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未亮。
靖远军大营却早已苏醒。没有喧哗,没有聒噪,只有压抑到极致的寂静。士兵们默默吞咽着分发的干粮,检查着身上每一片甲叶,将刀枪擦了又擦。火把的光在无数张年轻或沧桑的脸上跳跃,映出一双双或紧张、或兴奋、或平静的眼睛。
中军大帐前,王靖远全身披挂。山文甲在火把下泛着冷硬的幽光,猩红斗篷垂在身后。他手中握着那柄尚方宝剑,剑未出鞘,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周遇吉、赵大锤、狗剩、石锁、张老栓等将领肃立两侧,同样甲胄齐全。
“都清楚各自任务了?”王靖远的声音不大,在黎明的寒气中却清晰无比。
“清楚!”众将低声应道,声音里压抑着火山般的战意。
“此战,没有退路。”王靖远目光扫过众人,“要么攻破沈阳,要么你我,连同这两万五千弟兄,埋骨城下。但我相信,会是前者。”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望向东方的天际线。那里,黑暗正一点点褪去,露出一丝鱼肚白。
“时辰到了。”王靖远缓缓拔出尚方宝剑,剑锋在熹微晨光中划过一道寒芒,“传令:各部,按计划行动!”
“遵命!”
低沉的号角声在营地不同方位次第响起,音调各异,代表着不同的指令。霎时间,原本寂静的营地如同解除了静止的咒语,开始有序而迅猛地流动起来。
周遇吉向王靖远抱拳一礼,转身大步离去。很快,他麾下五千精锐连同配属的火炮,如同一条沉默的巨蟒,向着北门方向悄然运动。马蹄包裹着麻布,车轮缠着草绳,尽量将声响压到最低。
赵大锤朝着手心啐了一口,搓了搓蒲扇般的大手,对王靖远咧嘴一笑:“将军,等俺的好消息!”说罢,扛起他那柄特制的加重朴刀,带着六千步兵和攻城器械,融入西面尚未完全消散的夜色中。
狗剩最后检查了一遍怀中的计时沙漏和令旗,朝王靖远重重点头,奔向他的炮兵主阵地。那里,十五门经过李铁山工匠们连夜最后调试的改良攻城重炮,以及超过四十门各式快炮、佛朗机,已经褪去炮衣,黑洞洞的炮口森然指向沈阳城墙。
石锁如同影子般,带着两百名最精悍的斥候和攀爬好手,尾随赵大锤部而去。他们将是最锋利的匕首,要在城墙缺口出现的瞬间,刺入沈阳的心脏。
张老栓站在后勤车队前,看着一车车箭矢、火药、擂石、滚木,以及大量准备好的绷带和担架,老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写满凝重。他低声催促着手下:“快,跟上!别掉队!今日流汗,是为让前边少流血!”
王靖远翻身上马,在两百亲兵护卫下,登上了营垒东南角提前搭起的最高了望塔。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战场。林秀儿带着医营的人,在塔下不远处设立了前沿救护点,几十口大锅里烧着开水,蒸煮着纱布,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蒸汽的味道。
她抬头望了塔上一眼,正好与王靖远的目光相遇。没有言语,她只是微微颔首,便继续指挥妇人将一捆捆洁净的布条码放整齐。
东方的天色又亮了一些。沈阳城巨大的轮廓从黑暗中浮现,如同趴伏在平原上的洪荒巨兽。城头上火把通明,巡逻士兵的身影比往日密集得多,显然守军也预感到了大战将至的压迫。
王靖远举起单筒望远镜,仔细观察。东门城楼巍峨,垛口后隐约可见火炮的轮廓和攒动的人头。护城河宽阔的水面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波光。吊桥高高拉起,城门紧闭。
一切,都与预想中一样。
他放下望远镜,看向身旁的信号兵。信号兵手中紧握着三支不同的号炮,眼睛盯着沙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滴一滴流逝。
辰时初刻。
“呜——呜——呜——”
沈阳北门方向,突然响起低沉而绵长的牛角号声!紧接着,是震天的战鼓和隐约传来的喊杀声!
周遇吉部,准时发动了对北门的猛攻!
几乎在同一刻,沈阳东门和南门之间的靖远军主炮阵地上,狗剩猛地挥下了手中的红色令旗!
“北门已接敌!主炮阵地,目标沈阳东门城墙:装填实心弹!一号至五号重炮,标尺三百二十步,仰角三度二分!六号至十号重炮,标尺三百步,仰角三度!快炮阵地,预备压制城头火力!装填霰弹!”
命令通过旗语和传令兵迅速下达。炮手们早已等待多时,此刻如同上紧发条的机械,动作迅捷而精准。定量火药包被塞入炮膛,捣实,衬垫,然后是最沉重的实心铁弹。
每一门重炮旁,都围着五六名炮手。装填手、清膛手、瞄准手、点火手各司其职。狗剩在阵地中央来回奔走,不时蹲在某门炮旁,亲自调整炮口那用铁钉和准星简单改造的瞄准装置。
“报告!一号炮装填完毕!”
“二号炮装填完毕!”
……
“装填完毕!”各炮炮长依次低吼。
狗剩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石和硫磺气味。他最后看了一眼东门那高大的城墙,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各炮——听我号令!”他高高举起手中的黑色令旗。
整个炮兵阵地瞬间死寂,只剩下风声和远处北门传来的隐约厮杀声。所有炮手都屏住了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狗剩的手。
王靖远在了望塔上,心脏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知道,接下来的一刻,将决定今日战局的走向,甚至决定着整个沈阳战役的成败。
狗剩的手臂,猛地向下一挥!
“放!”
“轰!!!!!!”
第一声炮响,仿佛是天崩地裂的前奏!一号重炮炮口喷出长达近一丈的炽烈火焰,浓烟翻滚如龙!炮身剧烈后坐,沉重的炮架深深陷入泥土!
这声巨响,如同撕破了某种屏障。紧接着——
“轰!轰!轰!轰!轰!……”
另外四门重炮几乎在眨眼间接连怒吼!然后是第六门、第七门……直至第十门!十门重炮齐射的声浪叠加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怖轰鸣!大地在颤抖,空气在尖啸,了望塔上的木板都在簌簌作响!
十枚沉重的实心铁弹,撕裂清晨的空气,带着死亡般的尖啸,划出肉眼难以捕捉的轨迹,狠狠地撞向沈阳东门那段灰黑色的城墙!
“砰!砰!砰!砰!……”
撞击声沉闷而恐怖,如同巨锤砸在朽木之上!城墙上瞬间砖石飞溅,烟尘升腾!有的炮弹直接命中垛口,将夯土的垛口砸得粉碎,后面的围墙也崩开缺口;有的炮弹打在城墙主体上,砸出一个个狰狞的凹坑,蛛网般的裂纹向四周蔓延;更有两枚炮弹,一前一后,几乎打在同一个区域!
城墙明显地晃动了一下!虽然并未立即坍塌,但那段被集中轰击的墙面,已然面目全非,砖石松动,尘土簌簌落下。
城头上,爆发出惊恐的喊叫和怒骂。显然,守军虽然预料到明军会使用火炮,但绝没想到火力如此集中、如此猛烈!
“快!躲避!”
“炮击!明狗的重炮!”
“弓弩手还击!瞄准他们的炮阵!”
混乱中,城头守军试图组织反击,零星的箭矢和少数火铳射向明军炮阵,但在超过三百步的距离上,又是仰射,威力有限,准头更差。
狗剩根本不管那些稀稀拉拉的远程攻击。他瞪圆了眼睛,死死盯着城墙被轰击的效果,脑中飞快计算。
“装填手!清膛!快!二号药包!实心弹!”他嘶声大吼,“瞄准手!根据落点微调!一号炮,仰角减小半分!五号炮,向右偏一刻!快!快!”
炮手们被第一次齐射的威力所震撼,但严格的训练让他们立刻回过神来。清膛杆带着湿布迅速插入滚烫的炮膛,嗤嗤作响,冒出白烟。新的火药包和炮弹被塞入,捣实。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分钟。这就是改良炮架、标准化装药和严格训练带来的效率!
“报告!一号炮装填完毕!”
“二号炮完毕!”
……
“放!”
狗剩的令旗再次挥落!
“轰!轰!轰!……”
第二轮齐射,接踵而至!炮声似乎比第一轮更加连贯紧凑!十枚炮弹再次呼啸而出,绝大部分仍然精准地砸向那段已经受损的城墙!
这一次,效果更加明显!
“轰隆——!!!”
一枚炮弹正中先前两枚炮弹砸出的裂缝交汇处,那块区域的城墙本就结构松动,再遭此重击,顿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一大片墙体向内崩塌下去,露出一个宽约六七尺、深达数尺的缺口!砖石如雨般向内坠落,扬起的尘土高达数丈!
“缺口!城墙破了!”明军炮兵阵地上爆发出一阵压抑的欢呼!
但狗剩脸色却更加严峻。缺口还不够大!远远不够步兵冲锋!
“不要停!继续轰!瞄准缺口两侧和上方,把它给老子撕开!撕大!”他声嘶力竭,“快炮阵地!霰弹覆盖城头!压制所有冒头的鞑子!别让他们堵缺口!”
命令下达。重炮开始第三轮装填。而布置在更前沿的四十多门各式快炮、佛朗机,此刻终于发出了怒吼!
“砰砰砰砰砰……!”
不同于重炮沉闷如雷的巨响,快炮的发射声更加密集、尖锐,如同爆豆一般!大量霰弹(铅子、碎铁)和部分轻质实心弹,如同金属风暴,泼洒向东门城头!
刹那间,城头上血雨腥风!
霰弹的覆盖范围极大,虽然单个弹丸威力不如重炮实心弹,但胜在数量多,覆盖面广。那些试图冒头放箭、投掷滚木擂石,或者匆忙搬运沙袋砖石想要堵缺口的后金兵,顿时遭了殃。
“啊——!”
“我的眼睛!”
“救……”
惨叫声此起彼伏。城垛后,不断有人影踉跄倒下,鲜血喷洒在墙砖上。一段城墙上,守军为之一空。
但后金守军也确实凶悍。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惨重伤亡后,军官的怒吼和督战队的刀锋迅速遏制了崩溃。幸存的士兵咬着牙,顶着不断落下的霰弹,将准备好的沙袋、门板、乃至阵亡同伴的尸体,疯狂地投向那个正在扩大的缺口。更有躲在城墙内侧藏兵洞里的守军,被组织起来,冒着炮火,试图用木板和杂物从内部加固缺口。
“他娘的,还挺硬!”狗剩啐了一口,眼看重炮第三轮装填即将完成,他猛地吼道,“重炮!换链弹!轰他娘的缺口两侧垛口和藏兵洞!”
链弹,是用铁链连接的两颗较小实心弹,发射后高速旋转,对木质结构、帆索,以及人员有恐怖的杀伤效果,对砖石结构的破坏虽然不如大实心弹,但对付城墙上的突出部、垛口、望楼,以及杀伤暴露人员,效果极佳。
炮手们迅速更换弹种。
“放!”
第三轮重炮轰击降临!这一次,有五门炮发射的是链弹。旋转飞出的链弹如同死神的镰刀,扫过城头!一段垛口被整个削平,后面的守军被拦腰切断!一处望楼被击中,木屑纷飞,里面的弓箭手惨叫着跌落。更有链弹呼啸着砸进缺口附近,将正在奋力堵缺口的几名后金兵打得筋断骨折。
与此同时,另外五门继续发射实心弹的重炮,再次狠狠砸在缺口边缘,将那个破洞又撕开了些许。
三轮重炮轰击,加上快炮的持续压制,东门这段城墙已经摇摇欲坠。缺口宽度扩大到近一丈,深度足以让数人并行。城墙上方砖石松动,不时有碎石落下。浓烟和尘土将那片区域笼罩。
但守军的抵抗依旧顽强。缺口处堆积的杂物越来越多,虽然被炮火不断摧毁,但新的沙袋、木板又被不断扔下。更有守军从两侧城墙,用弓箭和火铳,向缺口外可能的冲锋路径进行覆盖射击。
王靖远在了望塔上看得分明。火炮的效果达到了预期,但守军的坚韧也超出了预估。他估计,缺口处的防御并未被完全摧毁,冲锋的步兵必将面临残酷的伤亡。
但战争没有万全。时机稍纵即逝。
他看向沙漏,又侧耳倾听北门方向。周遇吉部的喊杀声和炮声依然激烈,显然成功吸引了大量守军。西门方向,赵大锤部应该已经潜伏到位。
是时候了。
王靖远对身后的信号兵沉声道:“发信号。总攻开始。令赵大锤部,突击西门!令狗剩,火炮延伸,覆盖缺口后方区域,阻断敌军增援!令周遇吉,加大北门攻势!”
“是!”
三支不同颜色的号炮,带着尖锐的呼啸,接连射上天空,炸开红、黄、蓝三色烟团!
这信号,不仅靖远军各部能看到,沈阳城头的守军,同样看得清清楚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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