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乌鸦没叫第二声,就被一声沉闷的凿击惊飞了。
“咚。”声音钝而厚,像一记裹着湿麻布的铁锤砸进冻土,震得人耳道里嗡地一颤,连后槽牙都泛起微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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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九鸦手里的半截肋骨像钉钉子一样,生生凿进了冻得比铁还硬的湖岸泥地里。
这是第三根。
前两根分别钉在“鬼门”和“人门”的方位,这一根,钉在“死门”。
肋骨入土三分,那上面原本缠绕的怨气像是找到了宣泄口,顺着泥土下的缝隙疯狂向湖心钻去——那是种让人牙根发酸的摩擦声,**沙沙……簌簌……咯吱……** 像千万只老鼠在地底同时啃噬树根,**齿尖刮擦朽木的震频直抵颅骨内壁**,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站起身,身形晃了两下。
脸色白得像刚从面粉缸里捞出来,嘴唇却紫得吓人,**唇角干裂处渗出细小血珠,在冷风里迅速结成暗红冰晶,舔一下,是铁锈混着霜粒的腥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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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指节修长,虎口带着薄茧,想扶她。
祝九鸦像被火烫了一样,猛地甩开那只手,身子向后一缩,脊背撞上了满是霜碴的老柳树,**树皮粗粝如砂纸,棱角刮过湿透的后颈,刺得皮肤瞬间绷紧、起栗;撞落一蓬细碎的冰晶,** **簌簌落在她后颈与衣领交界处,瞬时化作一道蜿蜒的凉线,向下爬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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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碰我。”
她死死盯着容玄,眼神像在看一具会走路的尸体,鼻翼微微翕动,“你身上什么味儿?”
容玄的手僵在半空,那身飞鱼服上只沾着些许风雪气,**袖口翻卷处,隐约透出内衬织锦的樟脑与陈年墨香,可底下压着一层极淡、极沉的甜腻——像三月暴晒后腐烂的檀木芯,混着肉块在密闭地窖里发酵七日的微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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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味。”他皱眉。
“不对。”祝九鸦冷笑一声,那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嫌恶,“是檀香混着烂肉的味儿。那是皇陵‘寂灭阵’里特有的味道。你在那阵里待过?”
容玄瞳孔骤缩。
“皇室让你来,不是让你来当救世主的。”祝九鸦啐了一口嘴里的血沫子,那血落在雪地上,**溅开一朵细小的、边缘带锯齿的猩红冰花,** 瞬间冻成红冰。
风声呜咽,像是有鬼在哭。
**风掠过枯柳断枝的哨音尖利而断续,忽高忽低,仿佛有人用指甲反复刮擦生锈的铜铃。
半晌,他一言不发地解下身上的黑色大氅,反手一抖,铺在泥泞冰冷的雪地上。
**大氅绒面沾着未融的雪粒,指尖按下去,能感到绒毛下硬质的冰碴硌着皮肤。
随后,这位素来洁癖深重的指挥使大人,竟直接盘腿坐在了大氅上,双手结出一个古怪的法印。
“你要干嘛?”
“我这身真元是玄门正统修出来的,最克阴邪。”容玄闭上眼,睫毛上挂着一点没化开的霜,**霜粒随他眨眼簌簌滚落,砸在手背上,凉得一跳。
** “我压住那龙骨的共鸣。你去救人。”
“你疯了?”祝九鸦嗤笑,“拿你的命去填皇室挖的坑?”
“我不信皇室。”容玄的声音很淡,随着白气散在风里,**那团白雾在离唇三寸处便被寒风撕碎,散成无数细小的、转瞬即逝的冰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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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九鸦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废话。
转身,助跑,起跳。
“噗通!”——**水声沉闷如闷鼓,冰渣四溅,碎冰擦过耳廓,发出细微却锐利的“嚓嚓”声。
**
冰面早已被之前的肋骨阵震开一道两尺宽的裂缝,她像条黑色的游鱼,瞬间没入刺骨的湖水中。
那是种能把骨髓都冻酥的冷。
**水一触皮肤,仿佛千万根冰针齐齐扎入毛孔,又顺着血管逆流而上,直刺心口;喉头本能一缩,一股咸腥的湖底淤泥味猛地涌进鼻腔,带着陈年腐藻与铁锈的浊重。
**
入水的瞬间,祝九鸦觉得浑身的毛孔都被这寒气强行封死,耳膜被水压挤得“嗡嗡”作痛,**像有人用棉絮塞紧双耳,又在外侧重重擂鼓。
**
水下一片漆黑,只有湖心深处隐隐泛着惨白的光。
那是龙骨。
一截巨大的、不知是什物种的脊骨横亘在水底淤泥中,上面缠满了生锈的铁链。
**铁锈在幽光下泛着暗红油光,链环相撞时发出极轻的“咔哒”声,沉滞而疲惫,仿佛锈蚀的关节在呻吟。
**
而在铁链的另一端,拴着十二个只有七八岁的孩子。
他们像是水草一样悬浮在水中,只有偶尔抽搐的四肢证明还活着。
**指尖拂过一个孩子的手腕,皮肤冰冷滑腻,像摸到刚捞出冰窖的青瓷,脉搏微弱得几乎无法分辨,只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搏动,像冻僵的虫子在皮下挣扎。
**
祝九鸦奋力游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那些孩子额头上贴着的并不是寻常的黄符。
那是纸。
白纸黑字,盖着猩红的大印。
祝九鸦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那他娘的是靖夜司批复公文的废纸!
上面甚至还能看清“已阅”、“驳回”的朱批字样。
用官方的公文做镇压童魂的符纸,这是把这大魏朝的国运,直接当成了杀人的刀!
“呜——”
水底突然卷起一股暗流。
龙骨似乎感应到了生人的气息,那惨白的光芒骤然暴涨,十二个孩子原本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眼眶里没有眼黑,全是眼白!
无数冤魂的尖啸声瞬间炸响在祝九鸦的脑子里。
那种声音不是听到的,是直接钻进脑浆子里搅动的——像拿把钝锯子在锯脑壳,疼得她差点在水里把那口气给泄了。
**那声波在颅腔内共振,太阳穴突突狂跳,舌根泛起浓烈的苦胆汁味,连胃袋都跟着一阵痉挛抽搐。
**
周围的湖水肉眼可见地变得粘稠、腥红。
这不是水了,是血浆。
她在血浆里挣扎,四肢像是被灌了铅,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拉扯她的脚踝,**指尖划过小腿,留下火辣辣的灼痕,仿佛被烧红的蛛丝缠绕勒紧。
**
就在她意识即将涣散的瞬间——
“轰!”
头顶的冰层传来一声巨响。
一道金色的光柱从冰面贯穿而下,如同定海神针,狠狠扎在龙骨七寸处。
那翻涌的血浆瞬间凝固了一瞬。
那是容玄的“天枢锁魂印”!
他在上面拼命!
祝九鸦狠狠咬破舌尖,“噗”地喷出一口精血。
血雾在水中散开,**温热的腥气在冰冷湖水中晕染开一小片浑浊的暗红,随即被寒流撕碎、稀释。
** 她双手掐诀,喉咙里发出一声古怪的低吼——那是噬骨巫特有的骨音,能震碎一些虚妄的束缚。
“啪!啪!啪!”
孩子们额头上的公文符纸接连炸碎,化作纸浆散落。
她抽出腰间的骨刃,手起刀落,斩断那些生锈的铁链。
一个,两个,三个……
她像个不知疲倦的捞尸人,把一个个孩子托出水面,扔向冰层的裂口。
最后一个孩子是个小女孩,蜷缩在龙骨的最深处。
她怀里死死抱着一样东西。
祝九鸦游过去,掰开那双僵硬的小手。
是一块只有半个巴掌大的玉珏。
玉质粗糙,里面却嵌着一截极细的白色骨管——骨哨。
这是厉枭的东西。
影虎卫的集结令。
只要吹响这玩意儿,方圆百里内,所有埋在地下的影虎卫尸骸,都会瞬间引爆骨中残存的巫力,化作人体炸弹。
祝九鸦一把捞起那孩子,拽过玉珏,双腿猛蹬龙骨,借力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水面。
“哗啦!”
破水而出的瞬间,寒风像刀子一样割过湿透的皮肤,**湿发紧贴额角,冰水顺着鬓角流进耳道,带来一阵尖锐的胀痛;裸露的肩胛骨被风一激,突突跳动,像有细小的冰锥在皮下钻行。
**
祝九鸦把孩子扔在岸边的雪地上,整个人瘫软在泥泞里,大口喘着粗气,肺管子里像火烧一样疼,**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钝痛,喉咙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味,混着雪水的清冽,苦得发麻。
**
“给。”
她把那块湿漉漉的玉珏塞进容玄怀里。
容玄正咳着血,脸色比她还难看,显然刚才那一击耗尽了他的真元。
他低头看着那块玉珏,指尖摩挲过那截骨哨,**玉面沁着湖水的寒气,骨哨却奇异地残留一丝微温,仿佛刚从活人胸口取出,温热的余韵尚未散尽。
** 手抖了一下。
“这是影虎卫的‘碎骨令’。”他的声音沙哑,“一旦吹响,皇陵地脉节点会被炸毁,但……厉枭他们埋在下面的尸骨,也会尸骨无存。”
“他们早就不想留全尸了。”
祝九鸦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眼神冷得像冰,“被人当猪狗一样养着,死后还要被炼成阵眼。能炸了这狗屁皇陵,是他们求之不得的体面。”
容玄捏着玉珏的手指骨节泛白。
“哒哒哒——”
远处突然传来密集的马蹄声。
一条火龙在夜色中蜿蜒而来,火把的光亮照亮了半个夜空。
“奉旨缉拿妖巫祝九鸦!反抗者格杀勿论!”
为首的校尉骑着高头大马,声音尖利,手里提着一杆亮银枪,枪尖在火光下泛着寒芒。
那是靖夜司的黑骑,容玄曾经的部下。
现在,刀尖对准了旧主。
“容指挥使!我知道你在!”那校尉勒马高喊,“圣上有旨,只要您交出妖女,既往不咎!否则,按通敌叛国论处!”
祝九鸦撑着膝盖想站起来,腿一软又跪了下去。
她抬头看了一眼容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容大人,你的这帮兄弟,比这冰湖的水还凉啊。”
容玄没看那些逼近的火把。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玉珏,眼神晦暗不明。
突然,他手腕一抖。
那块承载着无数影虎卫怨气与希望的玉珏,划出一道抛物线,精准地落入不远处那堆刚刚架起的篝火中。
“不要——!”那校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大喊。
来不及了。
烈焰舔舐玉珏的瞬间。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仿佛大地翻了个身。
整个冰湖瞬间塌陷,巨大的冲击波夹杂着碎冰和湖水冲天而起。
那被救上岸的十二具童尸(其实早已没了气息,只是躯壳),在爆炸的火光中瞬间气化。
不是血肉横飞。
而是化作了无数灰白色的蝴蝶,那是骨灰凝成的形状,在漫天火光中翩翩起舞,凄美得令人窒息。
“走!”
在爆炸响起的同一秒,容玄猛地扑过来,拽住祝九鸦的衣领,两人顺势滚进了旁边一条积满深雪的旱沟里。
积雪没过了头顶。
外面的爆炸声、惨叫声、马嘶声乱成一团。
两人挤在狭窄的雪沟里,呼吸交缠。
祝九鸦能感觉到容玄胸膛剧烈的起伏,还有那股混杂着血腥味和……烧焦味道的热气,**热气拂过她耳后汗毛,带着皮肉灼伤的微糊气息,与他颈侧未散的檀香余味诡异地缠绕在一起。
**
“我烧了玉珏。”
容玄压低声音,嘴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廓,那声音冷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脉已经松动了。但这只是个幌子。”
“什么?”祝九鸦眯起眼,借着缝隙漏下来的火光,盯着他的脸。
“皇室真正的祭坛,不在皇陵。”容玄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肺里的寒气都逼出来,“在太庙地宫。那里才是他们养‘神’的地方。”
祝九鸦没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容玄因为刚才的拉扯而裂开的袖口上。
那里,露出半截小臂。
皮肤苍白,青色的血管凸起。
而在那血管之上,赫然纹着一条黑色的、只有三爪的残龙。
那纹身只有指甲盖大小,却狰狞欲飞。
祝九鸦瞳孔猛地一缩。
这纹身她见过。
在厉枭的胸口上,也有一模一样的。
“容大人,”她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手指轻轻在那截纹身上点了一下,指尖冰凉,**触感却异常清晰——皮肤微凉,纹路凸起如浮雕,指尖下能感到皮下肌肉因紧张而绷紧的细微震颤。
** “原来您也是个有故事的人啊。”
容玄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缩回手,拉下袖口盖住那截皮肤。
“别问。”
他偏过头,避开她的视线,“先活过今晚。”
外面的火光渐弱,但搜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近。
祝九鸦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那里还有刚才咬破舌尖留下的血腥味,**铁锈味在舌尖弥漫开来,混着雪水的清冽与一丝若有似无的、来自玉珏焚毁后飘来的、极淡的骨粉焦香。
**
太庙地宫……
如果那是真的,那整个京城的地图都得重新画。
她想起许墨那个总是藏着掖着的书肆。
那家伙书架最底层那个从来不让人碰的暗格里,似乎藏着半卷《京畿地脉考》的残本。
如果是那东西……
“许墨那只铁公鸡,”祝九鸦低声嘟囔了一句,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这次怕是要被我拔光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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