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烬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埋了。
不是土埋，是……药渣埋。
他整个人泡在一个石头坑里，坑里装满了黏糊糊的紫黑色还冒着泡的糊状物，味道像炖了十年的中药混合着硫磺，呛得他直想打喷嚏。
“这什么玩意儿？”
秦烬试图坐起来，结果身上传来一阵剧痛，又跌了回去。
“别乱动。”
药痴叟的魂音响起，“雷麒麟把你带回来后，不知道从哪儿挖了一堆雷击木、火晶石、地心髓，还有它自己的几片蜕鳞，全捣碎了给你敷上了。
这东西看着恶心，疗伤效果一流。”
秦烬低头看了看。
确实，虽然样子惨不忍睹，但泡在里面，浑身暖洋洋的，伤势在明显好转。
断裂的骨头被某种力量包裹着缓慢接续，烧焦的后背传来酥麻的痒感，那是新肉在生长。
“麒麟呢？”
秦烬问。
“在外面。”
古紫鸢道，“它状态不对，你去看看。”
秦烬心里一紧。
他挣扎着从药渣坑里爬出来——动作慢得像八十岁老头，每一步都疼得龇牙咧嘴。
随便找了件破烂衣服套上，踉跄着走出洞穴深处。
洞穴中央，雷麒麟趴在那里。
但它的状态……很怪。
没有睡觉，也没有养神，而是趴着，身体微微颤抖。
那双总是明亮的紫色瞳孔此刻半闭着，里面没有神采，只有痛苦。
它的呼吸很重，每次吸气都带着“嘶嘶”的杂音，像是喉咙里有东西堵着。
鼻孔里喷出的不是往常的电光白气，而是……淡淡的黑色雾气？
更不对劲的是它身上的鳞片。
原本光滑如镜的紫色鳞甲，此刻光泽暗淡，边缘甚至微微翘起。
特别在脖颈和背脊的位置，有几片鳞片的缝隙里，渗出丝丝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它怎么了？”
秦烬快步走过去——虽然“快步”也就是比蜗牛快点。
雷麒麟听到动静，勉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虚弱的咕噜。
像是在说：你醒了。
“你别动。”
秦烬走到它身边，伸手摸了摸它的脖子。
触感冰凉。
麒麟的体温一向很高，像个小火炉，但现在却凉得吓人。
皮肤下的肌肉在轻微痉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体内乱窜。
“是不是珠子自爆时，有残留的污秽力量侵入了？”
秦烬皱眉。
雷麒麟艰难地点头，神念断断续续传递：
“万里雷狱……消耗太大……压制不住……旧伤……”
信息很碎，但秦烬听懂了。
雷麒麟之前被那颗黑色珠子所伤，虽然被秦烬治愈了表面的伤口，但本源可能已经留下了隐患。
这次它含怒施展万里雷狱，消耗过巨，加上珠子自爆时的污秽气息冲击，旧伤复发了。
而且这次的问题，比上次更严重。
上次是外伤，这次是……本源污染。
“让我看看。”
秦烬将手掌按在雷麒麟的脖颈处，神识小心翼翼地探入。
这一探，他脸色就变了。
雷麒麟体内的情况，比表面看起来糟糕十倍。
它的雷霆本源——那本该是纯粹、璀璨的紫金色能量核心——此刻表面缠绕着一缕缕黑色的、如同蛛网般的污秽纹路。
这些纹路正在缓慢地渗透、侵蚀，试图将整个本源污染。
更麻烦的是，因为本源被污染，雷麒麟体内的能量循环出现了紊乱。
原本温和有序的雷霆之力，此刻变得狂暴、冲突，在经脉里横冲直撞，所以才导致它肌肉痉挛、鳞片渗血。
“必须尽快处理。”
秦烬收回手，脸色凝重，“否则一旦本源被彻底污染，你可能会……丧失神智，甚至被污秽力量控制。”
雷麒麟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它不怕死，但怕变成那种没有理智、只知道破坏的怪物。
“我帮你。”
秦烬说，“用残鼎的力量，像上次那样，把这些污秽纹路炼化掉。”
雷麒麟犹豫了一下，神念传来：
“你的伤……”
“死不了。”
秦烬咧嘴，“再说了，咱俩现在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要是出了问题，我一个人在这秘境里也活不长。”
这话半真半假。
雷麒麟如果真被污染失控，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是他。
但除此之外，秦烬也确实不想看着这个刚刚建立的、来之不易的伙伴出事。
契约的联系，不只是力量共享，还有情感共鸣。
他能感觉到雷麒麟的痛苦和恐惧，就像对方能感觉到他的决心一样。
雷麒麟不再反对，缓缓趴好，将脖颈完全暴露给秦烬。
秦烬盘膝坐下，深吸一口气，开始调息。
他自己的状态其实也很差。
金丹暗淡，灵力枯竭，肉身重伤未愈。
但残鼎经过之前的爆发，似乎……恢复了一些？
秦烬内视识海。
那尊古朴的小鼎静静悬浮，鼎身上的混沌光芒比之前明亮了至少三成。
那些被腐蚀的黑色痕迹，在之前净化雷麒麟怒火时，又被清除了一部分，现在只剩淡淡的影子。
最神奇的是，鼎身深处，那道“葬仙”战意的烙印，虽然沉寂了，但依旧存在。
像一颗种子，等待着下次苏醒。
“试试看。”
秦烬将神识沉入残鼎，尝试调动混沌之力。
嗡……
残鼎轻轻震动，混沌光芒流淌而出，顺着经脉汇聚到秦烬掌心。
但这次，秦烬没有直接把这些力量灌入雷麒麟体内。
他有了新想法。
“药老，古前辈，”
他在魂海里问，“如果我不直接炼化那些污秽纹路，而是……帮麒麟疏导它体内冲突的能量，让它自己恢复秩序，然后用本源力量去对抗污染，会不会更好？”
古紫鸢沉默片刻：“理论上可行。直接炼化是外力介入，容易伤及本源。
而疏导是帮助它自身恢复平衡，由内而外地清除污染，更温和，也更彻底。
但难度更大——你需要对雷霆之力有极深的了解，才能准确疏导。”
秦烬笑了。
“雷霆之力我不熟，但雷麒麟熟啊。”
“我不用懂雷霆，我只需要……当个翻译。”
他看向雷麒麟，通过契约联系传递神念：
“接下来，我会用我的力量进入你的体内，帮你疏导混乱的能量。
但我不懂雷霆的运行规则，所以需要你配合——你要告诉我，能量该往哪里走，该怎么走。”
雷麒麟眼中闪过疑惑，但还是点头。
它信任秦烬。
“那就开始。”
秦烬双手按在雷麒麟脖颈，混沌之力缓缓渗入。
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冲向本源核心，而是像细密的蛛网，分散成无数缕，沿着雷麒麟的经脉蔓延。
混沌之力本身没有属性，但有着极强的“包容”和“调和”特性。
它像润滑剂，渗入那些因为能量冲突而滞涩、疼痛的经脉，将狂暴的雷霆之力轻轻包裹、安抚。
雷麒麟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那种体内横冲直撞的痛苦，明显减轻了。
“现在，”
秦烬神念指引，“告诉我，能量该往哪里循环。”
雷麒麟立刻通过契约，将自己的雷霆本源运转路线传递过来。
那是一条复杂到极致的能量网络，像星空图一样繁复。
正常人类修士根本不可能短时间理解，但秦烬不需要理解——他只需要当个搬运工。
混沌之力在他的操控下，开始引导那些乱窜的雷霆之力，按照正确的路线缓缓流动。
一点一点，一寸一寸。
混乱的能量被梳理，冲突被平息。
雷麒麟体内的“交通堵塞”，在混沌之力的疏导下，逐渐恢复畅通。
这个过程很慢，但对雷麒麟来说，效果显着。
它的呼吸平稳了，身体不再颤抖，鳞片也不再渗血。
最重要的是，本源核心处那些污秽纹路的蔓延速度，明显变慢了。
“有效！”
秦烬精神一振，加大力度。
但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当混沌之力疏导到雷麒麟胸口位置时，突然触碰到了一处……“堵塞点”。
那里盘踞着一团极其浓郁、极其顽固的黑色能量！
不是污秽纹路，而是更实质的、像沥青一样粘稠的污秽力量！
它死死堵在一条主经脉的节点上，导致上游的能量淤积，下游的能量枯竭。
而那个节点的位置……正好是雷麒麟的心脏。
“这是什么？”秦烬一惊。
雷麒麟的神念传来痛苦和愤怒：
“那颗珠子……自爆时……碎片……”
秦烬明白了。
珠子自爆，并不是完全消失。
有一小片最核心的碎片，在爆炸的瞬间，像子弹一样射入了雷麒麟体内，正好嵌在了心脏附近的经脉节点！
因为碎片太小，又藏在深处，之前雷麒麟自己都没发现。
直到现在，能量疏导到这里，才暴露出来。
“麻烦了。”
秦烬脸色难看。
这碎片必须取出来，否则永远是个定时炸弹。
但它在心脏旁边，稍有不慎就会伤及要害，甚至可能直接要了雷麒麟的命。
更麻烦的是，碎片周围的污秽力量极其浓郁，混沌之力一靠近就被污染、排斥。
硬来不行。
得想办法……把它“引”出来。
秦烬盯着那团黑色能量，大脑飞速运转。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
蚀道黑雷——他体内曾经有过的那种力量，和这碎片是同源的。
如果他能模拟出黑雷的气息，是不是能吸引碎片？
就像用磁铁吸铁屑？
“赌一把。”
秦烬咬牙，开始第二次尝试。
他先撤回所有混沌之力，然后集中精神，回忆蚀道黑雷的那种冰冷、污浊、充满恶意的气息。
然后，他调动残鼎，将一丝混沌之力转化成“伪黑雷”，小心翼翼地从另一条经脉，缓缓靠近那团碎片。
就像钓鱼。
鱼饵是伪黑雷，目标是碎片。
三寸，两寸，一寸……
伪黑雷的气息，成功引起了碎片的“兴趣”。
那团黑色能量微微蠕动，像是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开始朝着伪黑雷的方向“探头”。
有戏！
秦烬屏住呼吸，继续引导。
碎片一点一点，从堵塞的节点里被“勾”了出来，沿着秦烬开辟的“安全通道”，缓缓向外移动。
很慢，但确实在动。
雷麒麟明显感觉到了变化，它紧张得浑身肌肉绷紧，但强行忍住不动。
一炷香时间后。
碎片终于被完全引离心脏区域，来到雷麒麟脖颈皮下，距离体表只有薄薄一层皮肉。
就是现在！
秦烬眼中寒光一闪，右手并指如刀，雷火灵能凝聚指尖，对着那处皮肤狠狠一划！
“嗤！”
皮开肉绽！
一团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表面布满暗红色纹路的碎片，从伤口里掉了出来！
几乎同时，秦烬左手早已准备好的混沌之力化作一张大网，将那碎片死死罩住，拖进自己掌心！
“成了！”
秦烬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他脸色骤变。
那碎片落入掌心的瞬间，竟然像活物一样，直接往他血肉里钻！
“找死！”
秦烬怒喝，全力催动残鼎。
识海中，残鼎疯狂震动，混沌光芒如同火山爆发，顺着手臂涌向掌心！
碎片在混沌光芒的冲刷下，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迅速消融、瓦解。
三息之后，彻底化为虚无。
秦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气。
刚才那一瞬间的对抗，消耗比疏导能量还大。
他本就重伤未愈，现在更是脸色苍白如纸，冷汗浸透了衣衫。
但值得。
雷麒麟体内的最大隐患，被清除了。
“吼……”
雷麒麟低吼一声，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和……如释重负。
它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
鳞片重新恢复光泽，体温回升，眼中的痛苦完全消失。
更重要的是，本源核心处那些污秽纹路，在失去了碎片这个“源头”后，开始被它自身的雷霆之力缓慢净化、清除。
虽然还需要时间，但已经不再是致命威胁。
雷麒麟走到秦烬身边，低下头，用鼻子轻轻蹭了蹭他的脸。
然后，它喉咙里发出温和的咕噜声，传递神念：
“谢谢。”
秦烬摆摆手，有气无力：“咱俩就别客气了。我现在只想……睡一觉。”
说完，他眼睛一闭，直接倒在地上，又晕了过去。
这次是累的。
雷麒麟看着他，紫色瞳孔里闪过一丝心疼。
它小心翼翼地把秦烬叼起来，放回药渣坑里，然后又去外面挖了些新的药材，捣碎了敷上去。
做完这些，它趴在坑边，闭上眼睛，开始调息。
洞穴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晶簇的光芒微微闪烁，映照着一人一兽和谐的身影。
而在洞穴深处，那尊残鼎的虚影，在秦烬识海里缓缓旋转。
鼎身上，那些古老的刻痕，似乎又亮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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