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泰郡主。
这四个字,像是一根烧红的烙铁,从陆羽的唇间吐出,无声无息,却精准地烫在了李显那片早已坏死、腐烂的灵魂深处。
那片焦黑的废墟之下,唯一还残存着一丝绿意的,便是这根名为“父亲”的神经。
李显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那双空洞得如同深冬枯井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涟漪。那不是清明,也不是理智,而是一种比死亡更深沉的恐惧,从灵魂的最底层,猛地翻涌上来。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那个会抱着他的脖子,用软糯的声音喊他“阿耶”的小女孩。她有着和韦妃一样明亮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像神都春天里最暖的那一捧阳光。
可现在,这个魔鬼一样的年轻人,在他的耳边,用最温柔的语气,描绘着她最凄惨的下场。
“不……”
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李显干裂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那只被塞进断笔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痉挛。那不是反抗,而是身体在承受了超越极限的恐惧后,最本能的反应。
陆羽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直起身,退后半步,用一种近乎于悲悯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在最终的崩坏前,所绽放出的、最凄厉的美。
院中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狄仁杰那双澄澈的眼睛,微微眯起。他没有听清陆羽的耳语,但他看到了结果。他看到那个本已是行尸走肉的庐陵王,那死灰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表情”。
那是一种,活人才会有的表情。
藏在后院的红袖,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不明白,陆羽究竟说了什么,能让一个疯子,产生如此剧烈的变化。那种感觉,就像看到一个提线木偶,忽然自己动了起来,诡异,且令人毛骨悚然。
柴房里的赵三,更是看得眼皮直跳。他忽然觉得,相比于眼前这个笑意温和的年轻人,自己那套杀人放火的手段,简直是小孩子过家家。
这陆国公,杀人,是不用刀的。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李显动了。
他那僵硬的脖子,一寸一寸地,艰难地低下。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手中那支沾满污秽的断笔上。然后,他那颤抖得几乎握不住笔的手,开始缓缓地,朝着地面移动。
他的膝盖一软,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不是对着陆羽,也不是对着狄仁杰,而是对着那片混合了茶水、墨迹与尘埃的肮脏地面。
他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跪向了自己的地狱。
断笔的笔尖,触碰到了冰冷的青石板。
他开始写。
不,那不是写。
那是一种近乎于自残的涂抹。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手臂上的青筋因为过度用力而虬结暴起。断裂的笔锋,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出“沙沙”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写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都一并碾进这笔画之中。
陆羽的眼角余光,扫过李显头顶的状态栏。
【庐陵王李显(紫)】:气运值125\/(残烛微光,濒临熄灭)
【当前情感】:【极度恐惧(血红)】、【父爱烙印(暗金)】、【求生欲(赤红)】
那片代表着【精神崩溃】的黑灰色,消失了。取而代重之的,是三种更加极端、更加刺眼,却也更加“鲜活”的情感。
成了。
陆羽的心中,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他知道,自己亲手,将一个懦夫,推进了一个更深的深渊。但同时,他也给了这个懦夫,一根能够向上攀爬的、由恐惧和父爱拧成的绳索。
狄仁杰缓步上前,低头看去。
地面上,没有成形的字迹。只有一团团扭曲的、黑色的、如同鬼画符般的线条。
但在那片混沌的涂鸦中央,依稀可以辨认出两个字。
那两个字,笔画歪斜,结构散乱,却又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罪……臣……”
狄仁杰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再次抬起头,看向陆羽。那眼神,已经不再是审视与探究,而是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警惕。
这个年轻人,用的不是权术,不是谋略,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直抵人心最脆弱处的手段。
这手段,近乎于“道”,却又是最阴邪的“魔道”。
“狄公请看。”陆羽仿佛没有察觉到狄仁杰眼神的变化,他侧过身,对着地上那片狼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平静地像是在介绍一幅传世名作,“殿下他,已经开始反思己过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君分忧的欣慰。
“虽然笔墨简陋了些,心,却是诚的。想必陛下看到殿下如此,也定会龙心大悦。”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它将一场惨无人道的精神凌虐,轻描淡写地,粉饰成了一场“浪子回头”的温情戏码。
狄仁杰沉默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如同疯魔般一遍又一遍涂抹着那两个字的李显,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神色从容的陆羽。
一跪一立,一疯一醒。
这画面,荒诞到了极点,却又真实得让人心头发寒。
良久,狄仁杰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陆教谕使,果然……名不虚传。”
他没有说“手段高明”,也没有说“用心良苦”,只用了“名不虚传”这四个字。
这四个字里,有承认,有惊叹,更有警告。
“狄公谬赞。”陆羽躬身一揖,“下官所为,皆是奉陛下圣意,不敢有半分逾越。”
他再次将一切,都推到了那位远在神都的女帝身上。仿佛自己,也只是一个无情的、执行命令的工具。
狄仁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再说下去,也问不出任何东西。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防之坚固,言语之狡猾,远超他的想象。
“既然殿下已经开始书写《罪己书》,那老夫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一半。”狄仁杰转过身,朝着府门外走去,“剩下的路,就要靠陆教谕使自己了。”
他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回头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
陆羽心中一凛:“狄公请讲。”
“丘神绩将军,是个粗人。”狄仁杰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只认圣旨,只看结果。若殿下的《罪己书》,不能让他满意,他的刀,可不会听什么解释。”
说完,他不再停留,推开府门,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那片愈发明亮的晨光之中。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红袖和赵三等人,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以及对陆羽更加深沉的敬畏。
“国公爷……”赵三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干得厉害,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羽没有理会他们。
他走到依旧跪在地上涂抹的李显身边,蹲下身,轻轻地,从他那痉挛的手中,抽走了那支断笔。
李显的身体一僵,猛地抬起头,那双刚刚有了一丝焦距的眼睛,再次被无边的恐惧淹没。
“不……不要……”他哀求着,像个即将被夺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我写……我写……”
“殿下,别急。”陆羽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春风般的温和,“地上凉,墨也脏了。我们回屋,用最好的纸,最好的笔,慢慢写。”
他伸出手,像之前在书房里那样,递到李显面前。
“写得好,永泰郡主,就能早日回到您的身边。”
李显呆呆地看着那只手,又看了看陆羽脸上那温和的笑容。
他分不清,眼前这个人,到底是来拯救他的天使,还是将他拖入更深地狱的魔鬼。
他只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他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就在陆羽将李显从地上拉起来的那一刻,府门外,传来了一阵沉重而整齐的、如同雷鸣般的马蹄声。
紧接着,一个粗犷如洪钟、充满了铁血杀伐之气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庐陵王府。
“圣旨到!——”
“奉天后陛下旨意,金吾卫大将军丘神绩,奉命前来,监督庐陵王还京!”
“陆羽陆教谕使,还不速速接旨?!”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大唐:投资武则天我成了万古一帝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