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的黑影越蹭越近,“滋啦、滋啦”刮着地的声音,像把钝刀子在人心上来回蹭。林宇攥死了手里的粗棍子,手心全是冰凉的汗。小陈猫在他后头,气儿都不敢喘匀了。
那黑影约莫到人胸口高,佝偻得厉害,走道的姿势别扭透了,左腿在地上拖着,像是使不上一点劲儿。等它整个儿从雾里显出来,林宇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差点没上来。
是个人。或者说,以前是个人。
身上那件灰扑扑、烂得不成样子的衣裳,样式眼熟,跟老姜他们穿的厚布工服挺像,可脏得看不出本色了,好几处被扯得稀烂,露出底下发黑的皮肉。脸上扣着个歪了、变了形的呼吸罩,玻璃镜片碎了一边。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皮肉是一种不正常的青灰色,干瘪地贴在骨头上,眼窝深陷,嘴唇乌黑。最吓人的是,这玩意儿露在外面的手背、脖子皮上,布满了密密麻麻、蜘蛛网似的黑纹,跟王顺尸首上的一模一样,就是颜色更深,像已经渗到骨头里去了。
可王顺死了,眼前这个……还在动。动作僵硬,慢吞吞的,像生锈的提线木偶,可确实在动弹。它(或者说他?)拖着一根当拐棍使的焦黑树杈子,一步一顿地朝他们藏身的石头这边挪。
“是……是咱们的人?”小陈声音抖得不像话,“还……还有气儿?”
林宇没吭声。干法医那点底子让他死盯着这“东西”的细节。它的眼睛——隔着碎了的罩子镜片,能看见那俩眼珠子浑浊得厉害,瞳孔都散了,没一点神,不像活人的眼。走道儿时,胳膊腿关节发出轻轻的、不自然的“咔哒”声,不像是骨头磨骨头,倒像啥干涩的、不是活物的东西在硬拧。皮上的黑纹不是死的,在极其慢地、几乎看不出来地蠕动,像底下有啥东西在长。
最要紧的是那股气儿。没活人喘气的起伏,隔着几米远,也闻不着一点活人气,只有一股混着土腥、腐烂和淡淡甜腥的怪味。
这不是活人。起码,不是平常说的那种“活着”。
就在那东西离石头只剩三四步远的时候,它突然停住了。戴着烂手套的手,慢悠悠抬起来,指头戳向石头底下——正是他们仨藏身的地儿。这动作僵硬,可指得挺准。
林宇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它能“觉”着他们?是靠声音,还是味儿,还是……他们身上那点微弱的光脉勾连,或者活人的生气儿?
没工夫细琢磨了。那东西喉咙里挤出一声含糊的、像破风箱漏气似的“嗬……嗬……”声,拖着那条残腿,竟然又往前挪了一步,伸出来的手离石头边儿更近了。
林宇把牙一咬,不能再等了。管它是啥,这东西邪性,叫它挨近了准没好事。他低吼一声“猫着别动!”猛地从石头凹坑里窜了出去,抡圆了手里的粗木棍,使出吃奶的劲儿,朝着那东西伸出来的胳膊狠狠砸下去!
“砰!”一声闷响,棍子结结实实砸在对方小臂上。手感硬得吓人,不像打在人肉上,倒像砸中了一截晒透了的干木头。那东西被打得晃了晃,往后趔趄了半步,胳膊不自然地弯了一下,可没断,也没听见叫疼。它只是慢腾腾地、僵硬地把头转过来,那对浑浊的眼珠子“望”向林宇。
接着,它发出了第二声。不再是含糊的漏气声,是一种短促、尖利、浑身透着不是人味的嘶叫,像两片生锈的铁片子互相死命刮!
嘶叫声里,它扔了那慢吞吞的劲儿,以一种跟它僵硬身子骨完全不符的、带着股邪门爆发力的姿势,猛地朝林宇扑了过来!那只拧巴着的手,直直就抓向林宇的脸,指头尖乌黑,指甲尖得不像人。
林宇头皮发麻,侧身急闪,棍子横着扫向对方肚腰。又是闷响一声,那东西被打得晃了晃,动作几乎没停,另一只手又挠了过来,动作虽说不够快,可带着一股子不管不顾的狠劲。更要命的是,刚才被棍子砸弯的那条胳膊,那弯折的角度正用肉眼能瞧见的速度,慢慢地往回“扳”,皮肉底下的黑纹涌得明显了。
这东西……打不坏?还能“自个儿长好”?
“林工!”小陈在石头后头看得魂儿都快飞了,见林宇险象环生,也顾不上怕了,抄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朝着那东西的后脑勺拼命扔了过去!
“啪!”石头砸了个正着。那东西的脑袋被打得往前一磕,动作总算顿了顿。林宇揪住这眨眼就过的空当,一脚狠狠踹在它那条拖着的残腿膝盖弯后头。
“咔嚓!”这回总算听见了清楚的、像骨头折了的声音。那东西失了平衡,重重摔在地上,挣扎想爬起来。
林宇哪敢给它机会,扑上去用膝盖死死顶住它后背,手里的棍子换个拿法,用棍子尖抵住它后脖颈子和脑袋骨头接茬的地方——这是法医晓得的人身上一个嫩处,就算这东西变了异,架子兴许还差不多。
“别动!”他低喝,其实不知道这东西听不听得懂。
身子底下那玩意儿在发狠地、没声儿地挣,劲头大得吓人,皮下的黑纹像活蛇一样疯扭。林宇都快压不住了,冲吓傻了的小陈吼:“绳子!快拿来!”
小陈这才醒过神,手忙脚乱地从随身包袱里扯出一截结实的麻绳。俩人合伙,费了牛劲,才把这东西的手脚捆死,尤其那两只不停抓挠的手。就算捆瓷实了,它还在地上像离了水的鱼一样扭,喉咙里不停挤出那种不是人声的嘶叫。
暂时是摁住了,可林宇心里头那层冰更厚了。这东西的“活泛”劲儿,比王顺那样的死人大得多,好像还留了点动弹的本事,甚至能应对外头的动静,可“人”那样儿是全丢了。像是一具被那“啃食”劲儿催着的、还能活动的空壳子。
他喘着粗气,示意小陈躲远点,自己小心凑过去,想瞅瞅这人的脸,兴许能认出是谁。可等他凑近那碎了的呼吸罩,整个人像被雷劈了,僵在那儿动弹不得。
罩子底下,那张半掩着的青灰脸……虽说被啃得走了样,可大概的轮廓、左眉毛边上那道眼熟的旧疤……他认得!
是盐井的工人!大概个把月前,盐井那边报上来,说有个叫“周三”的年轻盐工,自个儿去检修一口偏远的旧卤水井时不见了,找了好几天没影儿,以为是掉废井里了或是撞上野兽了,最后只能按没了处理。
周三咋会在这儿?!还成了这副鬼样子?!
林宇脑子转得飞快。个把月前……正是“啃食”的迹象刚开始在各地冒头、可还没让人足够当心的时候。周三修的那口旧卤水井,地方偏,难道……那儿也有一条藏着的、细细的光脉支流?或者更糟,那儿有另一个还没被发现的、小号的“毒”窝子?周三检修的时候,没留神碰上了厉害的“啃食”劲儿,变成了这样?然后他……就凭着点本能,或者叫那“啃食”劲儿撑着,没头没脑地乱走,最后竟也钻进了这“哑泽”深处?
他想起旧世界那本记录里提的,“蚀七”会对有能量的地儿“凑过去”,还会点儿“将就”。眼前这具“活尸”,会不会就是那“啃食”劲儿在人身上“将就”了之后,弄出来的一个可怜的、能活动的“壳子”?
正心乱如麻,地上那个“周三”突然不挣了。那对浑浊的眼珠子,直勾勾地“望”着林宇这边,然后,极慢极慢地,咧开了乌黑的嘴皮子,露出一个僵硬、邪性、让人后脊梁发凉的“笑”。被捆死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碎得不成调、可勉强能听出来的字音:
“网……疼……吃……光……”
说完这几个字,它眼里最后那点微光彻底灭了,整个身子像一下子被抽走了所有支撑,彻底瘫软下去,皮下的黑纹也不动了,颜色好像冻成了永久的印子。这回,是真“死”透了。
林宇一屁股坐在地上,冷汗把后背全打湿了。刚才那一出,比啥直接的撕咬都更让他心里发毛。
这东西……在最后那一下,好像找回了一丝丝短得可怜、糊得厉害的“明白”?还是那“啃食”劲儿装出来的某种传信儿?“网疼”,是说能量网在难受?“吃光”,是它的本性,还是说它在照着啥“吩咐”办?
他猛然想起怀里那本旧记录。“蚀七”跟“源海”(网)在底下勾连着,能借着网传信儿或者偷能量……难道,眼前这具“活尸”,不光是叫“啃食”祸害了,在某种意思上,也成了那“啃食”劲儿去感觉网、甚至传话的“触角”或者“点儿”?
要是这样,那伙在石头缝边鼓捣的神秘人,他们想干的,怕是更吓人了。
他站起身,看着地上周三彻底没了动静的壳子,心里沉得像压了块大石头。这不再是一具简单的尸首,是个血淋淋的警钟,一个活生生(或者说以前活生生)的证儿,显出来这场“啃食”的祸事,是咋一步一步把活人变成不是人的家什。
雾,还浓得化不开。可前头的道儿,看着比这雾更黑、更悬。他们不单是在跟一股看不见的“毒”较劲,更可能得对付一群被毒拿住、已经成了行尸走肉的“以前的伴儿”。而他们自个儿,稍不留神,没准儿也是这下场。
“走,”林宇嗓子哑得厉害,扶起吓软了腿的小陈,又看了一眼石头底下昏着的栓子,“这儿不能待了。带上栓子,咱们得蹽出这片雾去。这东西能摸来,别的……也能。”
他最后瞅了一眼周三的壳子,从对方破烂的衣兜里,摸出一块几乎被泥垢糊死的盐井工牌,蹭干净,小心揣好。然后,头也不回地,架起栓子,朝着“哑巴石”引着的、那微弱“动弹”感传来的方向,再一次扎进了浓雾里。
身后,那具曾经的盐工周三,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头地上,皮上蛛网似的黑印子,在雾气弥漫的昏沉天光里,显得格外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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