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内，皇宫崇政殿。
皇太极并未如外界传言般卧病不起。他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大椅上，面色沉凝，细长的眼睛里寒光闪烁。殿内，多尔衮、代善、岳托、阿济格等核心贝勒将领齐聚，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殿外传来的炮声隆隆，即使在这深宫之中，也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震颤。每一次重炮的轰鸣，都让殿内众人的脸色难看一分。
“明狗的火炮，竟犀利至此！”阿济格咬牙切齿，“比锦州、宁远时，更胜数筹！”
“王靖远……”皇太极低声念着这个名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他在蓟州缴获了我们的火炮，又得了明朝工部支持，看来是下了血本改良。此人不除，必成心腹大患。”
多尔衮相对冷静：“大汗，东门压力最大，但城墙坚固，一时应无大碍。关键是明军分兵三路，北门、西门皆受攻击，尤其是北门，攻势凶猛，恐是主力。臣请率两黄旗精锐，增援北门！”
“不可！”代善反驳，“明军狡诈，虚实难辨。东门炮火如此猛烈，岂会是佯攻？若精锐调往北门，东门有失，则大势去矣！臣以为，当固守东门，北门、西门依托城防，足以抵挡。”
双方争执不下。就在这时，一名浑身烟尘的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入殿中：“报——！！！大汗！东门城墙，被明军重炮轰开一丈宽缺口！守军正在拼死堵塞，但明军快炮凶猛，伤亡惨重！甲喇额真额尔赫请求增援！”
众人脸色大变。东门真的被轰开了！
紧接着，又一名传令兵冲入：“报！北门明军攻势加剧，动用大量云梯，似欲登城！守将请求支援！”
“报！西门发现大量明军潜伏，正在集结，意图不明！”
坏消息接踵而至。
皇太极猛地站起，眼中厉色一闪：“果然是好算计！三面齐攻，让我分兵难顾！”他瞬间做出决断，“多尔衮！”
“臣在！”
“着你率正白旗一部，及汉军火器营，速援东门！务必堵住缺口！将明狗挡在城外！”
“喳！”
“代善！你亲镇北门，绝不可有失！”
“喳！”
“岳托！西门交给你！明军主力应在东、北二门，西门很可能是疑兵或偏师，但你亦不可大意，若其真攻，务必击退！”
“喳！”
“阿济格，统领剩余兵马，作为预备，随时听调！”
分派已定，众将匆匆离去。皇太极独自站在殿中，听着外面越来越密集的炮声和喊杀声，拳头缓缓握紧。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王靖远把宝压在了东门，他必须守住。
“王靖远……朕倒要看看，是你的炮利，还是朕的城坚！”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沈阳东门外，靖远军炮兵阵地。
狗剩看到了总攻的信号，也看到了城头守军的调动和增援。
“想堵缺口？问过老子的炮没有！”他狞笑一声，“重炮阵地！目标不变，继续轰击缺口，实心弹、链弹交替！快炮阵地，分出一半，瞄准缺口内侧五十步范围，霰弹、开花弹覆盖！给老子炸出一道火墙来！别让鞑子的援兵靠近缺口！”
炮火更加疯狂了。重炮继续摧残着已经残破的城墙，将缺口一点点啃大。而分出来的二十多门快炮，调整射角，将致命的霰弹和原始的开花弹（内填火药、碎瓷片、铁钉），抛射到缺口后面的区域。
那里，正是多尔衮率领的援兵试图通过的路线！
“砰砰砰……！”
爆炸声在缺口后方接连响起，火光闪烁，破片横飞。刚刚冲过来的后金援兵顿时被笼罩在一片死亡之雨中。惨叫声、怒吼声、战马的悲鸣声响成一片。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多尔衮确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狠人。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与漫天烟尘中，他身披的精钢重甲闪烁着冷硬寒光，猩红战袍在硝烟中狂乱翻卷。只见他手中战刀凌空劈下，斩开弥漫的硝烟，嘶吼声压过周遭的喧嚣：“不要怕！冲过去！堵住缺口！后退者斩！”每一声命令都像铁锤砸进士兵心里。他鹰隼般的目光死死锁定那段崩塌的城墙，随即转向侧翼，厉声补充：“弓弩手，全力压制明军炮阵！火器营，给朕对准缺口外，轰他个片甲不留！”
后金的火器营应声而动。尽管他们的装备远不及明军改良后的红夷大炮那般犀利，但胜在数量众多。炮手与火铳兵凭借城墙残骸与临时掩体隐蔽，朝着明军炮阵的方向以及可能潜伏步兵的区域猛烈倾泻火力。炮弹拖着赤尾划破昏沉的天空，铅子如暴雨般泼洒。虽然精度堪忧，但纷飞的流弹与四溅的破片依然在明军队列中制造出阵阵混乱，不时有人惨叫倒下，原本严整的进攻节奏被打乱了几分。
更棘手的情况在城头上演。守军在多尔衮的威压与生死胁迫下，竟逐渐适应了炮击的间歇规律。他们利用明军装填弹药的短暂空隙，以近乎疯狂的姿态扑向缺口。沙袋、巨石、乃至浇透了水以防火焰的湿泥，被守军不顾一切地抛下。有人中箭倒地，后面的人立刻补上；炮火再临，便蜷缩躲避，炮声稍歇，又跃起拼命。在这样以血肉对抗钢铁的搏命填塞下，缺口处的堆积物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增高，仿佛一道正在愈合的丑陋伤疤，顽强地抵抗着明军撕裂的攻势。
整个战场仿佛一座熔炉，刀剑、火光、嘶喊与垂死的呻吟交织沸腾。多尔衮如山岳般矗立于最险恶处，他的存在本身便是一面旗帜，一把铁锤，逼着所有人在这绝境中压榨出最后一丝力气，将这场争夺战推向更惨烈的高潮。
狗剩急得眼睛冒火。重炮轰击需要时间装填，快炮的压制虽然有效，但无法完全阻止敌人拼死堵塞。
“将军！缺口快要被堵上了！”一名观测手嘶声喊道。
狗剩猛地回头，望向了望塔方向。他知道，步兵该上了。必须趁着缺口尚未完全合拢，冲进去！
了望塔上，王靖远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炮火开辟了通道，但通道正在被敌人用血肉和杂物迅速封闭。守军的顽强和反应速度，确实堪称劲敌。
他不再犹豫。
“传令赵大锤，西门攻势，立刻发动！务必牵制西门守军，使其无法东援！”
“传令周遇吉，北门加强攻击，做出全力登城姿态！”
“传令……”王靖远的目光投向中军后方一直待命的那三千蓟镇援军，他们的统领是一名姓吴的参将，“吴参将所部，前进至东门外一里，列阵待命，准备接应攻城部队，或应对敌军出城反扑！”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东门方向，声音斩钉截铁：
“令，东门主攻步兵营——冲锋！”
命令通过旗语和快马，瞬间传达到前线。
一直在炮火后方掩体后等待的两千名靖远军精锐步兵，在营官声嘶力竭的吼声中，猛地跃出了掩体！
他们是赵大锤步兵旅中挑选出来的敢死之士，身披最厚的甲胄，手持盾牌、大刀、长矛，腰间别着手斧和短铳。队伍中，还有数十名壮汉，扛着沉重的简易壕桥（用于快速通过护城河边缘浅滩或架设于部分被填塞的河段）和加固的厚木盾牌。
“冲啊！杀进沈阳！靖远军——万胜！”
怒吼声压过了炮火的余音，两千人如同决堤的洪水，朝着东门那个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的缺口，发起了亡命冲锋！
城头上，残存的后金守军和刚刚冒死冲过来的援兵，立刻做出了反应。
“放箭！放滚木擂石！火铳瞄准！”
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滚木擂石从城头砸落，零星的火铳弹丸呼啸。冲锋的明军不断有人中箭倒下，被滚石砸中，但更多的人呐喊着，举着盾牌，踏着同伴的尸体和崎岖的瓦砾堆，疯狂向前！
狗剩的炮火拼命压制城头，尤其是缺口两侧，为步兵冲锋扫清道路。快炮的霰弹如同铁扫帚，一遍遍清扫着垛口后的空间。
“架桥！快！”
冲在最前面的工兵，在盾牌手的掩护下，冒着箭雨，将沉重的壕桥奋力推向护城河边。护城河靠近城墙的部分已被部分炮火和守军扔下的杂物垫高了些许，但仍有丈余宽的水面。壕桥重重落下，搭在两岸。
“过河！冲！”
步兵踏着摇晃的壕桥，冲向对岸。对岸，正是那个巨大的、冒着烟尘的城墙缺口！缺口处，堆积的沙袋杂物已有半人多高，后面影影绰绰，是后金守军狰狞的面孔和如林的刀枪。
“杀鞑子！”
最先冲过壕桥的几十名明军悍卒，挺着长枪，挥舞着大刀，嚎叫着扑向缺口！
迎接他们的，是同样疯狂的抵抗。
“为了大金！杀！”
缺口后方，多尔衮亲自督战的正白旗精锐和汉军火器营残部，挺着长枪、虎枪、狼牙棒，迎面撞了上来！
刹那间，血肉横飞！
刀枪碰撞的铿锵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垂死的惨嚎，狂野的怒吼……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奏响了攻城战最惨烈的乐章。
缺口狭窄，双方只能投入少量兵力进行最残酷的肉搏。明军仗着一股锐气，死战向前，而后金守军凭借地利和身后不断涌来的援兵，死死顶住。
每一寸土地的争夺，都伴随着数条生命的消逝。尸体很快堆积在缺口处，鲜血浸透了砖石和沙土，滑腻得让人站立不稳。
王靖远在了望塔上，看得手心出汗。冲锋的步兵被挡住了！缺口成了血肉磨坊，双方都在不断填人进去，但战线僵持在缺口内外。
他看向炮阵方向。狗剩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重炮已经不敢再向缺口直接轰击，以免误伤己方。快炮也只能向缺口两侧和后方延伸，阻断援兵。
必须打破僵局！
就在这时，石锁那如同鬼魅般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冲锋队伍侧翼的瓦砾堆后。他和他带来的两百名斥候精锐，并没有从正面冲击缺口，而是利用云梯和飞爪，在炮火和正面激战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缺口两侧尚未完全倒塌的残破城墙！
他们如同猿猴般敏捷，登上墙头后，立刻分为数队，一部分用弩箭和短铳居高临下，射杀缺口后方聚集的后金兵，另一部分则挥舞刀斧，顺着城墙内侧的阶梯或绳索，直接杀向城门楼和瓮城方向！
“上面！墙上有明狗！”
后金守军一阵大乱。石锁等人的出现，像一把尖刀，捅进了防御体系的侧面。缺口正面的压力为之一轻。
“好！”王靖远猛地一拍栏杆，“石锁干得好！传令，正面步兵，全力压上！吴参将部，前出五百步，弓弩支援！”
命令下达。正面冲锋的明军见侧翼得手，士气大振，再次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吼叫着向前猛冲。而三千蓟镇援军中分出的五百弓弩手，也前进到有效射程边缘，向缺口后方抛射箭雨。
多重打击下，缺口处的后金守军终于支撑不住，开始节节后退。
“堵住！不准退！”多尔衮目眦欲裂，亲自斩杀了两名后退的士兵，但败退的潮流已经形成。
“轰隆！”
一声巨响，缺口一侧本就摇摇欲坠的墙体，在激烈的战斗震动下，终于彻底垮塌了一大片！更多的砖石落下，将几名后退不及的后金兵掩埋，也使得缺口瞬间扩大到了近两丈宽！
“机会！”明军前线营官眼睛赤红，“弟兄们！缺口开了！随我杀进去！”
“杀——！”
明军如同洪流，从扩大的缺口汹涌而入，终于真正突入了沈阳外城！
王靖远看到这一幕，一直紧握的拳头，终于稍稍松开。
东门，破了。
但这仅仅是开始。冲进去的两千步兵，面对的是层层街巷和必然更加疯狂的反扑。而北门、西门的战斗，还在继续。
他望向硝烟滚滚的沈阳城，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如刀。
“传令各部，巩固突破口，向两翼扩大战果。命令后续部队，准备入城巷战！”
“告诉赵大锤、周遇吉，东门已破，全力施压，牵制敌军！”
“告诉狗剩，火炮前移，准备轰击内城和重要据点！”
一道道命令流水般发出。王靖远知道，最惨烈的巷战，即将在这座东北第一雄城的内里展开。
朝阳已经完全升起，金红色的光芒却无法穿透沈阳上空浓密的硝烟。这座城池，正在鲜血与火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而破城的铁锤，已经重重砸开了它的外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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