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阶湿冷,谢珩背着薛明蕙,一步一步向上走去。她的脸贴在他背上,呼吸轻浅,仿佛已经睡着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说话,只是稳稳地踩过每一级台阶,脚步声在寂静中清晰回响。
前方有一扇门。
青铜所铸,表面斑驳老旧,刻着半幅图纹,歪斜凌乱,令人看了心中不适。谢珩站定,一手托住她的腿,另一手按上铜门。指尖刚触到门面,缝隙间便透出一丝微光。那光照上门上的纹路,缓缓向前蔓延。
“你醒了?”他低声问。
她轻轻动了动,睫毛微颤,慢慢睁开眼。视线模糊片刻,才看清眼前的门。她张口,声音沙哑:“这是……哪里?”
“最深的地方。”他说,“你从没来过这里。”
门开了。
里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两侧墙上挂着九幅画。每幅都极大,几乎顶至天花板。画布泛黄,边缘卷起,颜色却仍清晰可辨。
第一幅是战场,尘土飞扬,一名身披铠甲的男子倒在地上,满身鲜血,手中紧握半块玉佩。第二幅是书房,烈火熊熊,一人伏案而亡,手指距砚台仅差寸许,胸前挂着同样的玉佩碎片。
她看着这些画,呼吸渐渐沉重。
谢珩将她放下,扶她在墙边的石凳上坐下。她没有推拒,身子太虚,站不稳。她仰头继续看——第三幅是雪地,僧人倒下,僧袍染血;第四幅是断桥,有人坠入河中;第五幅是牢房,一人被锁链缚住……每一世,他都在死。每一世,他手中都有那半块玉佩。
“这些……”她终于开口,“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走到第一幅画前,伸手抚过画框,“我活了九次,死了九次。每一次,我都留下玉佩,等一个人来寻。”
她不动,也不语,目光始终落在那些画上。
她想起幼时第一次咳血,梦见御花园中的石桌,上面刻着半幅《璇玑图》。那时不知其意,只觉胸口发闷。此后每逢月圆,梦境必现。她靠咳出的血窥见未来,躲过毒药、陷阱与暗杀。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拼命求生。可此刻望着这些画,忽然明白,或许早有人在黑暗里等着她。
“你早就知道我会来?”她问。
“我知道你会梦见那座园子。”他回头望她,“我知道你会咳血,会用血画出那半幅图。我也知道,唯有你的血,才能启动整个阵法。”
她说不出话。
他停在第七幅画前。画中他是江湖郎中,衣衫褴褛,倒在药铺门口,手中仍紧紧攥着玉佩。“第十世之前,我便在此设下逆转之阵。”他说,“改不了轮回,但我能决定终点。我选了你当钥匙。”
她猛然抬头。
“我不是……被选中的?”
“你是唯一的。”他道,“不是因为你能看到未来,而是因为你愿意为他人流血。九世之中,我试过许多人。有人聪慧,有人狠绝,有人善谋。但他们都不愿付出代价。唯有你,每一次咳血,都是真心想改命。”
她低下头,手不自觉探入袖中摸向荷包。药粉将尽,指尖触到的是空荡的布底。
“所以我的痛,我的命元折损……你也全都算进去了?”
“我算了一切。”他的声音低了些,“包括你哪天会倒下,哪一刻会落泪。但我唯一没算错的,是你总会再往前一步。哪怕只剩一口气,你也会走。”
她闭上眼。
泪水滑落。
不是委屈,也不是哭过便好受。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压上来——原来她以为自己孤身挣扎,其实早有人在黑暗中守候。她并非唯一不肯认命之人。
她抬手,拭去脸上泪痕。
再睁眼时,眼神已稳。
“那你呢?”她问,“你等了十世,究竟为了什么?”
他没有立刻回答。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完整无缺,通体温润。他走回她身边,蹲下,与她平视。
“第一世,你救过我。”他说,“那时我在战场上断了腿,是你把我拖回营地。三天后你就死了,无人记得你。但从那天起,我就记住了你的脸。”
她怔住。
“后来我一次次轮回,发现你每一世都活不久,总被人踩在脚下。我不想再看见那样的结局。我想让你活着,想让你站得高,想让你不必低头。”
他抬起手,将玉佩轻轻按在她心口。
“从第一世开始,我就在等今天。”
玉佩触及衣襟的刹那,她胸口一热。
仿佛有什么东西接上了。
墙上的九幅画同时泛起微光。画中谢珩的眼睛似有微动。地面轻震,空中浮现出一道道细线,一圈圈扩散,结成大阵。那形状,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
她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巧合。
她的血能预见未来,是因为这阵一直在回应她。每一次咳血,都是阵法在汲取力量。而谢珩,早在十世之前,就已埋下所有线索——玉佩、梦境、御花园、生死劫难。他用自己的死,铺出一条她能走的路。
“所以……”她声音微颤,“我不是破局的人?”
“你是。”他看着她,“我只是搭好了台子。真正走上前,打破规则的,是你。若你未曾一次次选择相信,若你不愿伤己也要改命,这阵根本不会成功。”
她望着他。
良久,嘴角微微扬起。
“你说你等了十世。”她轻声道,“可我觉得,你才是那个最不怕死的人。”
他没有笑,只是将手覆上她的手背。
两人静坐,谁也没有再言语。
外面的雨听不见了,风也止了。唯有墙上的画仍在发光,照亮整间密室,安静得如同时间凝滞。
她倚在石凳上,疲惫至极。但她不想睡,也不想闭眼。她怕一合上,刚才听见的话就会消散。
“你还记得第一世的事?”她问。
“记得。”他说,“你给我喂水,手一直在抖。你说别怕,会好的。其实你自己也在发烧。”
她轻轻一笑。
“那你记得我说什么了吗?”
“你说,‘你要活着,替我看看春天’。”
她点点头,闭上眼。
片刻后又睁开,看向他:“这次……我们能看见春天吗?”
他握紧她的手。
“这次,春天由我们说了算。”
她不再问。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呼吸渐渐平稳。他知道她撑得太久,该歇了。
他不动,也没有起身。
就这样坐着,一手扶着她,另一手仍覆在玉佩上。墙上的光渐渐黯淡,画恢复原状,但那种气息仍在,沉沉压在空气里,仿佛连时间也被定住。
他抬头望向第九幅画。
那是上一世。
他站在大火中央,怀里抱着已然死去的她。天空赤红,风中尽是灰烬。他记得自己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将半块玉佩放进她手中,然后点燃整座房屋。
那一夜,他发誓不再让她死第二次。
如今,她还活着。
他低头看她安静的脸,伸手拨开她额前一缕碎发。
指尖掠过她眉心时,她鼻尖轻轻一皱。
他顿住。
她没有醒来,但嘴角似乎动了一下。
他收回手,重新握住她的手腕。
脉搏一下一下跳着。
他凝神数到第七下,忽然察觉异样。
她的脉,比方才快了些。
不是因惧,也不是因虚。
而是一种……共鸣。
他猛然抬头。
墙上的画,不知何时再度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微光。
整面墙都在震动。
画布裂开细缝,金线从中涌出,在空中交织成网。那网越扩越大,最终悬于他们头顶,化作完整的图案。
正是《璇玑图》的全貌。
他起身,挡在她身前。
可那图案并无攻击之意,也未落下。
它只是悬浮空中,缓缓旋转,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依旧靠着石凳,闭着眼,唇微启,吐出一个字:
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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