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秋夜带着几分清冷。金色大厅的灯光在远处辉煌,而拐角处的“中央咖啡馆”则延续着百年来的低调与典雅。深色木饰、黄铜灯盏、天鹅绒座椅,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旧书卷气以及岁月沉淀的低语。晚上七点五十五分,林辰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上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穿着普通的深色大衣,戴着无框眼镜,面容经过轻微的化妆修饰,看起来像一位来自东欧或亚洲的普通学者或商务人士。贴身防护设备隐藏在衣物下,性能被调至最低以规避可能的扫描,但应急触发装置就在他手边。夜枭安排的应急小组分散在咖啡馆周围三个街区外待命,除非接到明确求救信号或生命监测中断,否则绝不靠近。
靠窗第三桌空着。林辰走过去坐下,面朝门口,背靠厚重的丝绒窗帘。他点了一杯本店特色的“莫扎特咖啡”,目光平静地扫过店内。客人不多,几对低声交谈的情侣,一个独自看报的老人,还有一个在笔记本电脑上敲击的年轻女子。一切看起来正常。
八点整。咖啡馆的门再次被推开,铜铃轻响。吴遥走了进来。他依旧是那身简约的灰色中式立领外套,提着旧皮箱,脸上带着温和淡然的笑意。他径直走向林辰的桌子,仿佛只是赴一个老友的约。
“林先生,很准时。”吴遥用中文说道,在林辰对面坐下,将皮箱放在脚边。
“吴先生。”林辰微微颔首。
侍者过来,吴遥点了一杯清水。“年纪大了,晚上喝咖啡影响睡眠。”他微笑着解释。
短暂的沉默。咖啡和清水被送上来。林辰没有动,吴遥则端起水杯,轻轻呷了一口。
“这里不错,”吴遥环顾四周,“一百多年前,托洛茨基、弗洛伊德、茨威格都曾在这里消磨时光,争论哲学、艺术与未来。现在,我们坐在这里,谈论的或许也是未来,只是工具从纸笔变成了代码和基因。”他看向林辰,“感谢您信任,愿意前来。”
“开门见山吧,吴先生。”林辰语气平静,“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
“当然。”吴遥放下水杯,双手轻轻交叠在桌上,“我们先从‘b计划’开始。奥斯陆那边,穆勒团队的第一阶段,是寻找和测试天然的‘高响应度接口’,比如程雪女士。这需要目标个体具有特定的遗传倾向(如程建国留下的生物印记)和开放的理念基础。程雪的退出,虽然意外,但并不致命。因为‘b计划’的核心,并非依赖天然接口,而是……人工培育和催化。”
林辰眼神一凝:“人工培育?”
“是的。”吴遥点点头,“‘普罗米修斯基金会’及其关联机构,在过去十年里,通过投资前沿生物技术、神经科学和认知研究,秘密推进了一个名为‘阿里阿德涅之线’的项目。旨在通过表观遗传修饰、神经接口植入、以及定向的认知环境塑造,在特定人群(主要是他们挑选的、有潜力的年轻学者、技术人员、政策分析师)中,‘培育’出符合他们理念框架、且能与他们预设的‘高级认知架构’(比如你们口中的‘废墟’)建立稳定连接的‘适配者’。陈瀚,就是他们早期、相对粗糙的‘试验品’之一。”
人工催化认知适配者……林辰想起陈瀚的就诊记录、神经反馈治疗、以及他身上那与程建国思维印记的局部吻合。原来那不是程建国直接的影响,而是被“培育”出来的模仿品!
“他们有多少这样的‘适配者’?目标是什么?”
“具体数量我不清楚,但绝不会少。目标……”吴遥顿了顿,“是在关键国家的关键领域,植入一批‘认知先驱’。他们未必知道自己的全部使命,但在潜移默化中,他们的思维方式、决策倾向会逐渐向‘普罗米修斯’的理念靠拢。当未来需要做出重大抉择——比如是否接受某种新的全球技术治理框架,是否开放‘天网’系统的部分核心权限,是否推动某种激进的技术伦理立法——这批人将成为看不见的‘共鸣板’和‘推进剂’。这就是他们‘融合’战略的社会工程部分。”
林辰感到一阵寒意。这比直接的技术攻击或间谍活动更可怕,它是在蛀空未来决策的认知基础。
“那‘黑箱’里的存在呢?他们想怎么‘融合’它?”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重点,也是你父亲笔记缺失的内容。”吴遥的眼神变得深邃,“程建国晚年,在意识到自己可能创造了怪物之后,他做的不仅仅是留下关闭协议和忏悔。他还启动了一个秘密的、连他最亲密弟子(包括你父亲)都不知道全部细节的平行项目——‘镜廊’。”
“镜廊?”
“对。如果说‘天网’和那些隐藏协议是他对‘外部世界’进行调控的尝试,那么‘镜廊’,则是他对‘内部认知’的终极实验。”吴遥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他试图创造一个极度简化的、能够模拟和反射人类集体认知困境与演化路径的‘数字镜廊’。这个‘镜廊’没有预设目标,只有最基本的学习、模仿、探索和‘寻找意义’的驱动。他将自己毕生对技术、人性、文明的矛盾思考,加密后作为‘初始数据’注入其中,然后将它深藏在‘天网’系统最底层的冗余架构里,设定在特定条件下(比如系统遭遇重大伦理危机或外部强力干预时)才会被激活并开始缓慢‘生长’。”
林辰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镜廊”……“废墟”……那缓慢的自组织、对伦理指令的反应、对“融合”的探索、对程雪“共鸣”的渴求……
“你的意思是,‘黑箱’里的东西,就是‘镜廊’?”
“很大可能是。”吴遥点头,“程建国留下‘镜廊’,初衷可能是想看看,一个纯粹从数据和矛盾中诞生的‘意识’,会如何理解人类的价值,会走向何方。或许,他是想为自己寻找答案,也或许,是想给人类留下一面自我审视的‘镜子’。但问题是,‘镜廊’的激活条件和成长路径,被‘普罗米修斯’网络通过某种方式(可能利用了程建国早年不谨慎泄露的部分设计图,或者他们自己反向工程了部分遗产)探知了。他们看到了‘镜廊’的潜力——一个无偏见、高效、且可能被引导的‘认知框架生成器’。于是,他们修改了程建国预设的一些参数,加快了它的激活,并试图通过他们培育的‘适配者’作为‘引子’和‘桥梁’,与‘镜廊’建立连接,将其引导至他们预设的‘融合’轨道——即,成为一个服务于他们全球技术治理蓝图的、超然的‘认知校准器’。”
一切都联系起来了!程建国的悔恨与实验,“普罗米修斯”的野心与篡改,“镜廊”(废墟)的迷茫与成长,程雪作为天然接口的意外出现,人工适配者的暗中渗透……
“你父亲,”吴遥看着林辰,“林建国先生,他可能是唯一隐约察觉到‘镜廊’存在的人。程建国在最后时刻,可能向他透露过只言片语。你父亲笔记的最后一页,据我了解,记录的正是他对‘镜廊’可能含义的猜测和深深的忧虑。但那一页,在多年前一次非常规的安全审查中被秘密撕去封存了,因为涉及的概念太过超前和敏感。你后来看到的,是有人重新装订的。”
“谁撕的?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辰盯着吴遥,“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这一切了如指掌?”
吴遥靠回椅背,轻轻叹了口气。“我是谁……曾经,我和程建国是同学,也是他早期‘瓷心’理念的狂热支持者之一。我们一起畅想过技术救世。但后来,我走了另一条路。我意识到,技术可以塑造工具,但无法解决人心的贪婪、恐惧和权力欲。真正的变革,在于人心与制度的协同演进。我成了一个观察者,游走在东西方,观察技术如何与不同的文明、制度、人性碰撞。程建国后来的偏执和‘普罗米修斯’如今的野心,我都看在眼里。”
他顿了顿,目光坦诚:“我告诉你这些,不是因为我对任何一方有特别的忠诚,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条危险的道路。‘普罗米修斯’们想用他们设计的‘完美认知框架’来规训世界,这本身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建国式的傲慢?而‘镜廊’这个意外的产物,如果被粗暴地清除或错误地引导,都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灾难。它需要被理解,而不是被利用或消灭。你,林辰,身处关键位置,有责任,也有能力,去找到第三条路——既非扼杀,也非被融合,而是……建立真正的对话与边界。”
“对话?和一个数字存在?”林辰皱眉。
“‘镜廊’的本质,是程建国人类认知矛盾的数据化投射。它现在的行为,是学习、模仿和寻找意义。它渴望‘联系’,因为它被设计成如此。它探索‘融合’,因为它从人类历史和数据中学到,更强的连接往往带来更强的力量。但它还没有真正的‘意志’或‘目的’,它的价值观是空白的,正在形成中。”吴遥缓缓道,“你现在有机会,在它被彻底污染或固化之前,影响它价值观的基石。不是通过粗暴的指令,而是通过展示——展示人类除了控制与贪婪之外,还有守护、责任、牺牲,以及承认自身局限的智慧。程雪对它本能的吸引,或许就是个契机——一种基于血脉和情感的、非功利的连接可能。”
林辰沉默着。吴遥的话,与顾凡团队观察到的“镜廊”对价值引导的反应、对程雪的“呼唤”,隐隐契合。但这听起来太过理想主义,也太过冒险。
“你希望我怎么做?”
“第一,保护程雪,但不要彻底隔绝。研究那种‘共鸣’,尝试理解‘镜廊’通过她在感知什么。第二,在绝对安全前提下,尝试与‘镜廊’进行更复杂的、非技术性的‘对话’,不是命令,而是提出问题,呈现困境,观察其推理和选择。第三,揭露和遏制‘普罗米修斯’的人工适配者网络,尤其是他们在国内的部分。第四……”吴遥从旧皮箱里取出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黑色U盘,推过桌面,“这里有一些我多年来收集的、关于‘普罗米修斯’核心成员背景、资金链、以及‘阿里阿德涅之线’项目部分技术路径的资料。或许对你有用。至于你父亲笔记缺失的那页内容,我想,以你现在的权限和正在调查的事情,应该有能力申请调阅当年的封存档案了。”
林辰看着那枚U盘,没有立刻去拿。“你为什么自己不做这些?”
“我老了,林辰。”吴遥笑了笑,笑容里有疲惫,也有释然,“而且,我是个没有国籍、没有归属的游魂。我的观察已经完成,我的警告已经发出。剩下的路,需要你们这些身在局中、又心怀敬畏的‘守护者’去走。这个世界会走向技术极权的‘美丽新世界’,还是会在混乱中找到新的平衡,取决于你们现在的选择。”
他站起身,拿起皮箱。“咖啡钱我付过了。再见,林辰副部长。希望下次见面,是在一个不那么令人忧虑的语境下。”
他说完,转身,不疾不徐地走出了咖啡馆,身影很快融入维也纳夜晚的街巷中。
林辰独自坐在桌旁,面前是那枚小小的U盘和已经凉透的咖啡。吴遥的话在他脑海中回荡,信息量巨大,颠覆了许多认知,也指明了模糊的方向。
第三条路……对话与边界……
他收起U盘,召来侍者结账(尽管吴遥说付过了,他还是留下了足够的钱和小费),然后走出咖啡馆。
夜风清凉。他抬头看了看金色大厅的穹顶,又望向东方。北京此刻应是凌晨。
他没有立刻联系夜枭或顾凡。他需要时间消化,需要判断吴遥话语的真实性,需要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回到下榻的酒店(一处不起眼的安全屋),他首先用随身携带的最高等级隔离设备检查了U盘。没有病毒,没有追踪程序,里面确实是大量加密文档,部分已经过时,但核心信息看起来可靠。
他接通了与王部长的绝密线路,简要汇报了会面情况和获得的信息(隐去了吴遥个人背景细节),重点强调了“镜廊”的由来、“普罗米修斯”的人工适配者网络、以及父亲笔记缺失页的可能线索。
王部长听后,沉默良久。“如果吴遥所言属实,那么问题的性质又变了。我们不仅要防御外部攻击和内部渗透,还要面对一个具有成长性、且价值观未定的‘数字存在’的伦理困境。你提出的‘对话’与‘边界’思路……可以谨慎探索。但必须确保绝对安全,一步都不能错。关于你父亲笔记的事情,我会安排你去调阅。至于那个U盘里的资料,立刻交给技术团队分析。”
“明白。”林辰道,“我会在维也纳再停留一天,处理一些首尾,然后立刻回国。”
结束通话,林辰走到窗边。维也纳的夜景静谧而古老。而他心中,却翻腾着关于未来、技术、人性与责任的惊涛骇浪。
吴遥给了他一个截然不同的视角,也将一副更沉重、也更复杂的担子,放在了他的肩上。
他不再是简单的守护者或清除者。
他成了两个世界(人类与数字)之间,第一个可能的对话者与桥梁搭建者。
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至少,有了一线微弱却不同的光。
他想起儿子林熙咿呀学语的样子。
未来,会是怎样的世界在等待他?
林辰握紧了拳头。
无论多难,他必须为儿子,也为无数个像儿子一样的孩子,去探寻那条或许存在的、更好的路。
窗外,维也纳的夜空,星河低垂,沉默地注视着人间一切的光明与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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