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三十年，十二月初八，子时三刻。
北京城沉浸在冬夜的寒寂中。
突然，通政司电报房的铜铃发出急促的连响——这是最高级别“八百里加急”电报抵达的信号！
值夜的电报生从昏昏欲睡中惊醒，扑到电报机前。
随着电键有节奏的咔哒声，来自万里之外的安纳托利亚高原的字符，被译电员颤抖的手一个个抄录在特制的加密电报纸上：
“弘治三十年十二月初六辰时，我西征大军克安卡拉……破城八万……俘获无算……日月旗已插城堡最高处……王阳明、周镇岳、郑沧顿首。”
电报生反复核对三遍，确认无误后，猛地推开房门，对门外等候的传令官嘶声喊道：“安卡拉大捷！八万敌军破城！快，快呈报皇上！”
传令官接过那几页薄薄却重逾千斤的电报，翻身上马，马蹄在宫道上敲出急雨般的脆响，直扑乾清宫。
乾清宫外，当值的大太监李广正拢着袖子打盹，被马蹄声惊醒，刚要呵斥，就见传令官滚鞍下马，高举电报：“安卡拉大捷！八百里加急！请立即呈报皇上！”
李广睡意全消，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自从西征开始，皇上几乎每日都要询问前线战报，尤其最近半个月，更是忧思难眠。
他不敢耽搁，接过电报，轻手轻脚进入暖阁。
暖阁内，弘治帝朱佑樘其实并未深睡。
年近五旬的天子，近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咳疾时作，加上国事繁重，尤其是西征战事牵挂于心，夜里常是浅眠。他听见外面的动静，已然睁开眼。
“皇上，”李广跪在榻前，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安卡拉……安卡拉大捷！王阳明元帅报捷，十二月初六，我军已攻克安卡拉，破敌八万！”
弘治帝猛地从榻上坐起，不顾只穿着单薄中衣，伸手接过电报。
他的手有些颤抖，就着床头的宫灯，逐字逐句地阅读。
暖黄灯光下，天子的脸庞先是绷紧，继而嘴角微微抽动，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他读了一遍，又读一遍，忽然将电报紧紧按在胸口，仰起头，长长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数月的忧虑尽数呼出。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声音从低沉到洪亮，“阳明不负朕望！三军将士不负朕望！”
“皇上，保重龙体……”李广见弘治帝只穿中衣坐在冬夜寒气中，忙取来貂皮大氅为他披上。
弘治帝却一把推开，赤脚下榻，在暖阁中踱步，脸上焕发出久病以来罕见的神采：“立刻！召太子、陆仁、国务院各部尚书，即刻到……到东宫文华殿议事！快！”
“皇上，现在已是子夜……”李广有些犹豫。
“即刻！”弘治帝斩钉截铁，“如此大捷，朕岂能等到天明？快去！”
“奴婢遵旨！”李广不再多言，躬身退出，一道道命令迅速传下。
一队队锦衣卫缇骑驰出宫门，分赴各处府邸。
马蹄声、敲门声、低声传话声，在京城各个角落响起。
最先赶到的是住在东宫附近的太子朱厚照。
这位年轻的监国太子显然是从睡梦中被叫醒，外袍只是随意披着，头发也未及梳理，但眼中毫无倦意，只有兴奋的光芒。
“父皇！捷报是真的？安卡拉真的拿下了？”他一进文华殿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弘治帝将电报递给他，含笑点头。朱厚照飞快扫过，猛地一拍大腿：“好！王阳明真乃国之栋梁！八万啊！这才几天！格物院的那些新家伙什，果然厉害！”
陆仁几乎是和刘健、谢迁同时抵达的。
三位重臣虽也匆忙，但至少衣冠齐整。
陆仁从接到通知那一刻起，心中便已了然——能让皇上深夜召见的，必是西征有了决定性进展。
但当亲眼看到电报上“克安卡拉，破敌八万”的字样时，他心中仍不免掀起波澜。
那不仅仅是一座城的得失，那是大明军事科技、战术思想、后勤保障、多兵种协同作战能力的一次全面检验，是“工科兴国”战略在军事领域结出的最硕大果实。
接着，国务院各部尚书还有沈默和赵德柱……一位位重臣陆续抵达。
文华殿内很快站满了人，灯火通明，炭火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冬夜的寒气。
人人脸上都带着激动、兴奋、难以置信的复杂神色。低声交谈着，交换着有限的信息。
弘治帝坐在御座上，虽然面色仍显苍白，但精神矍铄。
他示意太子朱厚照将电报传给重臣们依次阅览。
当电报在众人手中传递时，文华殿内不时响起倒吸凉气之声、压抑的惊叹、乃至有人忍不住低声喝彩。
“八万……安卡拉可是奥斯曼在亚洲的老巢啊！”
“王阳明用兵，真如神助！”
“那‘墨翟’铁车、‘火龙’喷兵，竟有如此威力？”
“格物院之功，当居首位！”
最后，电报传回弘治帝手中。
天子环视殿内济济一堂的文武重臣，缓缓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显沙哑，却清晰有力：“诸卿都已看过。安卡拉大捷，非比寻常。此战，不仅斩断奥斯曼一臂，更扬我国威于万里之外！自三皇五帝以来，华夏兵锋，从未如此远及！此皆将士用命，将帅运筹，科技助力之功！”
他顿了顿，继续道：“如此大捷，当普天同庆，大彰其功！朕召诸卿深夜来此，便是要议定三事：其一，如何昭告天下，以安民心，以振国威；其二，如何封赏有功将士，激励后来；其三，后续方略，如何稳固战果，并图长远。”
刘健首先出列。
这位以稳重着称的老臣，此刻也难掩激动，但他依然保持着一贯的审慎：“陛下，老臣以为，昭告天下宜早不宜迟。可于明日早朝，当廷宣捷，并即刻命礼部筹备告祭太庙、社稷坛之仪。
同时，诏告天下州县，咸使闻知。京城各门，当张挂露布（捷报），并发行邸报特刊，详述战功，以正视听，防谣言混淆。”
谢迁补充道：“刘公所言甚是。此外，臣以为，当减免直隶、陕西、山西等为西征提供大量人力物力之省份今明两年部分赋税，以示皇恩浩荡，与民同休。京城可赐酺三日，特许百姓聚饮欢庆，但需加强五城兵马司巡查，以防生乱。”
国防部尚书王宪则专注于封赏：“陛下，王阳明身为西征元帅，运筹帷幄，指挥若定，居功至伟，当晋爵赏赐。周镇岳指挥东线强渡，郑沧开辟黑海战线并稳固锡诺普，皆有大功。其余各级将领、军士，应按战功簿从优叙功。阵亡将士，须厚加抚恤，其家眷免赋税徭役。此战所用之新式战法、器械，格物院及西山各工坊，功不可没，亦当重赏。”
财政部尚书立刻接口：“封赏、抚恤、庆典所需钱粮，户部当全力筹措。西征虽耗资巨大，然今获此大捷，西域商路可彻底贯通，长远看利国利民。且缴获必丰，亦可部分弥补国用。”
宣传部尚书则道：“格物院及各工坊之赏，臣附议。若无新式火器、车辆、被服、爆破之物，安有今日之大捷？此非一人之功，乃我大明格物致用国策之功也！”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陆仁身上。
谁都知道，今日战场上那些令敌丧胆的“钢铁怪兽”、“喷火魔鬼”、“神准火铳”，其背后都有这位格物院创始者、工科理念倡导者的影子。
弘治帝也看向陆仁，目光中带着欣慰与深意：“陆卿，你有何见解？”
陆仁出列，躬身道：“陛下，诸公所言皆切中肯綮。臣只补充两点。其一，昭告天下时，邸报特刊除颂扬将士英勇、将帅智谋外，亦当适当宣扬新式军械之战果，一则彰显国力，震慑不臣；二则激励民间钻研格物之学，此乃强国之本。其二，封赏格物院及工坊，除金银之赏外，更应重奖有功技正、工匠个人，赐予出身、官职、荣誉，使天下知‘工匠亦可封侯’，技艺报国之路畅通，则奇技巧思必源源不绝，利在千秋。”
太子朱厚照听得连连点头：“陆师傅所言极是！没有那些会造铁车、会配火药、会缝防寒衣的工匠，王阳明就是再会用兵，也打不出这样的仗！该赏，重赏！”
弘治帝沉吟片刻，一一采纳：“诸卿所议甚妥。便依此办理。刘先生、谢先生，昭告天下、减免赋税、赐酺等事，由国务院牵头，会同财政部、宣传部、顺天府，即刻拟定详细章程，明早朕要看到条陈。”
“王宪，国防部连夜据战报拟定封赏草案，王阳明、周镇岳、郑沧及主要将领之功，先拟个大概，细节待详细战功簿到后再补。阵亡将士抚恤，按最高标准，加三成发放！”
“财政部核算赏赐、抚恤、庆典所需，优先拨付，不得延误。”
“陆卿，格物院及关联工坊之赏，由你们共同拟议，亦按最高规格。陆卿加封太子太师，明日一并明发。”
陆仁闻言，连忙躬身推辞：“陛下，臣……”
“陆卿不必推辞。”弘治帝打断他，语气坚决，“你倡格物，兴实学，督造新械，训练新军，西征之功，你居幕后之首。太子太师，非仅荣衔，更是期许——望你继续辅佐太子，将格物兴国之路走得更宽更远。”
陆仁知道，此刻再推辞便是矫情，且天子正在兴头上，遂深深一揖：“臣，谢主隆恩！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弘治帝满意点头，又对通政使道：“立刻将朕之嘉奖、朝廷封赏之原则，以电报发往安卡拉前线，告知王阳明及全军将士，待详细封赏旨意拟定后，再以六百里加急驰送。”
“臣遵旨！”
“好了，诸卿便按方才所议，分头去忙吧。太子留下。”弘治帝挥挥手。
众臣躬身退出文华殿，虽已是后半夜，但人人精神抖擞，毫无倦意。他们知道，今夜之后，大明将迎来一个举国欢腾的日子，而他们，是这一切的见证者和参与者。
殿内只剩弘治帝与朱厚照父子二人。
弘治帝看着英气勃勃的儿子，缓缓道：“厚照，此战大捷，你监国期间调度后勤、支持前线，亦有功劳。”
朱厚照挠挠头，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儿臣只是按陆师傅和诸位先生的建议行事，主要还是前线将士用命。”
“不居功，是好事。”弘治帝欣慰道，“经此一役，你也当更明白，治国平天下，非仅凭血气之勇，更需倚重贤能，善用科技，统筹全局。王阳明是帅才，陆仁是国士，刘健、谢迁是治世能臣……你要学会用他们，信他们。”
“儿臣明白。”朱厚照正色道，“父皇，安卡拉已下，接下来……”
“接下来，”弘治帝目光望向西方，深邃悠远，“便是如何消化这片比中原数省还大的土地，如何应对奥斯曼残余及欧洲可能的反扑，如何将西域、黑海、乃至更西之地，真正纳入大明秩序。此非一战之功，需数年甚至数十年经营。你肩上的担子，还重得很。”
朱厚照眼中燃起火焰：“父皇放心，儿臣定不负所托！”
弘治帝拍拍儿子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文华殿门口，望着东方天际隐隐透出的鱼肚白。
新的一天，即将到来。
那将是大明举国欢庆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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