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老四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已经半个时辰了。屋里，月光石的白光在桌面上投下柔和的光晕，那枚天机子送来的玉简静静躺着，旁边是墨绿色的幽冥本源珠。
“汪呜……这老东西，身上的因果线缠得像团乱麻。”黑爷趴在墙角，幽蓝的眼珠半眯着，声音懒洋洋的，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他背后连着天机子，天机子背后还连着别的……啧，麻烦。”
鸡哥从黑爷背上抬起头，蔫头耷脑地抖了抖羽毛：“咯哒……天机子给的裂隙图，三成是真的，四成是半真半假，剩下的都是陷阱。那老神棍，就没安好心。”
王小仙坐在桌边，手指在玉简上轻轻敲着。他看着会说话的一狗一鸡，脸上露出那副惯有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笑容：“黑爷，鸡哥，你俩这鼻子和眼睛，比咱们的神识好使多了。天机子那点算计，在你们面前，跟写在脸上似的。”
“那是。”黑爷抬起前爪，舔了舔雪白的爪子，声音依旧慵懒，“谛听血脉再不济，听点真话假话的本事还是有的。天机子派这么个因果缠身的传话人过来，本身就是在试探——试探你能不能看破，试探你值不值得他继续下注。”
“咯哒……血骨老人的消息倒是真的。”鸡哥补充道，那双一直没什么精神的小眼睛此刻闪着锐利的光，“那老东西已经到仙魔关了，离咱们这儿……不到三十里。他带了十二个血骨卫，个个都是金丹初期，修炼的是《血骨魔经》的残篇，能化血为骨，炼骨为兵，不好对付。”
屋里气氛微微一凝。
“十二个金丹初期，加上血骨老人这个半步元婴……”顾长生握紧巨盾的把手，瓮声道，“这阵容，够打一场小型宗门战争了。”
“幽冥殿这次是真下血本了。”凌无双的厚背砍刀已经横在膝上，刀身泛着暗红光泽，“小仙，咱们是打是走？”
王小仙没立刻回答。他拿起幽冥本源珠，珠子在掌心传来温润的触感，与识海深处那块残碑的共鸣清晰而稳定。借着这股共鸣，他顺着鸡哥指的方向“看”去——
三十里外，一片被黑雾笼罩的荒谷中，十三道血色因果线交织在一起。为首那道粗大如蟒，泛着暗红光泽，透着一股腐朽、霸道、血腥的气息，正是血骨老人。其余十二道稍细，但同样血气森森，彼此间有血色丝线相连，显然是某种合击战阵。
而在更远处，仙魔关方向，还有数道模糊的因果线在暗中窥探——有天机子的人，有林昊天的人，可能还有其他闻风而来的势力。
“走？”王小仙笑了，把珠子放回桌上，“人家都打到门口了，咱们要是跑了，这‘痞仙团’的名头还要不要了？以后在仙魔关，还怎么混？”
“可硬拼的话……”苏清寒冰魄剑斜指地面，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凝重，“血骨老人是半步元婴，修为碾压。十二血骨卫的合击战阵，能困杀金丹后期。咱们胜算不大。”
“清寒师姐说得对，硬拼是下策。”王小仙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夜色正浓，远处仙魔关的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但咱们可以不硬拼。”
他转身，看向众人，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血骨老人为什么敢这么大张旗鼓地来？因为他觉得吃定咱们了。十二血骨卫的合击战阵，加上他半步元婴的修为，在仙魔关这片地界，确实有横着走的资本。”
“但咱们手里有样东西，他算漏了。”
王小仙走回桌边，重新拿起幽冥本源珠。
“这东西，是钥匙，是地图，也是……一面照妖镜。”
他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缓缓亮起。掌心灵力注入珠子，珠子表面泛起一层淡淡的墨绿光晕。光晕扩散，在桌面上投下一片模糊的、不断变幻的光影。
光影中，隐约能看见一片血色荒谷，十三道人影静立其中。为首的是个枯瘦如骷髅的老者，披着血色长袍，眼眶深陷，手中握着一根由人骨拼接而成的扭曲拐杖。他身后，十二名黑袍人静立，每人手中都握着一柄白骨长刀，刀身流淌着暗红的血光。
正是血骨老人和十二血骨卫。
“这是……”赤灵儿手中血镜微抬，镜面映出桌面上那片光影，与血镜感应到的气息完全吻合。
“珠子的另一个小用处。”王小仙咧嘴一笑，“它能借助幽冥气息，映射方圆五十里内的‘煞气源’。血骨老人修炼《血骨魔经》，浑身血煞冲天，在珠子眼里，就跟黑夜里的火把一样显眼。”
他手指在光影中血骨老人所在的位置一点。
“看，血骨老人站的位置，是荒谷的‘地煞眼’。他在借地煞之气温养那根白骨拐杖，那应该是他的本命法宝。十二血骨卫分站十二个方位，布的是‘血煞锁灵阵’。这阵法的核心，是地煞眼。如果地煞眼出了问题……”
王小仙没说完，但众人都明白了。
“你要去动地煞眼？”凌无双眼睛一亮，“那地方离咱们这儿三十里，等咱们赶过去，血骨老人早就发现了。”
“谁说咱们要亲自去？”王小仙笑容更盛。他看向墙角趴着的黑爷，和黑爷背上蔫头耷脑的鸡哥。
“黑爷，鸡哥，你俩……跑一趟？”
黑爷抬起头，幽蓝的眼珠瞥了王小仙一眼，声音懒洋洋的：“汪呜……三十里地，跑一趟倒是不累。但地煞眼那地方，血煞冲天，我这身毛过去，回来就得变成红毛。”
“咯哒……我讨厌血的味道。”鸡哥把脑袋往翅膀下埋了埋，声音闷闷的。
“事成之后，十斤‘紫血灵芝’，给黑爷补补毛色。外加三斤‘金阳米’，给鸡哥加餐。”王小仙伸出两根手指。
黑爷耳朵竖了竖。
鸡哥从翅膀下抬起头，小眼睛眨了眨。
“汪呜……二十斤。”黑爷讨价还价。
“咯哒……五斤。”鸡哥跟上。
“十五斤，四斤，不能再多了。”王小仙拍板，“再磨蹭，血骨老人就打上门了。”
“成交。”黑爷站起身，抖了抖乌黑发亮的皮毛。它走到窗边，回头看了王小仙一眼，“地煞眼怎么搞？”
“简单。”王小仙从储物袋里掏出三枚巴掌大小的黑色阵旗，阵旗上绣着扭曲的银色符文，“这是我之前从幽冥殿那阵法师身上摸来的‘地煞破阵旗’。你俩到了地煞眼附近，找机会把旗子插在地煞眼三个方位，成三角形。插完就跑，别回头。”
他把阵旗递给黑爷。黑爷张嘴叼住，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外，没入夜色。鸡哥扑腾两下翅膀，紧跟其后，一狗一鸡转眼消失不见。
“它们……能行吗？”顾长生有些担心。
“放心。”王小仙重新坐回桌边，手指在幽冥本源珠上轻轻摩挲，“黑爷的谛听血脉，最擅长隐匿气息、聆听动静。鸡哥的凤凰因果，能堪破虚妄、趋吉避凶。它俩配合，潜进一个没人主持的阵法外围，插几面旗子，问题不大。”
他顿了顿，补充道：“再说了，真要出了意外，它俩跑得比谁都快。当年在葬仙崖，尸冥前辈追了三个月都没追上，这俩的逃命本事，咱们可比不了。”
众人想起黑爷和鸡哥的惫懒性子，都觉得这话在理。
三十里外，血色荒谷。
血骨老人盘膝坐在地煞眼正中，那根白骨拐杖横在膝上。拐杖顶端，一颗拳头大小的血色骷髅头空洞的眼眶里，跳动着两簇幽绿鬼火。随着他的呼吸，地煞眼中涌出的灰黑色煞气被源源不断吸入骷髅头，骷髅头的颜色愈发暗红。
十二血骨卫静立十二方位，每人手中白骨长刀插地，刀身血光流转，与地煞眼的气息交织，形成一张笼罩整个荒谷的血色大网。
突然，荒谷边缘的阴影里，一道模糊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滑过。
黑爷四爪着地，乌黑的皮毛在夜色中几乎隐形。它幽蓝的眼珠扫过谷中布阵的十二血骨卫，又看了看地煞眼中闭目修炼的血骨老人，喉咙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哼。
“汪呜……半步元婴，架势倒是不小。可惜，脑子不太好使。”
鸡哥蹲在它背上，小眼睛盯着地煞眼周围的地面，尖喙微动：“咯哒……地脉走势左三右七，前五后九。地煞眼的核心，在血骨老人坐的位置正下方三尺。阵旗插左前、右后、正中偏西，三个点。”
“知道了。”黑爷叼着三枚黑色阵旗，身形如鬼魅般贴着地面滑出。它的爪子踩在焦土上，没有发出半点声音，甚至连气息都完美收敛，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第一面阵旗，插在左前方一块凸起的岩石裂缝里。
第二面阵旗，插在右后方一株枯死的鬼面树树根下。
第三面阵旗……
就在黑爷靠近正中偏西那个位置时，地煞眼中，血骨老人膝上的白骨拐杖忽然微微一颤！
骷髅头眼眶里的幽绿鬼火猛地跳跃，一道无形的神识波纹扩散开来，扫过整个荒谷！
“被发现了？”鸡哥羽毛一炸。
“没有。”黑爷身形骤然停滞，四爪紧贴地面，连呼吸都屏住了。它身上乌黑的皮毛泛起一层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幽蓝光晕，将那神识波纹悄然“滑”开。
骷髅头眼眶里的鬼火跳动几下，渐渐平息。血骨老人依旧闭目，仿佛刚才只是无意识的警戒。
黑爷等了片刻，确认安全，这才继续滑向正中偏西的位置。那里是一片焦黑的平地，看起来毫无异常。但鸡哥的小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某处，尖喙无声开合：
“咯哒……往下三尺，左偏半寸。那里是地煞脉的一个细小支流节点，插进去，效果最好。”
黑爷低头，用前爪在焦土上扒了扒，露出下面暗红色的岩层。它叼着第三枚阵旗，对准岩层某处，猛地一插！
“噗。”
阵旗没入岩层半尺，旗面上银色符文骤然亮起，又迅速黯淡，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撤。”黑爷毫不犹豫，转身就逃。鸡哥扑腾翅膀紧跟，一狗一鸡如两道模糊的影子，转眼消失在荒谷边缘的黑暗中。
它们离开后约莫三息。
地煞眼中，血骨老人猛地睁开眼！
他眼眶深陷，眼珠呈诡异的暗红色，死死盯着正中偏西那面阵旗插入的位置。虽然那里看起来毫无异常，但半步元婴的敏锐感知告诉他——地煞眼的气息，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紊乱。
“谁？！”血骨老人厉喝，手中白骨拐杖重重顿地！
“轰——！”
地面剧震，血色大网骤然收缩，十二血骨卫同时拔刀，血光冲天！
然而，荒谷中寂静无声，除了风声，什么都没有。
血骨老人眉头紧皱，神识如潮水般扫过荒谷每一寸土地，却一无所获。他盯着正中偏西那片焦土看了片刻，冷哼一声，重新闭目。
“装神弄鬼。等老夫炼化完这口地煞气，就去取你狗命。”
他不再理会，专心吸收地煞之气。膝上白骨拐杖的骷髅头，幽绿鬼火越来越盛。
但血骨老人没注意到的是，随着他吸收地煞之气的速度加快，那三面埋在地下的黑色阵旗，旗面上的银色符文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缓缓亮起。
一丝丝、一缕缕的地煞之气，被阵旗悄然截流、逆转、混杂……最终，注入地煞眼的核心。
废墟据点。
王小仙托着幽冥本源珠，珠子表面的光影中，血色荒谷的景象清晰可见。他看到黑爷和鸡哥安全撤回，看到血骨老人重新闭目修炼，看到那三面阵旗开始发挥作用……
“差不多了。”他咧嘴一笑，右臂袖口下因果幽冥臂的金纹骤然亮到极致！掌心灵力疯狂涌入幽冥本源珠，珠子猛地一震，爆发出刺目的墨绿光芒！
“因果嫁接，地煞逆流！”
“嗡——！”
三十里外，血色荒谷。
地煞眼猛地一颤！原本平稳涌出的灰黑色煞气骤然紊乱，如沸水般翻滚、倒灌！地煞眼核心，一股狂暴的、带着诡异扭曲气息的地煞之力轰然爆发，顺着血骨老人吸收的路径，逆冲而上！
“噗——！”
血骨老人猝不及防，一口黑血狂喷而出！膝上白骨拐杖的骷髅头“咔嚓”一声裂开数道缝隙，幽绿鬼火剧烈摇曳，几近熄灭。
“怎么回事？！”他惊怒交加，想要切断与地煞眼的连接，但已经晚了。
那三面黑色阵旗彻底激活，银色符文大亮！三股被逆转、混杂了幽冥本源气息的地煞之力从三个方位同时注入地煞眼，与原本的地煞之气疯狂对冲、湮灭、爆炸！
“轰轰轰——！”
地煞眼炸了。
狂暴的冲击波横扫整个荒谷，地面龟裂，碎石横飞。十二血骨卫布下的血煞锁灵阵首当其冲，血色大网寸寸碎裂，十二人齐齐喷血，倒飞出去。
血骨老人更是惨，他离地煞眼最近，又正在修炼的关键时刻，被这股狂暴的逆流地煞之力正面冲击，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拼尽全力，才勉强护住心脉，但周身经脉已有多处断裂，修为暴跌三成。
“王小仙——！！！”
凄厉的咆哮响彻荒谷。血骨老人披头散发，眼眶崩裂，暗红的眼珠死死盯着仙魔关方向，眼中满是怨毒与惊骇。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堂堂半步元婴，带着十二血骨卫，布下血煞锁灵阵，坐镇地煞眼……怎么会输得这么惨，这么莫名其妙？
远处，废墟据点。
王小仙收回灵力，幽冥本源珠表面的光影缓缓消散。他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但笑容灿烂。
“搞定。”
屋里安静了一瞬。
“这就……完了？”凌无双有些不敢相信。
“不然呢？”王小仙擦了擦嘴角血迹，从储物袋里掏出丹药服下，“半步元婴是厉害，但他太托大了。坐在咱们眼皮子底下修炼，还借用地煞之气……这不就是摆明了告诉咱们，快来搞我么。”
“地煞眼爆炸，血骨老人至少重伤，十二血骨卫也废了大半。”苏清寒冰魄剑归鞘，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赞许，“这一手，漂亮。”
“汪呜……累死狗了。”黑爷从窗口跳进来，嘴里还叼着半截不知从哪儿顺来的肉干。它走到墙角，趴下，慢悠悠啃着肉干，“十五斤紫血灵芝，别忘了。”
“咯哒……我的金阳米。”鸡哥蔫头耷脑地缩回黑爷背上，声音闷闷的。
“记着呢记着呢。”王小仙笑着摆手，目光却转向窗外。
夜色中，仙魔关的方向，数道窥探的因果线正在剧烈波动、退散、隐匿。
但其中一道，格外清晰。
那道因果线泛着淡淡的灰白色，透着“算计”“观察”“评估”的气息，另一端遥遥指向东南方向——乱葬岗。
天机子。
王小仙咧嘴一笑，拿起桌上那枚玉简，在掌心抛了抛。
“好了，血骨老人这关算是过了。接下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玩味的光。
“该去会会那位，喜欢躲在幕后下棋的天机子前辈了。”
窗外，夜色正浓。
而这场围绕着幽冥裂隙的博弈，随着血骨老人的惨败，正式进入了新的阶段。
各方势力，都将重新评估——
那个手握钥匙、能搅动风云的年轻金丹，到底有多大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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