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初刻，龙虎山天师府正门。
张玄清站在九百九十九级青石台阶的起点，抬头望去。清晨的山雾尚未完全散去，石阶蜿蜒而上，没入云霭之中。这不是普通的登山道——每一级台阶都刻有细密的符文，整条山道构成了一个庞大的“问道天梯阵”，寻常超凡者踏上此路，会承受逐级递增的灵压考验。
清和道长站在他身侧，肃然道:“张天师，此乃天师府传承千年之‘登天梯’。历代弟子入门、宾客拜山，皆需步行而上。石阶共九百九十九级，前三百级为‘炼体关’，灵压主要作用于肉身；中三百级为‘炼气关’，考验真气运转与灵气亲和；后三百级为‘炼心关’，会产生心魔幻象。登顶之时，天师府正门自开。”
这是考验，也是礼数。张玄清点头表示明白，抬脚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瞬间，一股约等于标准重力1.2倍的灵压笼罩全身。对他而言，这点压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张玄清步伐平稳，拾级而上，旧道袍在山风中微微飘动。
前一百级，灵压平稳递增至1.8倍重力。他能感觉到石阶下的符文在微微发烫，地脉灵气被阵法引导，形成有序的压力场。这种设计颇为精妙——既能考验来者，又能在登山过程中，让地脉灵气温和地冲刷登山者的经脉。
抵达第二百级时，灵压达到2.5倍。张玄清依旧面色如常，反而闭上眼，仔细感知着地脉灵气的流动轨迹。他发现这“问道天梯”不仅是个考验阵法，还是个巨大的“灵气过滤与疏导装置”——从山脚吸入驳杂的天地灵气，经过阵法层层净化、提纯，最终将精纯的灵气输送到山顶的天师府核心区域。
“好设计。”张玄清心中暗赞，“龙虎山千年传承，果然底蕴深厚。”
踏上第三百零一级时，变化陡生。灵压的性质变了——不再是单纯的重力压迫，而是开始渗透进入体经脉，试图干扰真气的自然运转。这是“炼气关”。
张玄清体内道种微微震动，自主散发出温润的道力，轻易化解了那些干扰。他甚至没有运转任何功法，仅凭道种本身的位格，就让所有侵入的异种灵气如冰雪遇阳般消融。
清和跟在他身后三步处，看着张玄清闲庭信步般的姿态，心中震撼更甚。他记得自己当年入门时，走到第五百级已是汗流浃背，真气几乎失控。而这位张天师……已经走过四百级，呼吸依旧平稳如初，连衣角都没有乱。
当张玄清踏上第六百零一级时，眼前景象骤然变化。
石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色的战场。残肢断臂散落一地，硝烟弥漫，远处传来震天的喊杀声。几个熟悉的身影倒在血泊中——那是梁衡、周桐，还有秦岭基地牺牲的那些战士。他们睁着眼睛，似乎在质问:“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你？”
这是心魔幻象，直指内心最深处的愧疚与遗憾。
张玄清脚步停顿了三秒。
然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气，目光恢复清明:“逝者已矣，生者当继其志。你们的牺牲，不会白费。”
话音落下，幻象如玻璃般破碎。他继续向上，步伐甚至比之前更加坚定。
第七百级、八百级、九百级……
最后九十九级石阶，心魔幻象层出不穷:有道观被拆迁的绝望，有在《玄门》初期被人嘲笑的屈辱，有看到现实中无辜者受灵气复苏冲击而伤亡的无力感……每一个都是他内心恐惧的投射。
但张玄清始终眼神清明。经历过生死战场，见证过文明兴衰，直面过归墟污染，这些心魔于他而言，已如清风拂面。
终于，第九百九十九级。
当张玄清踏上山巅平台的那一刻，所有灵压瞬间消失。眼前是一座巍峨的山门，匾额上“天师府”三个鎏金大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山门两侧，二十四名内门弟子分列左右，皆是筑基期以上的修为。而正中央，明尘道长一身紫色天师法衣，手持拂尘，含笑而立。
“福生无量天尊。”老道长打了个稽首，“张天师道心坚定，登天梯如履平地，老道佩服。”
张玄清还礼:“明尘道长谬赞。龙虎山千年底蕴，天梯问道之制，令晚辈受益良多。”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郑重。明尘道长侧身让路:“请。茶已备好，老道有许多话，想与张天师细谈。”
进入天师府正殿，分宾主落座。有小道童奉上灵茶——茶杯中的茶叶翠绿如玉，每一片都在水中缓缓舒展，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与浓郁的灵气波动。
“此乃龙虎山‘云雾仙毫’，百年仅能采摘三斤。”明尘道长介绍，“有温养神魂、梳理经脉之效，或对张天师的伤势有益。”
张玄清品了一口，顿时感到一股温润的灵气顺喉而下，胸口的灵魂裂痕都传来一丝舒适感。这茶的效力，恐怕不亚于三阶灵丹。
寒暄几句后，明尘道长直奔主题:“张天师此次前来，除了查阅上古记载，应当也是为了地脉龙气之事吧？”
“正是。”张玄清放下茶杯，“晚辈道基受损，需借地脉龙气温养。听闻龙虎山乃九州顶级地脉节点之一，故冒昧前来，想与贵府商议借力之法。”
明尘道长抚须沉吟:“地脉龙气关乎一山气运，按祖训本不可轻易外借。不过……”他话锋一转，“如今时局特殊，归墟威胁迫在眉睫。龙虎山身为道门正宗，自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借力之事，可以商议，但需满足三个条件。”
“请讲。”
“其一，借力期间，张天师需在我龙虎山‘养龙池’旁闭关，不得离开地脉核心区超过十二个时辰。其二，借力过程中若有地脉异动，张天师需优先协助稳定地脉。其三……”明尘道长目光深邃，“待张天师伤势恢复后，需在能力范围内，为龙虎山做三件事。这三件事，绝不违背道义，不伤及无辜。”
这是合理的条件。张玄清略作思考，点头应允:“可。不过晚辈也有一个请求——闭关期间，希望能借阅龙虎山收藏的上古记载，尤其是关于‘归墟’与上古文明之战的文献。”
“此事容易。”明尘道长笑道，“藏书阁已为张天师开放。不过在那之前……”他从袖中取出一卷古朴的兽皮，“老道想请张天师先看看此物。”
正是昨夜他取出的那卷《归墟纪略》。
张玄清郑重接过，缓缓展开。兽皮上的文字是上古篆书，但以他的道学造诣，阅读并无障碍。开篇第一段就让他瞳孔微缩:
“归墟者，非域外之敌，乃文明之影。昔者，诸夏文明鼎盛，有修士欲证永恒，创‘往生道’之法，以亿万生灵之记忆为薪柴，铸‘不朽魂印’。然天道有衡，此法逆乱阴阳，致使文明本源产生‘镜像倒影’，自生反噬，是为归墟初现……”
这段记载，与昆仑镜之前的推测部分吻合，但又多了一个关键信息——归墟并非纯粹的“外来入侵者”，而是上古文明尝试突破生命极限时，自身产生的“文明阴影”！
继续往下看:
“……归墟初成，即具吞噬与同化之能。凡被其触及之生灵、器物、乃至记忆、传承，皆会被复制、扭曲、重构，化为‘归墟造物’。第一次归墟之战，诸夏文明倾尽所有，以九件先天至宝为基，布‘周天星斗封魔大阵’，将归墟主体封印于时空裂隙深处，史称‘绝地天通’……”
“然封印之时，有三大疏漏:一为‘记忆残留’——部分被归墟复制过的文明记忆碎片逃逸，散落诸界；二为‘技术扩散’——归墟的‘复制重构’技术基础规则已污染部分世界底层法则；三为‘投影渗透’——归墟主体虽被封印，但其‘投影’仍能通过某些媒介，缓慢渗透封印……”
张玄清越看越心惊。这卷《归墟纪略》虽然只有三千余字，却几乎解释了所有他们目前遇到的归墟现象:“往昔回响”是“记忆残留”的活化；“幽泉裂隙”的传送门技术是“技术扩散”的产物；而冈仁波齐的“识海倒影”，正是“投影渗透”的典型表现！
“明尘道长，”他抬起头，声音凝重，“这卷《归墟纪略》，龙虎山是从何得来？”
“此乃天师府初代天师，张道陵真人所留。”明尘道长肃然道，“真人当年于蜀中得太上老君传法，其中便有此卷。真人在飞升前曾言:归墟终将再现，后世弟子当以此为鉴，早做准备。”
张玄清深吸一口气:“那么道长可知，昨日我抵达青冥镇时，曾感应到一丝异常波动——类似于归墟的‘高维信息余烬’？”
明尘道长神色一肃:“老道也察觉到了。地脉监察大阵显示，有‘非本土规则载体’正在接近山门。但奇怪的是……那东西似乎并无恶意，反而像在‘寻找’什么。”
两人对视，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此事须尽快处理。”张玄清站起身，“在晚辈开始闭关借力之前，我想先与道长一同，探查那‘余烬’的踪迹。或许……它能带我们找到更多线索。”
明尘道长点头:“正合我意。张天师请随我来，我们去‘养龙池’——那里是地脉龙气最浓郁之处，也是整个龙虎山大阵的核心。若那‘余烬’真的在寻找什么，它最终一定会去那里。”
两人离开正殿，朝后山深处走去。张玄清手中依然握着那卷《归墟纪略》，兽皮上的文字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忽然有种预感:这一次龙虎山之行，或许不仅是为了疗伤和借力。
那缕潜入的“余烬”，这卷揭示真相的古籍，以及即将开始的养龙池闭关……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更大的谜团。
而答案，可能就隐藏在这座千年道场的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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