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麻烦让一让。”身后有人要过路,声音轻得像羽毛扫过。
这声音离得太近,他本是低身在货架间翻找的头猛地抬起,转身的刹那,只捕捉到一道仓促闪过的人影,快得像风掠水面,再定睛时,已没了踪迹。最终,目光落在中间大方展台的边缘,那里隐约露出一小角浅蓝衣料,像藏在叶底的花瓣。
蓦地,一抹笑意如清泉般在他眼底漾开,漫过瞳仁,带着几分了然的纵容,连唇角都弯起浅浅的弧。
猫腰躲在展台后面的陆静,后背抵着冰凉的木板,心跳得像要撞出来,忽然觉得儿子那句“狐狸”的形容,简直精准得可怕!
额头上沁出的汗顺着鬓角往下滑,痒得她想挠,却不敢动。估摸着他该转回去了,趁店员和顾客的视线还没黏到自己身上,她赶紧直起腰,像只受惊的兔子,快步闪到下一排货架后。
捂着胸口喘气,镜片上蒙了层薄薄的水汽,眼前的字都变得模糊。她忙拉开肩包,指尖在夹层里摸索半天,才翻出一包纸巾。不像他,她这近视是实打实熬出来的——做财务那几年,天天对着密密麻麻的数字,眼睛早被熬得花了,两只眼都是四百多度,摘了眼镜,整个世界就成了团揉碎的光影。
仔细擦净镜片,连边框都擦得锃亮,她才敢从货架侧面探出头,像只谨慎的松鼠。可他原先站的地方,只剩下空荡荡的货架,连他指尖碰过的那排书,都像是失了温度。心头莫名一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下,一丝苦涩悄悄爬上嘴角,又被她飞快抿掉。
这样也好,就此别过,再无交集,省得尴尬。她暗暗劝自己,指尖却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脚却像生了根,又像被磁石吸着,不由自主地往那个方向挪。走到他刚才停留的位置,弯腰时,指尖触到一张滑溜溜的碟片——是后街男孩的精选纪念金碟,封面印着几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笑容亮得像当年的阳光。原来店里在搞这个促销,难怪会放他们的歌,那旋律像条钩子,一下勾回了十几年前的夏天。
不知道他买了没有?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碟片被她无意识地攥在手里,指腹摩挲着光滑的封面,竟忘了放回货架。再往前走,便到了少儿音像区,货架上摆着五颜六色的卡通封面,透着浓浓的奶气。
负责这片区域的店员是个年轻姑娘,听完她的需求,眼睛一亮,从柜台下翻出一摞教材,有录音带,有光碟,还有带插图的绘本,热情地推荐:“姐,这些都是新到的,双语教学,孩子肯定喜欢,要不各来一套?”
她虽是科长,工资不算低,可钱包像块浸了水的海绵,总觉得沉甸甸的——儿子将来的学费、兴趣班的费用,甚至他成家立业的钱,都得一点点攒。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省着点。可省钱这事,磨人得很,她对着那些教材翻来覆去地看,问东问西,那姑娘的热情渐渐淡了,嘴角的笑也变得勉强,最后索性把教材往柜台上一放,转身去招呼别的顾客,把她晾在一边,眼神里的不耐烦像针似的扎人。
陆静脸上有些发烫,默默拿起那张被遗忘的纪念碟,走到了收银台。
店员扫了眼她手里的东西,语气淡淡的:“就这一张光碟?”
“嗯。”她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脸有些发烫。挑了半天,给儿子的教材没选好,反倒给自己买了张怀旧碟,说出去都觉得不好意思。
“248元。”
她拉开钱包,里面的零钱凑了凑,只有一百五十三块,钢镚儿加起来还不到五块。她只好摸出信用卡,卡片边缘都被磨得有些毛了。
“不好意思啊。”店员指了指旁边的指示牌,牌上“现金支付”四个字红得刺眼,“今天刷卡机坏了,只能收现金。”
有没有搞错?这种多少年没遇上过的窘事,偏偏在今天,在撞见他的这天发生。雨点像是故意凑热闹,“啪嗒”一声打在玻璃窗上,陆静的心也跟着沉了沉。
“那我不买了。”她把光碟推回去,手指有些发僵。
可店员却按住了碟片,指着背面:“小姐,你这包装都拆了,裂了这么长一道口子,退不了的。”
她低头一看,果然见包装纸从中间裂开,像道难看的伤疤,许是自己刚才攥得太用力,把十几年的念想都捏出了痕迹。
正僵持着,后面排队的顾客开始小声抱怨:“快点行不行啊?”“磨磨蹭蹭的,耽误时间。”那些声音像小石子,砸得她耳朵发烫。这时候要是打电话叫人送钱,未免太小题大做。她咬了咬下唇,唇瓣都被硌出了印子:“我……我有个朋友也在这店里,我去叫他过来。”
“行。”店员嘴上应着,眼睛却瞟向门口的保安,那眼神明摆着——别想跑。
陆静揉着眉心,指腹按得突突直跳。她攥紧手提包的肩带,带子都快被勒变形了,在书店里漫无目的地转着,目光像雷达似的扫过每个角落,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可千万别走。
走到专业书区时,她看见了他。他背对着她,正站在医学专柜前,手里捧着本书,阳光透过玻璃窗,在他发梢镀上一层金边,连背影都透着股安静的专注。此刻她已没了别的念头,只想借点钱,把这尴尬的局面了结了,便硬着头皮朝他走去。越走越近,近到能看清他耳后那缕不服帖的头发,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像被谁按错了琴弦,低声唤道:“赵先生。”
他手中的书“啪”地合上,声音在安静的书店里格外清晰。他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淡淡开口:“有事?”
他的声音比上次冷了不少,像加了层薄冰,想来是还在恼她上次的不告而别。陆静咬着唇瓣,指尖微微发颤,连声音都带着点抖:“我……我现金带少了,可这张碟必须买,想跟你先借点钱。”
“就这事?”他挑了挑眉,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不然还能有什么事?她仰头看他,眼镜片后的眼睛里满是诧异。没戴眼镜的他,眉眼比记忆里更清隽,睫毛又长又密,阳光落在上面,投下一小片阴影,可此刻望着她的眼神,却带着一丝疏离的冷,像初冬的湖面。
“你我是什么关系,要跟我借钱?”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
什么关系?
她承认之前是刻意躲着他,可这并不代表……“我们不是老同学吗?”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像被风吹得发颤的树叶。
“老同学。是啊,老同学。”他转过头,目光望向窗外,仿佛穿越了漫长时光,带着些说不清的怅然,“可你不是连老同学都不愿意见、不愿认了吗?上次在医院门口,是谁看见我就跑的?”
自知理亏,可他此刻揪着这个不放,实在不像他往常的样子,陆静有些发晕,也有些急了,脸颊涨得通红:“你到底借不借?不借我就再想别的办法!”
他没直接回答,反倒重新看向她,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购物袋上:“你买了什么?”
“一张光碟。”
“什么光碟?”他追问,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她刚想脱口而出“后街男孩”,忽然意识到不妥——要是让他知道自己还在听中学时的歌,未免太幼稚。她赶紧闭紧了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像只受了惊的蚌。
他目光在她变幻的神色上轻轻扫过,从她泛红的耳根到紧抿的唇,似是猜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我正好也要去付款,一起吧。”
“不用了。”她伸手想拦他,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胸口,“钱不多,借我一百块就够了,我回头转给你。”
他却晃了晃手里的书,封面是《心脏外科学最新进展》:“我只是刚好要去结账。”
不等她想出应对的法子,他已经迈开步子走向收银台,白衬衫的衣角在空气中划了道轻快的弧线。陆静只好硬着头皮跟上,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像在敲着她的神经。刚到台前,店员已经把她要买的光碟放到了台面上,对他说:“加上这本书,一共306元。”
他低头一看,当看到那张后街男孩的纪念碟时,眼底的笑意再也藏不住,像春雪消融,连带着唇角都染上了暖意,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闹了半天,她竟买了这个,还是他刚才看过的那张。他取出现金付款时,眼角余光瞥见站在身后的她,头低得像只鸵鸟,肩膀微微耸着,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连耳根都红透了。
店员倒细心,给他们的东西分开装了袋子,她的碟被单独放进一个小纸袋里,像藏着个见不得人的秘密。
陆静的手从他旁边伸过,飞快拿走自己的纸袋,指尖触到他的手背,烫得像触电,她猛地缩回手,抱着袋子就往门口冲,脚步快得像要飞起来。
冲出书店门口,不料天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又细又凉,像无数根小针,扎在脸上。一阵凉飕飕的风迎面吹来,带着潮湿的气息,生生挡住了她的步子。也正因这雨,从后面跟上来的他,恰好站到了她身旁,身上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混着雨丝的清新。
“你的车在哪?”他问,声音里的冷意散了些,像被雨水冲淡了。
“我自己能找到。”她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面上沾了点泥点,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只觉得脸都丢尽了。
他轻笑一声,雨声里,那笑声格外清晰,像风铃在摇。其实他原本打定主意,再见到她时要摆张冷脸——毕竟敢放他鸽子的人,无论男女,她是头一个。可他不得不承认,每次看到她,那些刻意的冷淡总会不知不觉被瓦解,嘴角总会忍不住上扬,像被阳光晒化的冰。
“你觉得我为什么问你车在哪?”他侧过头,雨丝落在他的睫毛上,像镀了层银。
本想一头扎进雨里逃走的她,被他这句出乎意料的话问得一愣,回过头,眼镜片上沾了些雨珠,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这……”
“我今天调休,下午把车开到附近的4S店做清洗和维修了。”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被雨打湿的发梢上,“现在又下雨,看在我借你钱的份上,顺道载我一程?”
这样正儿八经的求助,她实在无法拒绝。此刻的她,骨子里那点率性又冒了出来,没多想便直接答应了:“好。”
两人向书店借了把伞,黑色的伞面像只大鸟的翅膀,将两人罩在下面。共撑着走到停车处,不过几步路,她的肩膀却始终绷着,生怕碰到他。刚拿出车钥匙按了下,解锁的“嘀”声清脆响起,不远处的白色轿车闪了闪灯。他已绕过她,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替她撑着伞,掌心护在车门框上,怕她碰头:“进去吧。”
她脑子瞬间又短路了,弯腰坐进副驾,还以为他是想让她先坐进来,自己再换到驾驶座。可事实是,她刚钻进车里,还没来得及调整座椅,他就迅速绕过车头,收了伞,抖了抖上面的水珠,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了进来。
“嘭”的一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的雨声。他转过头,正对上她戴着眼镜、满是惊愕的目光,像只受惊的小鹿。
“钥匙。”他向她伸出手,掌心向上,指节分明。
她愣了老半天,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要车钥匙——这可是她的车,她开了两年,方向盘上都有她的指痕了。
看她这副茫然的样子,他既想笑又有些心疼。他侧过半个身子,一条长臂搭在座椅靠背上,姿态闲适,像是要跟她好好聊聊,声音放得很柔:“别什么事都想着自己扛,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别人。”
可这跟要车钥匙有什么关系?陆静眨巴着眼睛,像只困惑的猫。
“偶尔让男人疼疼你,不好吗?”他清朗的眼眸微微一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俊逸,像月光洒在湖面,“我是男人,总不能让女士开车,尤其还是在下雨天。”
她的心尖猛地一颤,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下,麻酥酥的,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让男人疼……
这五个字,像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从未想过的事,像个遥远的梦,远得像小时候听过的童话。
即便和前夫程俞热恋到结婚,她也没敢有过这样的念头。那时候,她总觉得自己该懂事,该能干,该什么都自己扛,这样才配得上他。她总觉得,被男人捧在手心疼惜,是漂亮姑娘才有的运气,像她这样外形普通、没什么背景的女人,大概只配在生活里摸爬滚打。所谓男女平等,落到她身上,更像是“你必须强大,不然就会被欺负”。或许有那样的特例,可她陆静,好像从来没那份运气。
“阿静。”见她出神,眉间拢着淡淡的忧伤,像蒙了层薄雾,他的眉宇也跟着蹙了起来,声音里带了点不易察觉的担忧。
像是怕被他看穿心事,她急忙装作若无其事,把车钥匙递了过去,指尖还在微微发颤:“你开吧。”
接过钥匙,他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露出几分深沉的沉默,像酝酿着什么。
车子在雨中缓缓启动,雨刷在车窗上规律地摆动,左右,左右,如同钟摆,敲打着车厢里的寂静。车厢里始终静悄悄的,只有雨丝打在车窗上的“沙沙”声,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紧绷感,让她忍不住反复推扶眼镜,镜架都快被她磨坏了。身旁的他一言不发,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随意地放在档位旁,像是在专心开车,可陆静却莫名怕他这副样子。
她记得,以前他每次上篮球场,越是沉默,就越是意味着蓄势待发,那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现在的他,也是这样,沉默里藏着千言万语,让她的心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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