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秦良玉的一番分析,朱由榔心中已经对多铎大军到来,接下来将面对何种局面最差的结果勾勒出来。
他并未急于决定。
这样的战略调整,牵一发而动全身,最为艰难的是,朝廷已经没有更多的兵马粮草可调。
永州、全州、灵川,此前虽在锦衣卫的抄家之下,得到粮草补充。
但这些粮草总有耗尽的一天,朝廷掌控的地方,地主豪强几乎被抄了个遍。
即便现在将广西等地再抄一遍,也抄不出多少钱粮。
且多铎部来的除了镶白旗等建奴八旗精锐外,还有蒙八旗、汉八旗和绿营。
这些军队包括孔有德手下的大军,尽皆百战士卒。
而己方的这些兵马,忠贞营的三万兵马和李定国、艾能奇二人的九千兵马是在战场上与建奴拼杀过的士卒。
剩下的大多都是这半年招募的新军,甚至还有入营不到一月的士卒。
火器、刀枪和甲胄等,己方也不如敌军。
更重要的是,敌军数量至少超过己方一倍有余。
如此局面下,接下来该如何做?
朱由榔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此时,首辅瞿式耜的声音响起,但他语气之中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
“陛下。”
朱由榔回过神来,目光投向瞿式耜。
“严尚书、忠贞侯所言,确是根本。然…永州…焦琏部。”
他顿了顿,似在斟酌词句。
“焦琏忠勇无双,率孤军死守至今,牵制孔有德大部,功莫大焉。
若…若全然依堵胤锡之策,战略重心南移,永州…恐成弃子。且永州若失,孔有德与多铎合兵,声势更壮,于我全州、灵川防线压力倍增!”
瞿式耜话音落下,殿内又是一静。
永州如今被围的水泄不通,恐怕焦琏根本不知多铎部抵达湖广。
而堵胤锡的策略之中,根本没有救援永州之策。
非堵胤锡不愿救。
而是如今局势已至如此,他统筹湖广前线一切军政要务,要总览大局。
殿内众人也都明白,永州以及焦琏这次恐怕凶多吉少。
如此局势下,按照堵胤锡的策略收缩防线,步步为营乃是最优解。
但朱由榔心中却并不这么想。
自从他穿越而来。
这一路焦琏始终护持在身边。
抵达桂林一直到今日,二人之间除了君臣情义外,还有共过生死的情义。
犹记得当初马吉翔和王坤二人把持朝政,自己刚刚穿越过来,是焦琏毫不犹豫带着手下仅有的三千兵马护持。
一步步地助自己掌控朝廷,清理内廷。
后来李成栋部大军进攻桂林,又是焦琏率军在城外与其主力鏖战。
之后清剿陈邦傅,如今因自己的一道旨意奔赴永州抵御数倍于己的孔有德大军。
对他而言,焦琏不仅仅是一位忠勇的将领。
他是自己在这个陌生而血腥的时代,第一个真正可以依靠的臂膀,是他最坚实支柱。
他们之间,除了君臣大义,更有从尸山血海中滚出来的生死情谊,有一种超越了时空与身份的、战友般的信任与托付。
尽管他是皇帝,需要着眼于全局,需要着眼于天下。
可他能为了大局便放弃焦琏吗?
朱由榔的目光扫过殿内的一众臣子。
他们都是始终支持自己,又或者说支大明江山,不愿屈膝剃发,不甘沦为异族奴役的集体尊严与抗争。
他想起穿越之初的惶惑,想起前身在肇庆被架空的岁月,想起焦琏第一次对他投来那混杂着惊异与坚定支持的目光…
一路走到今日,支撑他的,除了那点来自后世的记忆,以及民族情感,不就是这些肯把性命押在他这个“皇帝”身上的忠臣良将吗?
瞿式耜的忠诚,严起恒的锱铢必较,秦良玉的洞若观火…还有此刻生死未卜、犹在孤城血战的焦琏。
他们,才是他朱由榔在这个时代,真实不虚的凭仗。
放弃焦琏,不仅仅是战略上的切割,更是对他内心那点“人性”与“情义”的彻底阉割。
若连共过生死、托付后背的人都可牺牲,那他这个“皇帝”,与历史上那些冰冷无情的符号,又有何异?
他所奋力想改变的,又是什么?
他做不到。
但…不放弃呢?
严起恒的警告在耳边回响,秦良玉的“三难”如利刃悬颈,吕大器等人的分析…
他们指出的每一个具体问题,都像是这艘破船上一个正在漏水的窟窿。
若是令堵胤锡强行救援永州,极可能将这艘本就千疮百孔、载着所有人的破船,提前拖入深渊。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仿佛出现了两个场景在激烈撕扯:
一边是永州城头,焦琏浑身浴血,回头望向他,眼神中有不解,有失望,最后化为决死的漠然;
另一边是全州、灵川乃至桂林,防线在八旗与大炮的轰鸣中崩溃,瞿式耜、严起恒、秦良玉…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血火中湮灭,最后是整个南明政权烟消云散,他这穿越之旅,以一场比历史记载更为彻底的惨败告终。
他,今天需要在两难之中做出抉择。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分一秒流逝。
每一息,都仿佛能听到前线将士的呐喊,听到永州城墙在炮火下的呻吟,听到后勤粮车艰难跋涉的吱呀声,听到人心在恐惧与绝望边缘的碎裂声。
终于,朱由榔缓缓睁开了眼睛。
眸中的挣扎、痛苦、乃至那属于穿越者的茫然,已被一种近乎燃烧殆尽的灰烬般的平静所取代。
那不是认命,而是在看清了所有残酷选项、承受了所有情感撕裂后,被迫淬炼出的、最后的决断意志。
他站起身,不再看任何人,而是将目光投向殿门外阴沉沉的天空,仿佛要穿透这重重宫墙,直视那正滚滚南下的黑色洪流。
他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平稳:
“严卿所虑,是钱粮命脉,朕知之。”
他看向严起恒,“故此策若行,后勤乃第一要务,非倾尽全力,无以支撑。”
“秦老将军所剖三难,关隘血肉、钱粮血脉、时势机变,句句鞭辟入里,乃老成谋国之言,朕亦深知。”
他转向秦良玉,微微颔首,“此‘拖’字诀,确如履薄冰,胜负之机,悬于一线。”
“瞿先生心系忠良,不忍永州孤忠受戮,此乃仁者之心,朕心戚戚。”
他的目光与瞿式耜接触一瞬,带着理解与痛楚。
他停顿片刻,这些被点明的困境,如同冰冷的石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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