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百花巷。
巷子不宽,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侧是鳞次栉比的铺面和民居。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给巷子镀上一层暖融融的金边。卖花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过,留下满巷的清香;隔壁包子铺的蒸笼揭开,白色的热气混着面食的香甜扑面而来;几个刚下学的童子,嬉笑着追逐,书袋在身后一颠一颠。
巷子中段,一家挂着“苏记茶馆”新招牌的铺子,今日悄无声息地开了门。
没有鞭炮,没有喧哗,只有一个穿着素色布裙的年轻女子,挽着袖子,拿着一块半湿的抹布,在细细地擦拭着门板。
她便是苏惊蛰,这家茶馆的新东家。
柳惊鸿,不,现在是苏惊蛰了。她很喜欢这个新身份。
茶馆是两层的小楼,有些年头了,木质的楼梯踩上去会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萧夜澜的人办事很妥帖,铺子盘下后,只做了最基础的修缮和清扫,保留了大部分原貌,看起来就像一个真正家底不厚的寡妇,勉力经营的产业。
她花了一整个上午,将茶馆的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了一遍。
她把每一张八仙桌和长条凳都擦得能映出人影,将角落里积年的蛛网扫去,又用清水冲洗了地面。她干得很慢,很专注,仿佛这不是一项枯燥的劳作,而是一场神圣的仪式。
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呼吸,都在帮她褪去“柳惊鸿”的壳,让她更深地沉入“苏惊蛰”这个角色里。
她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特工,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妃。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靠自己的双手,在这偌大的京城里,挣一份活路。
这种感觉很新奇。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有些痒。她随手用袖子擦去,掌心沾了些灰,留下淡淡的印子。她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杀过人,也曾救过人,如今,却在为一间小小的茶馆拂去尘埃。
她忽然觉得,这比搅弄朝堂风云,要有意思得多。
午后,茶馆里还没什么客人。她搬了把竹椅,坐在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将新买来的茶叶分拣出来,去除里面的茶梗和杂叶。
百花巷是个极佳的观察点。
这里住着寻常百姓,也住着几位官职不高却颇有清名的言官。东边连着瓦市,人流混杂;西边不远,就是几条达官贵人出入的主街。
一个时辰里,她看见给御史府送菜的仆妇,因为一文钱的菜价,跟小贩争得面红耳赤;看见一个落魄书生,在书画摊前流连了许久,最终只摸出一枚铜板,买了一支最劣等的毛笔;还看见几个锦衣卫策马而过,马蹄敲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巷子里所有喧闹的声音,都在那一瞬间,低了下去。
百姓的日子,就像这巷子里的光影,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他们为一文钱计较,为一碗饭奔波,却也在家长里短的闲聊中,透出对生活最质朴的热情。他们敬畏权力,却又在权力看不见的地方,用最刻薄的言语,编排着那些大人物的风流韵事。
“哎,听说了吗?护国公府那位,还是老样子,整天对着王妃的废墟发呆呢。”隔壁裁缝铺的王大婶,凑到她跟前,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苏惊蛰抬起眼,露出一张清秀干净的脸。她的眉眼生得极好,只是神情总是淡淡的,带着几分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和疏离。
“是吗?”她轻声应着,手里分拣茶叶的动作没有停。
“可不是嘛!”王大婶见她搭话,更来劲了,“都说公爷是伤心过度,魔怔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好好一个王妃,怎么说没就没了。我跟你说啊,苏老板,你别看那些大户人家表面风光,里面的门道,深着呢!指不定就是后院争风吃醋,闹出的人命官司!”
苏惊蛰的指尖微微一顿。
她知道,这是京城里流传最广的版本。护国公府那场大火,被演绎成了无数个爱恨情仇交织的故事。
“男人啊,靠不住。”王大婶感慨了一句,目光落在苏惊蛰身上,带着几分同情,“苏老板,你也是个苦命人。这么年轻就守了寡,一个人撑着这么个铺子,不容易。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尽管开口,咱们街里街坊的,能帮一把是一把。”
“多谢王大婶。”苏惊蛰微微一笑,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天,干净又带着点微凉的湿意,“我会的。”
她应对得体,既不显得过分热情,也不至于冷漠生分。一个初来乍到、带着戒备心却又渴望融入的寡妇形象,被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王大婶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见她始终话不多,便也觉得无趣,回自己铺子去了。
苏惊蛰继续低头分拣着茶叶。
她能感受到,这看似平静的市井生活下,涌动的暗流。
物价在悄然上涨,尤其是粮食。瓦市里,好几个粮铺都挂出了“每日限购”的牌子,百姓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易察失的忧虑。
巡街的卫兵也比往常多了,盘查得更严。偶尔有外地口音的生面孔,都会被拦下仔细盘问。
而关于护国公府的各种传闻,更是甚嚣尘上。有人说公爷即将一蹶不振,有人说皇帝已经准备收回兵权,还有人说,太子党虽然倒了,可余孽未清,正等着机会反扑。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她脑中,自动拼凑成一幅更完整的图景。
萧夜澜的“示弱”,已经起作用了。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闻到了血腥味,开始蠢蠢欲动。
她忽然很想见他。
想看看那个男人,在人前扮演着活死人,人后又是怎样一副运筹帷幄的模样。
这种想念,来得突兀,却又无比真实。不像从前,她对他的所有关注,都带着任务和审视的目的。这一次,只是单纯的,想念一个人。
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得心头一跳。
天色渐晚,巷子里的行人渐渐稀少。茶馆今日并未真正营业,她也准备关门歇息。
一整日的劳作,让她觉得有些疲乏。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米缸,决定去瓦市买些米粮和菜蔬。
换上一件更不起眼的灰色布衣,将头发用一根木簪随意绾起,她挎上一个竹篮,融入了黄昏时分的市井人流。
瓦市里依旧热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各种食物的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属于人间的、鲜活的烟火气。
苏惊蛰无心闲逛,径直朝着米铺走去。
就在她拐过一个卖杂耍的摊子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背对着她,正在一个卖字画的摊子前驻足。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身形瘦削,背影里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落魄与文人酸气。
可苏惊蛰的瞳孔,却在那一瞬间,猛地收缩。
这个背影,她太熟悉了。
哪怕他化成灰,她都认得。
那是……
她正要上前,那人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身来。
不是他。
苏惊蛰的心,重重落下。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三十岁上下,面容憔悴,留着两撇鼠须,眼神里带着一丝警惕和不安。
是自己看错了?
苏惊蛰蹙了蹙眉。她对自己的记忆力有绝对的自信,方才那个背影,无论是身形轮廓,还是站立时那种不自觉的、微微含胸的习惯,都和她记忆中的某个人,分毫不差。
也许只是巧合。
她收回目光,正准备离开,却看到那“鼠须男”似乎也选好了东西。他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递给摊主,拿起一卷画,匆匆塞进袖子里,转身便朝人群里挤去。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他腰间挂着的一块玉佩,从衣摆下露了出来。
那是一块质地普通的青玉,上面雕刻的纹样,却让苏惊蛰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
那是一朵祥云,托着一轮弯月。
这是北国“暗桩”之间,用来紧急联络时,才会佩戴的标识!
她不会认错,因为这个纹样,是她亲手设计的。
那个“鼠须男”,是北国的人!而且,看他行色匆匆、神情紧张的模样,绝不是在闲逛。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方才那个让她觉得无比熟悉的背影,不是巧合!
是伪装!
这个人,用了某种高明的易容术,改变了自己的容貌,但身形和一些细微的习惯,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变!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惊呈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她已经“死”了,北国也已经将她的卷宗封存。按理说,她和北国之间,应该再无瓜葛。
可这个北国暗桩的出现,像一块巨石,砸碎了她刚刚拥有的平静。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迈开步子,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她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又想做什么。
那人走得很快,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自如,显然对瓦市的地形极为熟悉。
苏惊蛰保持着安全距离,利用人群和摊位作掩护,跟踪技巧运用得炉火纯青。
穿过几条嘈杂的小巷,那人最终在一家偏僻的客栈后门停了下来。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认无人跟踪后,才用一种特殊的节奏,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他闪身而入。
苏惊鸿没有贸然靠近。她藏在巷子拐角的阴影里,目光落在客栈那块已经褪了色的招牌上。
“同福客栈”。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她正思索着该如何探查,客栈的后门,又“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个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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