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四年十一月底的京州市看守所,高墙上的电网在惨白的冬日下泛着冷光。
即便已是上午九点,寒意依旧刺骨,像是能渗进人的骨头缝里。
重刑犯监区更是死寂一片,与往日不同,连偶尔的咳嗽声和铁链拖曳声都消失了,
只有巡逻武警厚重皮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回响,规律而压抑,敲打在每一个囚犯的心头。
昨夜靳开来带领南疆退伍兵的那场“特别管教”,
如同一次彻底的刮骨疗毒,将监区内所有残存的嚣张气焰和侥幸心理连根铲除。
蒋正明蜷缩在单人囚室的硬板床上,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在隐隐作痛,
橡胶棍留下的淤青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试图动一下,立刻牵扯到肋下的伤处,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呻吟。
更让他恐惧的是内心的绝望。
祁同伟的手段,比他想象中最狠辣的情况还要酷烈十倍。
这哪里是法治?
这分明是赤裸裸的暴力驯服!
一想到自己可能等不到最高法院复核,就会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里被“突发疾病”或者“意外碰撞”而悄无声息地死去,
蒋正明就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蒋正明纵横汉东几十年,难道最终要落得如此不堪、如同蝼蚁般被碾死的下场?
就在这绝望如同潮水般要将他淹没之时,囚室厚重的铁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蒋正明,出来!律师会见!”看守的声音冰冷,不带丝毫感情。
律师?
这两个字如同在黑暗的深渊里投下了一根蛛丝,蒋正明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他挣扎着爬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踉跄着跟着看守走出囚室。
会见室里,光线依旧昏暗。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面料考究的深色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已经端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他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白皙,气质沉稳,与周围粗糙、灰暗的环境格格不入。
他面前放着一个精致的真皮公文包,手指轻轻在桌面上点着,节奏平稳,显示出极好的耐心和修养。
此人便是燕京来的知名大律师,庄正贤。
在燕京法律界,他的名字代表着顶尖的专业能力和复杂的人脉网络,
专为显赫人物处理棘手的案件,收费高昂,但据说“没有他摆不平的事”,前提是代价足够。
“蒋省长,您好。受顾老委托,我来看您。”
庄正贤开口,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感,
但“顾老”两个字,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蒋正明心上。
“庄律师!是顾老让你来的?太好了!太好了!”
蒋正明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激动得身体前倾,差点碰倒桌上的水杯,手腕上的铐铐链哗啦作响,
“庄律师,你一定要救我!祁同伟他无法无天!他这是私设公堂,刑讯逼供!你看我这一身伤!
我要上诉!我要向最高法申诉!我要告御状!顾老不能不管我啊!”
他语无伦次,因为激动,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眼泪和鼻涕几乎要一起流下来,昔日的封疆大吏风范荡然无存,只剩下一个濒死之人的哀嚎与乞求。
庄正贤微微蹙了蹙眉,身体不易察觉地向后靠了靠,似乎想避开蒋正明身上散发出的颓败和恐慌的气息。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等蒋正明稍微平静一些,才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
“蒋省长,您的情况,顾老大致了解。
正因如此,他才派我过来。不过,在讨论具体策略之前,顾老有几句话,要我务必当面转达给您。”
蒋正明立刻屏住呼吸,眼巴巴地望着庄正贤,仿佛在等待神谕。
庄正贤直视着蒋正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顾老说,现在的局面,非常棘手。
祁同伟背后有赵蒙生支持,动作又快又狠,证据做得也很扎实。想全身而退,已经不可能了。”
蒋正明的心猛地一沉,脸色瞬间灰败。
庄正贤话锋微微一顿,继续道:
“但是,顾老念在旧情,愿意尽力周旋。只是……力量有限,资源也宝贵。所以,顾老让我问您一句话——”
他刻意放慢了语速,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地砸在蒋正明的心上:
“您,和您儿子蒋伯阳,眼下这个局面,只能保一个。您是保您自己,还是保您儿子?”
只能保一个?
保自己,还是保儿子?
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残酷的“终极之问”,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蒋正明的灵魂深处。
他猛地瞪大眼睛,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保儿子?蒋伯阳是他唯一的骨血,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蒋家的香火。可保下他又能怎样?
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废人,就算活着,蒋家也绝后了。
而且,自己呢?
自己就要替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去死?
不!他蒋正明辛苦经营一辈子,爬到这个位置,享尽了荣华富贵,难道最终要为这个孽障陪葬?
保自己?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
他才五十多岁,身体还好得很!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就算坐牢,只要运作得当,未必没有出来的那天!
就算出不来,在监狱里,以他过去的关系和隐藏的财富,也能过得比普通人好太多!
而蒋伯阳……那个废物,除了惹是生非,还给家里带来过什么?
要不是他当初在京州街头嚣张跋扈,怎么会惹上祁同伟这个煞星?蒋家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
人性的自私与贪婪,在生死抉择面前,暴露无遗。
短短几十秒,蒋正明脑海里已是天人交战,脸色变幻不定,时而痛苦,时而狰狞。
庄正贤静静地等待着,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观察着蒋正明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仿佛在审视一个有趣的标本。
他见过太多人在这种抉择面前的丑态,蒋正明也并不例外。
终于,蒋正明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瘫坐在椅子上,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保……保我。”
说完这两个字,他仿佛被抽空了灵魂,但随即,
他又像是要为自己这个决定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坚定”,
急促地解释道:
“庄律师,你告诉顾老,不是我这个当爹的心狠!
实在是……实在是伯阳他已经废了!
他不能生育了!保下他,我们蒋家的香火也断了!
保下我……我好歹……好歹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不能让蒋家绝后啊!”
这番说辞,与其说是向庄正贤解释,不如说是他在努力说服自己,为自己的自私披上一件“为了家族”的外衣。
庄正贤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像是嘲讽,又像是早已料到的平静:
“好的,蒋省长,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如实转告顾老。”
他收起桌上的笔记本,站起身:“今天的会见就到这里。您保重,后续的事情,我会跟进。”
说完,庄正贤拎起公文包,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看守随即进来,将失魂落魄、眼神空洞的蒋正明带回了那间充满绝望气息的囚室。
第二天上午,京州市委大楼,市委书记办公室。
祁同伟正在批阅文件,秘书轻手轻脚地进来汇报:
“祁书记,省委钱书记来电,说有一位从燕京来的庄正贤律师,受委托想见您,
谈谈……关于蒋正明案子的情况。钱书记的意思,是让您……接待一下。”
祁同伟笔尖一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钱立均这个老滑头,显然是不想得罪顾老那边,把皮球踢到了自己这里。庄正贤?
看来是蒋正明(或者说顾老)搬来的救兵了。
“让他进来吧。”祁同伟放下笔,语气平淡。
片刻后,庄正贤在秘书的引导下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挺括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而自信,
与看守所会见时的沉稳稍显不同,此刻更多了几分精英人士的倨傲。
“祁书记,久仰大名,冒昧来访,打扰了。”
庄正贤伸出手,笑容得体,但眼神却在迅速打量着办公室的环境和坐在主位上的祁同伟。
这位年轻的市委书记比照片上更显英挺,眉宇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尤其是那双眼睛,深邃冷静,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庄律师,请坐。”
祁同伟与他轻轻一握,便示意他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下,自己则走到旁边的茶海前,
熟练地烫杯、洗茶、冲泡。上好的明前龙井在热水中舒展开来,散发出清雅的香气。
“庄律师是燕京来的大律师,想必对茶道也有研究,尝尝我们汉东的本地茶。”
庄正贤微微一笑,接过祁同伟递过来的白瓷小杯,轻轻嗅了嗅,赞道:
“茶香清冽,是好茶。祁书记年轻有为,想不到对茶也如此讲究。”
他轻轻抿了一口,话锋随即一转,
“不过,我这次来,主要是想和祁书记探讨一些……关于法治建设的问题。
特别是围绕蒋正明省长这个案子,外界有些……不同的看法。”
祁同伟不动声色,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哦?什么样的看法?庄律师但说无妨。”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名义:人在军阁谁敢动我孙儿同伟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