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护国公府的轮廓勾勒成一头匍匐的巨兽。
一道黑影如叶落无声,悄然越过高墙,避开所有明暗哨,精准地落入主院的阴影里。前一刻还带着人间烟火气的布衣,转瞬间便换成了素白的寝袍。当萧夜澜推开自己寝房的门时,他身上那股属于巷陌的寻常气息已经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这座府邸独有的、混杂着药味与死寂的冰冷。
他没有点灯。
借着窗外渗透进来的月光,他走到床边,径直躺了下去。床很大,锦被华贵,却空旷得让人心慌。另一侧的枕头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的气息,可当他伸手抚过,触到的只有一片冰凉的丝滑。
他在黑暗中睁着眼,一夜无眠。
直到天光微亮,门外传来陈七压得极低的声音:“公爷,该喝药了。”
萧夜澜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所有的锐气、思念与温情都已沉入湖底,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死水般的灰白。
“进来。”他的声音,是符合一个“病人”身份的沙哑与虚弱。
陈七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两个端着托盘的丫鬟。一碗黑漆漆的汤药,一碟蜜饯,一盆热水。流程和过去几天一模一样。
萧夜澜面无表情地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那药苦得舌根发麻,但他需要这股苦味来提醒自己,戏还在上演。
他没有碰那碟蜜饯,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退下。
偌大的寝房,又恢复了令人窒息的安静。
他起身,没有束发,只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色寝衣,赤着脚,一步步朝外走去。下人们在远处看见他,都慌忙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护国公府都知道,公爷醒来后,便像丢了魂。不说话,不理人,每日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去揽月轩的废墟。
那里,曾是王妃的居所,如今只剩一片断壁残垣。
清晨的薄雾笼罩着废墟,空气中那股烧焦的木头味,仿佛已经浸入了每一块砖石的缝隙。萧夜澜就那么随意地坐在一截烧黑的门槛上,任由晨露沾湿他的衣摆。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一块被熏得漆黑的墙砖。指尖传来粗糙冰冷的触感。他记得,她曾靠在这里,手里拿着一卷书,阳光照在她身上,连发梢都泛着金色的光。
他知道,这是演戏。演给府里府外,天上地下所有看着他的人。他的悲伤,他的失魂落魄,都是这场“死亡”大戏里,最不可或缺的一环。
可坐在这里,看着这片亲手为她打造、又亲手“毁灭”的院落,有些情绪,便真假难辨了。
他确实在怀念。
怀念那个在书房与他争论军务、眼神比星辰还亮的女人。怀念那个在夜里为他处理伤口、动作娴熟得令人心疼的女人。怀念那个会用最恶劣的语气,说出最关心他的话的女人。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王妃”,更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与他并肩而立的灵魂。
所以,他的等待,也并非全是假的。
他等着她,以一个全新的姿态,重新回到他的生命里。不是作为北国的棋子,也不是作为南国的王妃,而是作为苏惊蛰,一个只属于他萧夜澜的,活生生的人。
“公爷,起风了,回屋吧。”陈七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手里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
萧夜澜没有动,也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处的天空。“陈七。”
“属下在。”
“百花巷,那家茶馆,东家要干净。”
他的声音很轻,飘散在风里,除了陈七,无人能听见。“干净”二字,意味深长。既要盘下的过程干净,不能留下任何与护国公府的牵连;也要那个“新东家”的背景干净,经得起任何有心人的查探。
“属下明白。”陈七将披风搭在他肩上,“三日之内,苏老板便可入住。”
萧夜澜没再说话。
接下来的几天,护国公府依旧被一片愁云惨雾笼罩。
公爷的“病情”时好时坏,唯一不变的,是他对朝政的漠不关心。皇帝派人送来的慰问和赏赐堆满了库房,他看都未看一眼。朝中大臣前来探望,想借机拉拢这位权势滔天的新贵,可无一例外,都在他那间终年不见光的寝房里,被他那副活死人般的模样吓得落荒而逃。
礼部尚书是个不怕死的。他站在床边,苦口婆心地劝了半个时辰,从“人死不能复生”说到“社稷为重”,说得口干舌燥。
床榻上的萧夜澜,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礼部尚书心里发毛。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守着坟墓的幽魂。最后,尚书大人几乎是逃着出了护国公府,回去后便上奏皇帝,称护国公哀思过甚,心病难医,需静养,万不可再以俗务扰之。
皇帝收到奏折,长叹一声,朱笔一批:准。
从此,护-国公府真正地“谢绝见客”了。
这正中萧夜澜下怀。
白日里,他是行尸走肉的痴情种,在废墟里枯坐,在空房里发呆。到了深夜,当整个京城都陷入沉睡,他的书房里,才会亮起一豆微弱的灯火。
从前线传回的军报,从各处探来的密信,雪片似的堆满了他的书案。
他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衣,白天那副病气与颓唐一扫而空,眼神恢复了鹰隼般的锐利。他批阅公文,下达指令,效率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高。
他不仅要为她的归来铺平道路,更要守好这份她用“死亡”换来的江山安稳。他知道,他越是表现得无心权势,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老鼠,就越会按捺不住,探出头来。
他在等。等她回来,也等那些人,自己跳进他挖好的坑里。
第三日,夜。
陈七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书房。他将一份卷宗,和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黄铜钥匙,放在了萧夜澜面前。
“公爷,都办妥了。”陈七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百花巷,苏记茶馆。两层的铺面,后面带一个小院,清净雅致。房契地契,还有‘苏惊蛰’的户籍路引,全在这里。按您的吩咐,做得天衣无缝。”
萧夜澜拿起那份崭新的户籍。上面用娟秀的小楷写着:苏惊蛰,原籍江南应天府,丧夫,无嗣。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苏惊蛰”三个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扬起一抹笑意。连日来的疲惫,仿佛都在这一刻被驱散了。
“她……还好吗?”
“老先生说,王妃恢复得很好,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只是……”陈七顿了顿,神色有些古怪,“只是有些太能吃了。昨天,一个人吃了两只烧鸡。”
萧夜澜的笑意更深了。他能想象出她一边嫌弃饭菜寡淡,一边毫不客气地解决掉两只烧鸡的模样。那鲜活的、带着勃勃生机的样子,才是真正的她。
“让她吃。”他拿起那把钥匙,在指尖转了转,“告诉老先生,她想吃什么,就给她送什么。银子不够,就从我私库里支。”
“是。”
陈七正要退下,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用手帕包着的东西。
“这是……王妃让属下带给您的。”
萧夜…澜接过,打开手帕。
里面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一片被压得平平整整的、还带着一点绿意的茶叶。是他那日去时,她泡给他喝的茶。
这片茶叶,是她的回应。
她告诉他,她准备好了。
萧夜澜将那片茶叶小心翼翼地收进一个锦囊,贴身放好。一股暖意,从胸口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能在百花巷的午后阳光里,喝到“苏老板”亲手泡的茶了。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的鸟鸣。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单膝跪在了书房中央。
是暗卫。
“公爷。”暗卫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城南有异动。”
萧夜澜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方才的温情荡然无存。
“说。”
“我们的人,查到几个太子党的余孽,最近频繁在城南一处私宅碰头。他们行事诡秘,似乎在联络旧部,图谋不轨。”
这在萧夜澜的意料之中。他倒台后,这些人不甘心,是必然的。
“为首的是谁?”
“暂时还未查明。但……”暗卫迟疑了一下,继续道,“我们发现,他们似乎在和一个女人接触。”
“女人?”萧夜澜的眉心微微蹙起。
“是。”暗卫的声音更低了,“据盯梢的兄弟回报,那个女人每次去,都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但听声音,年纪不大。而且……她似乎对将军府的内情,了如指掌。”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王妃杀疯了,王爷连夜扛她跑路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