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莫利亚王宫地下三十尺,阴寒的气息如同附骨之疽,缠裹着整座古老祭坛。
青黑色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却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裂痕间嵌着暗褐色的陈旧痕迹,是历代仪式残留的能量与血迹。
这里无任何华丽装饰,唯有地面那方横跨数尺的五芒星法阵,以玄铁为墨、青铜为刃凿刻而成,线条凌厉如刀,透着原始而肃穆的力量。
法阵五个角点各置一方元素器皿,北方石罐盛着干燥的黑土,捏碎时能嗅到地底岩层的厚重气息;东方铜铃缠满风蚀藤蔓,轻轻晃动便发出细碎的嗡鸣;南方赤铁架上燃着幽火余烬,暖意微弱却带着灼烧般的躁动;西方玉盏盛着澄澈活水,水面倒映着火把光影,泛起细碎涟漪;中央则嵌着一块混沌晶石,灰蒙的石身内似有暗能流转,吞吐着地下空间中游离的驳杂力量。
杰洛特弯腰,将雅妲轻放在法阵中央的混沌晶石上方。
妖女仍陷在沉睡药剂的沉眠中,眼睑轻合,睫毛因本能的痛苦微微颤动,原本白皙的颈侧、手臂已大半被暗黑色鳞片覆盖,鳞片边缘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随着每一次微弱呼吸,鳞片下的肌肉如虫豸般缓慢蠕动,凸起又平复,像是有无数黑暗丝线在皮肉之下游走、挣扎。
诅咒早已扎根血脉,即便意识沉沦,那源自根源的邪恶也不甘束手就擒,正顺着血管肆意冲撞,试图对抗即将到来的逆转之力,让她的身体不时泛起细微的痉挛。
“我需要她的血。”杰洛特直起身,指尖划过雅妲肩头一片松动的鳞片,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冷静得近乎漠然,无半分多余情绪,“还有你的,陛下。”
弗尔泰斯特立在法阵边缘,身形绷得笔直,脸色却苍白如纸,原本锐利的眼眸此刻盛满惶惑与痛惜,双手无意识攥紧,指节泛白得近乎透明。
费农站在他身后半步,手始终按在腰间剑柄上,金属剑柄的凉意透过皮革沁入掌心,他的目光扫过祭坛每一处角落,警惕着外界廊道的异动,更警惕着国王因情绪崩溃而引发的冲动——这场仪式,容不得半点差错。
“我的血……”弗尔泰斯特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目光死死锁在法阵中央的女儿身上,眼中满是挣扎,“血缘真能破血缘之咒?”
“诅咒起于血脉羁绊,便需以血缘之力为引,方能斩断因果。”
杰洛特转身,从随身皮袋中取出一只雕着繁复纹路的小银碗,碗壁薄如蝉翼,映着火光泛着冷冽光泽,又拿出一把短柄仪式匕首,刀刃泛着淡淡的暗蓝色,那是表层涂了反魔法金属的痕迹,能割裂魔法与诅咒的能量联结,避免仪式中被暗能反噬。
“父女之血混合,加入逆转药剂,再借中央混沌晶石的驳杂能量,强行撕裂原有诅咒链条,重构血脉中的能量流向。这是猎魔人传承中,唯一能彻底解除此类血脉诅咒的办法,理论上可行。”
“若失败……”
费农上前一步,沉声追问,语气凝重如铁,作为国王护卫,他必须弄清每一种后果。
“她会被诅咒反噬之力当场吞噬,经脉尽断,尸骨无存。”杰洛特抬眼,目光平静迎上费农的审视,语气无波无澜,“我会被暗能缠身,理智尽失,身体畸变,沦为不人不鬼的怪物,永生困在黑暗里。”
话音落,他不再理会两人的凝重神色,开始有条不紊地布置仪式材料。
七只透明玻璃瓶从皮袋中取出,瓶身映着火光,装着各色粉末与液体,皆透着奇异光泽:淡绿色的月光苔藓粉末,碾得极细,带着清晨露水的微凉;灰白色的吸血鬼骨灰,干燥粗糙,触之便能感受到残留的暗能;澄澈透亮的雪山活水,晃动时无半点杂质,透着纯净的生机;银白色的月之尘,轻如鸿毛,稍动便在瓶中飘散;一滴暗红色的猎魔人之血,是他自己的血,蕴含着猎魔人血脉特有的抗魔之力;最后两瓶是逆转药剂主材料,一瓶是曼陀罗根熬制的紫黑色浓稠液体,散发着苦涩药味,一瓶是混着女巫之泪的透明汁液,触之冰凉,却藏着温润的净化之力。
“但你仍要做。”
弗尔泰斯特看着杰洛特熟练的动作,每一步都精准无比,显然早已演练无数次,声音里带着一丝动容,或许是震撼于猎魔人的果决,或许是感慨于契约的重量。
“猎魔人收钱办事,从无反悔。”杰洛特未抬头,指尖捏起月光苔藓粉末,顺着北方土元素石罐边缘缓缓撒下,粉末落于石板,发出细碎沙沙声,“你付了定金,我便要履行契约。成功率如何,不在承诺之内,只在尽力而为。”
最后一勺月之尘撒在东方风元素铜铃旁,五芒星法阵突然泛起微弱光晕。
那不是魔法催动的璀璨光芒,而是各类材料吸收地下游离混沌能量后,自发透出的柔和光泽,淡绿、灰白、澄澈、银白、暗红五色交织,顺着法阵线条缓慢流淌。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像是浸在冰冷泥浆中,呼吸都觉沉重,周围温度急剧下降,墙壁上火把火焰诡异地拉长、扭曲,橙红色火苗褪成淡紫,投在石壁上的影子晃动不定,如鬼魅起舞,阴冷气息愈发浓烈。
杰洛特将剩余材料放于法阵边缘,走到弗尔泰斯特面前,递过仪式匕首,语气依旧平静:“左手掌心,划一道够深的切口,无需止血,让血流进银碗,至少需小半碗量。”
弗尔泰斯特颤抖着接匕,刀刃寒意刺骨,顺着掌心蔓延至手臂,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再次望向法阵中央的女儿,雅妲脸庞因诅咒折磨有些扭曲,眉眼间却仍存往日轮廓,那是他疼惜多年的孩子,如今却沦为半人半妖,痛惜与决绝在心中交织,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叹息。
他闭眼,不再犹豫,握匕的手猛地用力,在左手掌心划下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掌心纹路滑落,滴入杰洛特递来的银碗,滴答声在寂静地下室格外清晰。
温热鲜血很快积满小半碗,鲜红透亮,透着鲜活的生命气息。
杰洛特点头,示意弗尔泰斯特用备好的布条裹住伤口止血,随后转身走向雅妲。
妖女胸口缓慢起伏,每一次呼吸,身上鳞片都会轻微开合,露出下面暗红的血肉,血管中暗黑色血液清晰可见。
杰洛特未擦拭匕首上的国王血迹,故意让父女之血在刃上提前交融,随后俯身,用匕首在雅妲左手掌心划下一道相同深浅的切口。
不同于国王的鲜红血液,雅妲流出的血是浓稠的黑色,如腐败沥青,滴落时带着刺鼻恶臭,落入银碗的瞬间,与鲜红血液相遇,立刻发出“嘶嘶”声响,白色青烟顺着碗口升起,两股血液非但不融,反而在碗中相互冲撞、旋转,红黑分明,如两只争斗不休的野兽,搅出湍急漩涡。
“这便是诅咒的具象化。”
杰洛特低头凝视银碗异象,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抬手将银碗放于混沌晶石旁,随后拿起玻璃瓶,按特定顺序将材料逐一倒入。
月光苔藓粉末融入,漩涡转速渐缓;吸血鬼骨灰落下,黑色血液浓度变淡;雪山活水注入,稀释粘稠;月之尘撒入,银白粉末在漩涡中散开,如星子落夜;他的猎魔人之血滴入,暗红色液体瞬间融入,让红色部分愈发强盛;最后,曼陀罗根汁液与女巫之泪一同倒入,银碗中液体骤然沸腾,气泡不断冒出,颜色变得驳杂难辨,药味与血腥味交织,弥漫整个空间。
“现在,需以咒文引导能量。”
杰洛特做完这一切,后退两步,盘腿坐于法阵边缘,双手掌心朝下,轻按在法阵线条上,指尖传来石板的冰凉与能量的微弱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闭眼,喉间溢出晦涩咒文——那不是人类语言,也非精灵古语,是猎魔人传承深处的古老咒文,专门用于诅咒逆转,音节生涩粗糙,如岩石摩擦,又带着低沉震颤,随着吟唱扩散,整个地下室的空气都跟着波动。
咒文流转间,法阵光芒愈发炽盛,五个角点的元素器皿突然爆发强光,褐色土柱、青色风柱、红色火柱、蓝色水柱从四方升起,直冲穹顶,中央混沌晶石释放出银色光柱,将银碗与雅妲笼罩其中,五道光柱交织缠绕,形成一张巨大能量网,将祭坛包裹得严严实实,能量流动间,发出轻微嗡鸣。
雅妲的身体骤然剧烈抽搐,沉睡药剂的效力被仪式能量强行冲散,她猛地睁眼,原本漆黑的瞳孔此刻红黑交织,布满血丝,透着疯狂与痛苦,嘴角咧开,露出尖锐獠牙。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手臂刚抬,便被能量网死死压制在地面,无形锁链束缚四肢,动弹不得,只能发出撕裂般的嘶吼。
“父……王……”沙哑声音从她喉咙挤出,混合着人类的痛苦哀嚎与怪物的狂怒,每一字都带着血沫,“杀……了……我……快……杀了我……”
弗尔泰斯特看着女儿挣扎的模样,心脏似被无形之手攥紧,疼得几乎窒息,他猛地向前迈步,想要冲进法阵,却被费农死死拉住胳膊。
“别动!”杰洛特猛地睁眼,额上渗出细密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板上,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维持仪式已耗去他大量精力,但吟唱从未中断,“她此刻被诅咒暗能操控,在诱你入局!你若踏入法阵,能量网即刻崩溃,仪式彻底失败,我们所有人都会被暗能吞噬,无一幸免!”
弗尔泰斯特身形僵在原地,脚步如灌铅般沉重,眼泪无声滑落,砸在冰冷石板上,瞬间蒸发。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承受剧痛,却无能为力,愧疚与无力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布条渗出,他却浑然不觉。
法阵中央,银碗中液体沸腾得愈发猛烈,红黑血液终于开始交融,却非和谐相融,而是如强酸遇强碱般剧烈反应,每一次碰撞都爆发出刺眼白光,灼热气浪顺着碗口扩散,将能量网震得微微晃动。
杰洛特咬紧牙关,双手离开法阵线条,快速结印——这不是战斗用的攻击法印,是更为复杂的引导法印,指尖划过空气,留下淡金色痕迹,将四方元素能量缓缓导入银碗混合物中。
土之能量沉稳厚重,压制诅咒狂躁;风之能量灵动迅捷,梳理混乱流向;火之能量炽热猛烈,焚烧血脉黑暗;水之能量温润柔和,修复受损经脉;混沌能量则化作桥梁,串联四种元素与血脉之力,强行扭转诅咒因果。
杰洛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干裂,猎魔人服饰被汗水浸湿,贴在身上,结印速度渐缓,却眼神坚定,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误,不敢有半点偏差。
雅妲的嘶吼声越来越响,身上的黑色鳞片开始一片片脱落,露出下面渐渐恢复白皙的肌肤,鳞片脱落处渗出淡红色血珠,那是血脉重构的剧痛所致。
她瞳孔中的黑色渐渐褪去,红色也慢慢淡化,眼神中的疯狂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清醒后的痛苦与虚弱,挣扎力度渐渐减弱,身体的抽搐也平缓了许多。
能量网中的光芒愈发柔和,四方光柱的强度渐渐减弱,混沌晶石的银色光芒却愈发纯粹,银碗中的液体不再沸腾,光芒收敛,最终化作一滴淡红色精血,悬浮于半空,透着温暖生机。
杰洛特深吸一口气,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尖一弹,精血缓缓飞向雅妲掌心伤口,顺着伤口融入体内。
瞬间,雅妲的身体彻底平静下来,呼吸变得平稳悠长,眼睑缓缓合上,脸上的痛苦之色褪去,恢复往日恬静,身上残留的黑色鳞片尽数脱落,肌肤重新变得白皙细腻,仿佛从未被诅咒侵蚀过。
法阵的光芒渐渐消散,四方光柱缩回元素器皿,混沌晶石恢复灰蒙,能量网悄然隐去,整个地下室重新归于寂静,只剩淡淡的药味与血腥味,以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
杰洛特缓缓放下双手,身体晃了晃,撑着石板慢慢站起,额上汗珠依旧滑落,眼神满是疲惫,却难掩一丝释然。
他望着法阵中央沉睡的雅妲,又看向一旁早已泪流满面的弗尔泰斯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这场以生命为赌注的逆转仪式,终究是成了。
地下祭坛的阴寒依旧,却因这场仪式的落幕,多了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而那缠绕雅妲多年的血脉诅咒,此刻已彻底消散在混沌能量与元素之力的交融中,再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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