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轮廓并非旁人,正是许墨此行要见的债主。
许墨缩着脖子走近,脚下的积雪厚得没过脚踝,每一步都像踩进冻僵的棉絮里,又冷又沉;靴底碾过冰晶层时,“咯吱——咯吱——”的脆响尖利得如同朽骨在耳道里反复刮擦,【连后槽牙都微微发酸】。
等到了跟前,他才看清容玄身后那口着名的枯井。
这地方不对劲。
原本裸露的井口,此刻竟被一堆色泽诡异的新土填得满满当当。
那土不是纯粹的黑,里面掺着星星点点的暗红颗粒,在月光下泛着一股子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指尖无意蹭过土堆边缘,黏腻微潮,像摸到刚凝固的冷粥,又似一层薄薄的、半干的血痂】。
许墨吸了吸鼻子,一股混合着劣质朱砂和陈年尿骚味的怪味直冲天灵盖,熏得他胃里一阵翻腾;【那气味钻进鼻腔深处,竟带出一丝铁锈般的微腥,在舌根悄悄泛起苦涩的余味】。
“朱砂拌童子尿,这是把哪个乡下神婆的棺材本都翻出来了吧?”许墨嗤笑一声,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朝廷那帮废物点心察觉到地脉动了,不敢下来看,就想着用这种糊弄鬼的法子把井口封上?这哪里是封印,分明是嫌地底下那位饿得不够快,特意送上门的开胃小菜。”
这种土法子,封一般的小鬼还凑合,用来镇压古神裂隙?
简直就是拿窗户纸去堵决堤的黄河。
容玄没有接话。
他从井壁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提着一盏样式古拙的幽蓝魂灯。
灯火如豆,却不摇不晃,映得他那张脸愈发惨白,眼窝深陷处是一片骇人的青黑,像是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僵尸;【那幽蓝光晕扫过许墨手背时,皮肤竟泛起细密鸡皮疙瘩,仿佛被冰凉的蛛网轻轻拂过】。
即便隔着几步远,许墨也能感觉到这人身上那股摇摇欲坠的气息——那是心魔即将失控的前兆。
他就像一张拉满了三天的弓,随时都会崩断。
“昨夜,城南又丢了三个孩子。”
容玄的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把沙子,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加上前几日的,一共七个。全是阴年阴月生,命格轻得像纸。”
许墨心里“咯噔”一下。
阴年阴月,这可是当年祝九鸦卜骨定方位时最喜欢用的生辰引子。
“有人在模仿她。”容玄抬起眼皮,那双布满血丝的凤眼里透着一股森然寒意,“他们不懂噬骨巫的精髓,只会照猫画虎。他们以为只要凑齐了‘祭品’,就能通过这口井,把力量‘借’出来。”
“借?”许墨脑子里那根名为“市井智慧”的弦瞬间崩紧,无数条看似无关的线索在这一刻迅速串联。
这几天京城里疯传“城西破庙里的送子观音显灵”,说是只要把体弱多病的孩子送去“祈福”三天,回来就能百病全消。
那些愚夫愚妇们为了求个安康,争先恐后地把自家心肝宝贝往那虎狼窝里送。
原来如此。
这哪里是祈福,这是在给阎王爷选妃。
“这帮疯子,他们不想封印,他们想截胡!”许墨咬着后槽牙,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借着百姓的愚信收集特定命格的孩子,以伪巫术行真献祭。一旦让他们成功,那就不止是古神复苏了,他们是想造出一个听话的‘新祭主’,把那毁天灭地的力量握在自己手里!”
容玄没有否认,只是将手中魂灯缓缓举高,直至悬于那堆腥臭的新土之上。
“是不是截胡,看一眼就知道了。”
“你疯了?你现在的身子骨,强行开眼会死的!”许墨下意识想退,可脚底像生了根;【一股阴风忽从井口倒灌而出,贴着脖颈滑过,激起一片刺骨寒栗】。
“把戒指拿出来。”容玄语气不容置疑,另一只手已捏出一个繁复的指诀。
许墨暗骂了一声“晦气”,却还是从贴身衣袋里掏出了那枚尚带体温的骨戒。
他一狠心,把食指塞进嘴里用力一咬,铁锈味的血珠瞬间冒了出来,他将血抹在骨戒内圈;【温热的血混着唾液在指腹洇开,黏稠而微咸,指尖传来一阵细微的、针扎似的刺痒】。
“滋啦——”
一声类似滚油泼雪的脆响。
骨戒骤然发烫,那股熟悉到令人心颤的灼热感瞬间通过指尖传遍全身;【仿佛有烧红的银针顺着血脉一路扎进心口,耳中嗡鸣骤起,眼前白光炸裂又急速褪成幽蓝】。
与此同时,容玄手中的魂灯光芒大盛,那幽蓝的火焰并未向上燃烧,而是如流水般倾泻而下,穿透了那一层可笑的封土,直直照进井底深处。
周围的景物开始扭曲。
风雪声消失了,腥臭味也淡了;【脚下积雪的寒意正一寸寸抽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悬浮般的失重感,连睫毛都仿佛凝滞在半空】。
许墨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定睛时,竟看到了一段灰蒙蒙的幻象。
那是……十年前的这口枯井。
井底没有水,只有淤泥和枯骨。
一个瘦小得像只野猫的女孩正蜷缩在角落里,她看起来不过七八岁,衣衫褴褛,满脸污泥,只有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那是年幼的祝九鸦。
幻象中的她,正拿着一块尖锐的石头,面无表情地划破自己的手腕。
鲜血滴落,她没有呼痛,反而用沾血的指骨在井壁上飞快地刻画着什么。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井壁深处的泥土剥落,露出了一行早已被岁月侵蚀的古老谶语。
那不是祝九鸦写的,那是这口井自建成之初就藏着的秘密。
许墨瞪大了眼,借着魂灯的幽光,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那行如蛇虫扭曲的篆文:
“九鸦衔骨归,帝骨饲神来。”
“轰”的一声,许墨脑子里仿佛炸开了一道惊雷。
帝骨饲神!
什么天灾,什么地脉异动,全他妈是假的!
这根本就是皇室延续了千年的阴谋!
所谓的“救世仪式”,根本不是为了镇压古神,而是为了“饲养”。
祝氏一族的血是引子,而皇室历代先祖那用秘药炮制过的“帝骨”,才是真正用来唤醒古神的“饲料”!
祝九鸦当年一定是看穿了这一点。
她之所以成为所谓的“异端”,是因为她想毁掉这个“饲养场”,而她自己的骨头,就是唯一能克制“帝骨”、烧断这罪恶仪式的烈火。
“看懂了吗?”
容玄的声音冷得像冰,“这天下最大的邪祟,不在井里,在朝堂,在陵寝。”
幻象渐渐消散,许墨一屁股瘫坐在雪地上,冷汗湿透了重衫;【雪粒钻进后领,刺得脊椎一激灵,而掌心按在积雪里,却只觉一片虚浮,仿佛身下不是实地,而是薄冰覆盖的深渊】。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容玄死都要拿这枚戒指。
那不是念想。
那是火种。
只要有人盗取了皇陵里的“帝骨”试图重启仪式,这枚蕴含祝九鸦意志的骨戒,就是这世间唯一能将其焚毁的武器。
“他们既然敢抓孩子,就说明‘帝骨’已经出土了。”许墨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眼神里的怯懦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赌徒般的狠厉,“那东西现在肯定不在庙里,这种要命的玩意儿,只有放在祖宗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容玄手中的魂灯“噗”地熄灭,他身形晃了晃,勉强站稳,目光投向了城北那片隐没在夜色中的连绵山影。
那是皇陵的方向。
“走。”许墨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雪,“去扒那帮老鬼的棺材板。”
风雪更大了,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只留下那口被翻弄过的枯井,像一只不知餍足的巨口,沉默地等待着下一轮的投喂。
而在皇陵最深处的那座偏殿里,长明灯幽暗,一具并未封死的黑楠木棺椁静静躺在石台上,里面隐约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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