手前置!没有某的命令,谁也不许妄动!”
副将领命,急忙下去传令。颜良则再次催动乌骓马,独自一人,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向高览军阵前走去。乌骓马蹄声嘚嘚,敲打在寂静的旷野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五十步。颜良勒住马,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看清高览脸上的每一丝表情。高览端坐马上,甲胄鲜明,面色……很平静。一种让颜良心往下沉的平静。没有预想中的羞愧,没有狼狈,没有焦急,甚至没有多少旧友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高览!” 颜良开口,声如洪钟,试图用声音压住内心的不安,也试图唤醒对方的某种记忆,“果然是你!你为何在此?广平情形如何?你麾下将士何在?”
他一边问,一边目光如电,快速扫过高览身后的军阵。阵列不够严整,但兵甲精良,士气……似乎并不低落?更重要的是,这些士兵看他的眼神,并非敌意,也非麻木,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戒备的平静。这绝不是一支败军,更不像一支被挟持的军队!
高览迎着他的目光,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颜良耳中,也隐隐传向他身后不安的袁军:“原来是颜将军。一别多日,将军风采依旧。”
这疏离的、近乎客套的语气,像一盆冰水,浇在颜良心头的焦虑之火上,滋啦一声,冒起更浓的不安烟雾。
他耐着性子,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压低了声音,用一种近乎耳语的音量,带着提醒和暗示:“高览!你是否力战兵败,被那简宇贼子所擒,挟制至此?若是,你勿要害怕,只需给某一暗示!某即刻挥军掩杀,必救你脱此牢笼!你我二人合兵一处,共破贼军,驰援邺城!届时在主公面前,你仍是大功一件,无人可非议!”
他死死盯着高览的眼睛,希望能从中捕捉到一丝闪烁,一丝意动,哪怕是最微小的挣扎。
旷野上的风似乎停了。时间仿佛凝固。两军数万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曾经的同袍身上。高览沉默了。这沉默持续了几个呼吸,却仿佛无比漫长。颜良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终于,高览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压低,而是清晰、响亮,甚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昂扬,传遍了这片寂静的战场:“颜将军,你误会了。”
颜良的心猛地一抽。
高览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颜良心头,也敲在许多竖起耳朵的袁军士卒心头:“览,并非被俘,亦非被挟持。览是心悦诚服,归顺朝廷,投效于简宇丞相麾下!”
“你……你说什么?!” 颜良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僵在马上,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骇人的惨白,随即又涌上暴怒的赤红。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或者说,他拒绝接受这个答案。
“你……你再说一遍?!” 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难以置信。握着寒锋刀的手,青筋暴起,刀身都在微微嗡鸣。
高览面不改色,甚至将声音提得更高,语气更加坚定,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姿态:“颜将军,览再说一遍,亦无不可!览已弃暗投明,归顺朝廷,效命于简宇丞相麾下!丞相宽仁睿智,爱民如子,麾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更怀匡扶社稷、安定天下之大志!览蒙丞相不弃,收录帐下,委以重任,此恩此德,没齿难忘!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袁本初外宽内忌,好谋无断,任人唯亲,赏罚不明,非明主也!颜将军,听览一言,不若你也……”
“住口!!!!”
一声暴吼,如同受伤的洪荒巨兽濒死前的咆哮,骤然炸响,硬生生打断了高览的话!这吼声充满了暴怒、惊骇、痛心、以及被彻底背叛的狂怒!
颜良的脸已经完全扭曲,虬髯戟张,根根如铁,虎目之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熊熊怒火仿佛要化作实质的烈焰喷薄而出!
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高览,这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被他视为河北柱石的同僚,非但不是被胁迫,反而如此“恬不知耻”、如此“大义凛然”地当众宣扬其背主行径!甚至……甚至敢如此恶毒地诋毁主公,还要劝降自己?!这比战败被俘,更让他感到耻辱和愤怒!
“高览!你这背主忘义的无耻小人!猪狗不如的畜生!” 颜良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彻底嘶哑、破裂,他猛地扬起寒锋刀,刀尖剧烈颤抖着指向高览,仿佛下一刻就要脱手飞出,将对方碎尸万段!
“主公待你不薄!委你以广平重任,寄你以厚望!你竟敢丧师失地,屈膝降敌!如今还有脸在此大放厥词,污蔑主公,为那国贼张目!你……你还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有何面目见河北父老!今日,某若不将你碎尸万段,何以面对主公,何以告慰那些战死在渤海、清河、死在简宇刀下的河北英魂!受死吧,叛徒!”
最后一个字出口的瞬间,颜良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克制、所有的权衡,都被无边的怒火烧成了灰烬!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杀了高览!杀了这个叛徒!用他的血,洗刷这份耻辱!
“唏律律——!” 乌骓马感受到了主人滔天的杀意,长嘶一声,四蹄发力,如同离弦之箭,不,如同出膛的炮弹,轰然冲向高览!颜良双手握住寒锋刀刀柄,全身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耻辱感,都灌注到了这一刀之中!
刀锋破开空气,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尖啸,仿佛连空间都要被这一刀斩裂!刀光如匹练,如雷霆,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高览的头顶狠狠劈落!这一刀,没有任何花哨,没有任何保留,只有最纯粹、最暴烈、最直接的杀戮意志!
“来得好!” 高览早有准备,尽管颜良盛怒之下这一刀的威势远超他预料,但他并未慌乱。他知道自己的任务不是战胜颜良,而是激怒他,引他入彀。
他大喝一声,既是给自己壮胆,也是给身后士卒信号。双臂肌肉贲张,运足全身力气,挥动沉重的峻峰刃,刀身划过一个半圆,自下而上,迎向那仿佛能开山裂石的寒锋刀。他用的不是硬架,而是一种卸力的巧劲,刀锋微微侧斜,准备在接触的瞬间,将对方狂暴的力量引向一侧。
“铛——!!!!!!!”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仿佛两座铜山对撞般的巨响,猛然炸开!声音之猛烈,甚至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嘈杂,震得附近许多士卒耳朵嗡嗡作响,暂时失聪!两柄绝世宝刀狠狠碰撞在一起,迸发出的火星不是几点,而是一蓬!刺目的光芒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晨光!
高览浑身剧震!他感觉仿佛不是一把刀砍在了自己的刀上,而是一座山岳砸了下来!双臂瞬间麻木,虎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液体顺着手腕流下——虎口已然崩裂!胸腔内气血疯狂翻涌,一口腥甜涌到喉头,又被他强行咽下。胯下那匹也算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四蹄发软,连连向后倒退五六步,才勉强站稳,口鼻中喷出粗重的白气。
“好可怕的力量!” 高览心中骇然。他早知道颜良勇猛,但没想到对方在暴怒状态下,竟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实力!若非自己早有准备,用了卸力的技巧,恐怕这一刀就能让自己兵器脱手,甚至受伤!
颜良一刀劈出,见高览竟能挡住,虽然略显狼狈,但毕竟挡住了,这更让他怒不可遏。叛徒居然还敢抵抗!他双目赤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根本不给高览任何喘息之机,咆哮着催动乌骓马再次逼近,寒锋刀化作一片森冷的刀光,如狂风暴雨般向高览笼罩而去!每一刀都势大力沉,每一刀都直奔要害!
高览心中叫苦,他知道自己绝非颜良敌手,尤其是在对方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下。他左支右绌,勉强招架,险象环生。但他牢记着自己的任务——诱敌,不是死斗。
他一边抵挡,一边拨转马头,向着自己军阵的方向“败退”,口中依旧高喊:“颜良!你执迷不悟,助纣为虐!袁绍气数已尽,你何苦为他陪葬!简丞相天命所归,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逆贼!闭嘴!纳命来!” 高览的话如同火上浇油,让颜良的怒火燃烧得更加疯狂。他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心中只有杀死这个叛徒的念头。乌骓马快如闪电,紧紧咬住高览,寒锋刀刀刀不离高览后心、脖颈等要害。高览狼狈不堪,铠甲上已被划开几道口子,渗出鲜血。
就在高览几乎要被颜良追上的危急时刻,他用眼角余光瞥见,左侧榆树林边缘,那面静止了许久的杏黄色小旗,开始剧烈地左右摇动起来!
信号!就是现在!
高览精神一振,用尽力气格开颜良劈来的一刀,借着反震之力,猛地一夹马腹,战马吃痛,嘶鸣着向前拼命窜出数丈,与颜良稍稍拉开了距离。高览不再犹豫,也不再多言,伏低身子,拼命向本阵方向“逃窜”。
“小人!哪里走!” 颜良怎肯放过?他认定高览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不杀,更待何时?怒火和杀意彻底淹没了他身为大将的谨慎。
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自己那因为主将突然冲出而略显骚动的本阵,也没有去细想为何高览败退得如此“恰到好处”,只是一心要追上高览,将其斩于马下!他狂催战马,紧追不舍,口中怒吼连连:“高览逆贼!今日上天入地,某也必取你狗头!”
两人一前一后,距离高览的本阵越来越近,距离那片看似平静的缓坡、榆林、土丘也越来越近。颜良眼中只有高览仓皇的背影,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怒骂,心中只有滔天的杀意。
就在这时——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
沉重、整齐、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又仿佛从天边滚雷而来的战鼓声,毫无任何征兆地,骤然从四面八方同时炸响!不是一面鼓,不是十面鼓,而是成百上千面战鼓同时擂响!鼓点密集得如同盛夏的暴雨,猛烈得如同地震的轰鸣,瞬间席卷了整个天地!大地在颤抖,空气在震颤,连人的心脏都似乎要被这恐怖的鼓声震出胸腔!
伴随着这惊天动地的战鼓声,是山崩海啸般的呐喊:
“杀——!!!”
“诛杀颜良——!!!”
“颜良受死——!!!”
“丞相有令,诛杀颜良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这呐喊声从四面八方涌来,重重叠叠,充满了冰冷的杀意和对功勋赏赐的狂热!只见:
正前方,那片看似只有高览三千兵马的缓坡后,如同变魔术般,瞬间竖起无数面黑色的“简”字大旗!旗帜如林,迎风招展!紧接着,潮水般的兵马从坡后涌出,刀枪映日,甲胄生寒,瞬间填满了整个视野!
当先一将,白马银甲,手持一杆造型奇古、戟刃在晨光下流转着令人心悸寒芒的“画龙擎天戟”,正是大汉丞相——简宇!他身边,老将黄忠倒提赤血大刀,须发戟张,如同战神!女将刘赪持鸳鸯钩而立,目光冷冽!
左侧,那片郁郁葱葱、寂静无声的榆木林,刹那间沸腾了!无数旗帜摇动,无数身影从树木的阴影中闪现,如同从地狱中爬出的幽灵,呐喊着冲杀出来,直扑颜良军的侧翼!
右侧,原本空旷的荒野上,烟尘大起,蹄声如雷!一支精锐骑兵如同从地平线下突然冒出,风驰电掣般杀来,目标直指颜良中军后队!
后方,颜良军来时的官道上,也出现了严整的军阵,封死了退路!
而颜良和高览刚才追逐经过的、那片看似无人的土丘后,也转出了大队兵马,迅速抢占了各处要道和高地!
十面埋伏!天罗地网!
几乎在同一瞬间,“败逃”的高览猛地勒转马头,脸上所有的仓惶、狼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决绝的杀气和无边的战意!他高举仍在滴血的峻峰刃,对着身后那三千早已严阵以待、此刻双眼放光的精锐部下,用尽全身力气嘶声怒吼:“全军听令!诛杀国贼颜良,报效丞相,就在今日!随我杀——!!!”
“杀——!!!” 三千精锐齐声咆哮,声震云霄,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骤然喷发!他们不再掩饰,阵型瞬间变得严密如墙,刀锋向前,跟随着高览,如同反卷的怒涛,狠狠冲向那因为骤然惊变而陷入混乱、此刻正拼命勒马试图停下的颜良!
颜良猛地勒住乌骓马!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惊恐的长嘶。颜良坐在马背上,环顾四周。前后左右,目之所及,皆是黑色的旗帜,皆是寒光闪闪的刀枪剑戟,皆是震耳欲聋的喊杀声和战鼓声!
自己麾下那八千将士,经过长途急行军早已疲惫不堪,此刻骤然陷入这精心布置的绝杀陷阱,彻底懵了!阵型大乱,士卒们惊恐地四处张望,军官声嘶力竭的呼喊被淹没在无边的声浪中,整个队伍像没头苍蝇一样开始混乱、溃散!正是:
智算颜良入彀中,怒火焚身陷绝凶。
欲知颜良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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