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柜后那狭窄、冰冷的缝隙,此刻成了世上最安全又最煎熬的所在。晓燕侧身紧贴着粗糙的砖墙,沈静芬在她身后,再往后是几乎瘫软的王大妈和抖得像秋叶的刘彩凤。四个人的呼吸都压得极低,混杂着灰尘和恐惧的味道。外面客厅里的动静隔着薄薄的衣柜背板传来,枪声停了,脚步声纷乱,人声嘈杂,但一时间分不清是敌是友。
直到周正明那熟悉而焦灼的声音穿透混乱,清晰地传来:“沈静芬同志!林晓燕同志!你们在哪儿?安全了吗?”
压在胸口的那块巨石,轰然松动。晓燕几乎要虚脱,她张了张嘴,想回应,喉咙里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
“在……在这里……”沈静芬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从晓燕身后传来,她用力推了推前面的晓燕,“燕子,能出去吗?”
晓燕尝试动了动,肩膀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她倒吸一口冷气。刚才挤进来时太急,不知道是撞伤了还是被木屑、流弹擦到了。她咬着牙,用没受伤的胳膊和肩膀抵着衣柜背板,用力往外顶。
外面有人听到了动静。“在这里!衣柜后面!”有人喊道。
很快,几双手从外面帮忙,小心翼翼地将那面被撞凹进去的衣柜背板连同镜子一起挪开。雪亮的手电光立刻照了进来,刺得晓燕睁不开眼。
“快出来!小心!”周正明的声音就在近前。
晓燕忍着痛,被外面的人搀扶着,一点点从那令人窒息的缝隙里挪了出来。重新站在客厅的地面上,她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沈静芬、王大妈、刘彩凤也被依次扶了出来,个个脸色惨白,衣衫不整,身上头上沾满了灰尘和蛛网。
客厅里一片狼藉。桌椅翻倒,碗橱洞开,瓷碗碎片和翻出的杂物散落一地。窗户玻璃碎了大半,冷风呼呼地灌进来,卷动着尚未散尽的刺鼻烟雾。地上有几滩暗红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周正明就站在眼前,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色呢子大衣,但此刻大衣下摆沾了些尘土,脸上带着连夜奔波的疲惫和尚未褪尽的冷厉。他身边站着几个身穿便装但眼神精悍的年轻汉子,其中一个正蹲在地上,检查一个被反剪双手、捆得结实、嘴里塞着破布、额头流血昏迷不醒的人——正是那个疤脸老大。瘦高个不见踪影,可能跑了,也可能……
“孙梅呢?赵明华呢?”沈静芬站稳后,第一句话就问,声音急得变了调。
周正明脸色一沉,下颌线条绷紧。他侧身让开,手电光移向客厅角落。
孙梅躺在那里,身下垫着一件不知谁脱下来的外套。她双眼紧闭,脸色灰白,额头上一个可怕的伤口,血糊了半边脸,呼吸微弱。一个看起来像是随队医生的人,正跪在她身边,用急救包里的东西紧张地进行着初步止血和包扎。赵明华却不见踪影。
“老赵呢?”晓燕也急了。
“我们冲进来时,只看到孙梅同志倒在这里,赵明华同志……不见了。”周正明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客厅窗户被撞开,可能……被挟持或者自己追出去了。已经派人去搜了。”
不见了?晓燕心头发凉。赵明华是工作组的重要成员,掌握大量情况……
“沈老师,你们怎么样?有没有人受伤?”周正明暂时压下焦虑,看向惊魂未定的四人,目光尤其在晓燕捂着肩膀的手上停留了一下。
“我没事,晓燕好像受伤了。”沈静芬忙道,又看向王大妈和刘彩凤。王大妈只是惊吓过度,刘彩凤除了恐惧,似乎也无大碍。
随队医生给孙梅做了紧急处理后,示意需要立刻送医院。他又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晓燕的肩膀。“肌肉拉伤,可能有轻微骨裂,需要进一步检查。我先给你固定一下。”
医生用绷带和夹板给晓燕做了临时固定,疼痛暂时缓解了些。周正明立刻下令:“小陈,小李,你们开一辆车,马上送孙梅同志和林晓燕同志去市一院!找信得过的医生,全程保密!老韩,你带两个人,继续在这栋楼和附近搜索赵明华同志的下落,注意安全!其他人,清理现场,把这个家伙(指疤脸老大)弄醒,带回驻地,我要亲自审!”
命令迅速执行。晓燕被搀扶着,和昏迷的孙梅一起,坐上了一辆停在楼下的不起眼的吉普车。沈静芬不放心,也想跟去,但被周正明留下:“沈老师,你家里需要有人善后,王秀英同志和刘彩凤同志也需要你安抚。这边的事处理完,我会去医院。”
吉普车在凌晨空旷的街道上疾驰,车灯划破沉沉的夜色。晓燕靠在车座里,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黑影,肩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更让她心乱的是这一夜的变故。孙梅伤得那么重,赵明华下落不明……账本呢?
她猛地想起藏在炉膛缝隙里的账本!还有钢笔里的摘要!
“等等!停车!”晓燕急道。
司机从后视镜看她。旁边的年轻同志也疑惑地看向她。
“我得回去!有东西……很重要的东西,还藏在沈老师家里!”晓燕急得额头冒汗。
年轻同志用对讲机请示了周正明。周正明沉吟一下,回复道:“先去医院处理伤口。东西的位置告诉我,我亲自去取。”
晓燕只能将炉膛缝隙和钢笔笔筒的位置详细说了。周正明表示明白,叮嘱她先顾身体。
到了市第一人民医院,孙梅直接被送进了手术室。晓燕也被安排去拍片子。深夜的医院走廊空旷而安静,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冰冷气味。偶尔有值班护士穿着软底鞋匆匆走过的身影,更添几分孤寂和不安。
给晓燕看诊的是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医生,姓秦。他话不多,但手法熟练,看了片子后,确认是肩关节轻度骨裂和肌肉拉伤,重新做了更妥帖的固定,开了些活血化瘀的药。“伤筋动骨一百天,年轻人,得好好养着,别乱动。”秦医生嘱咐道,又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和惊魂未定的眼神,叹了口气,“吓着了吧?今晚这是……”
旁边的年轻同志立刻接话:“秦主任,这是特殊情况,还请您保密。”
秦医生推了推眼镜,点点头,没再多问,只是眼神里多了些了然和凝重。他让护士给晓燕安排了一张临时观察床,就在手术室同一层的一个僻静小病房里。
晓燕躺在冰冷的病床上,毫无睡意。肩上的疼痛,心里的焦虑,像两把锯子,来回拉扯着她的神经。她盯着天花板,耳朵却竖着,捕捉着门外走廊里任何关于孙梅手术进展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蒙蒙发亮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正明走了进来,他眼里布满血丝,但神情依旧沉稳。他手里拿着那个旧书包,还有那支钢笔。
“东西取出来了,账本有些烫伤边缘,但内容完好。摘要也在。”周正明将东西放在床头柜上,声音有些沙哑,“孙梅同志的手术做完了,子弹取出来了,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但还没醒,需要观察。赵明华同志……还没找到。”
晓燕的心随着他的话起起伏伏,最后又沉了下去。“周组长,那些是什么人?怎么会找到沈老师家?还有……赵同志他……”
周正明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初步审讯,那个疤脸,外号‘刀疤’,是个流窜的亡命徒,在道上接脏活的。他是通过一个中间人接的单子,目标是找到账本,灭口知情人。中间人很谨慎,没露真容,但‘刀疤’交代,付定金和提供地址信息的人,声音有点像……文化局行政科那个上午去沈老师家‘核对信息’的李干事。”
李干事?那个冒牌货?晓燕心头一凛。
“那个李干事,我们已经控制了。但他一口咬定什么都不知道,说是有人冒充他。我们正在查他的社会关系和通讯记录。”周正明继续道,“至于他们怎么精准找到沈老师家,并且知道你们在那里……这是个关键问题。我们原来的藏身点被摸到,还可以说是被跟踪或范围搜索。但转移到沈老师家,是临时决定,知道的人非常有限。”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工作组内部,或者我们绝对信任的环节,可能出了问题。甚至……不排除对方在更高层面,有能接触到我们部分行动信息的人。”
内鬼?或者,有更高层级的保护伞?晓燕感到一股寒意。连周正明这样的调查组负责人都觉得如履薄冰,这背后的黑网,究竟有多大?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晓燕问。
“郑处长已经知道了这边的情况,非常震怒。”周正明低声道,“他已经协调了省公安厅的精干力量,准备全面介入。同时,针对杜维民的秘密调查也在加紧。你们提供的账本和摘要,是关键证据。但为了你们的安全,也为了不打草惊蛇,在主要目标落网前,你们几位,包括沈静芬同志,可能需要暂时离开省城,转移到绝对安全的地方。”
离开省城?晓燕愣了一下。她的“桂香斋”怎么办?小梅和韩春怎么办?
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周正明道:“你的店铺和员工,我们会安排可靠的人暗中照看,确保安全。林晓燕同志,这次你们立了大功,也承受了巨大的风险。组织上会妥善安排。现在,养伤是第一位的。”
这时,病房门又被敲响,一个护士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一小碟酱菜,还有一个白水煮蛋。
“秦主任交代的,病人醒了,吃点清淡的。”护士把托盘放在床头柜上,看了一眼周正明,没多话,出去了。
粥是普通的大米粥,熬得稀烂,米油都熬出来了,散发着朴素的米香。酱菜是常见的八宝酱菜,切得细细的。煮蛋剥好了壳,光滑洁白。
简单的病号餐,却在这惊心动魄的一夜后,显得格外珍贵和温暖。
周正明站起身:“你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我再去看看孙梅同志,然后处理其他事。外面有我们的人守着,安全。”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着晓燕,眼神复杂,郑重地说:“林晓燕同志,谢谢你。你临危不乱的机智,保住了关键的证据,也救了沈老师她们。我代表工作组,也代表那些被他们坑害的群众,谢谢你。”
晓燕鼻子一酸,摇了摇头,想说什么,却哽咽住了。
周正明点点头,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晓燕独自坐在病床上,看着床头柜上那碗热气渐渐消散的白粥,和旁边那个装着账本的书包。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但晨光熹微,依然驱不散心头沉甸甸的迷雾和寒意。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温热的粥送进嘴里。米粥软烂,带着淡淡的甜味,顺着食道滑下,空空荡荡的胃里终于有了一点暖意。就着爽脆的酱菜,慢慢吃着这简单的一餐,肩膀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些。
但她的思绪,已经飞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赵明华那里,飞到了昏迷未醒的孙梅床前,飞到了省城那依然被黑云笼罩的天空下。
这场战斗,远远没有结束。而她,已经被深深地卷了进去,再也无法抽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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