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乌鸦没叫第二声,风雪便把剩余的噪点都吞没了个干净,耳畔只剩雪粒砸在瓦檐上细密如沙漏倒流的“簌簌”声,鼻腔里灌满铁锈混着陈年松香的冷腥气。
祝九鸦前脚刚迈出太庙那朱红剥落的侧门,后脚身子就猛地一晃。
不是那种烤火的热,是有人往她骨髓里灌了一勺滚烫的铁水,皮肤下血管突突跳动,像有活物在皮肉里擂鼓;舌尖泛起焦苦的金属味,喉头黏腻发紧。
那把名为“万骨枯”的乌刀虽然没带在身上,但刀里积攒了千年的怨煞之气,像是闻着腥味的蚂蟥,顺着刚才拔刀时的伤口,死死咬住了她的神魂,后颈皮肉骤然绷紧,仿佛被无形钩爪刺入,一阵尖锐的麻痒直钻颅底。
“嘶……”
她倒吸一口冷气,肺管子里全是冰碴子,可呼出来的气却烫得燎人——白雾喷出三寸即散,唇边绒毛卷曲微焦,额角汗珠刚渗出就被蒸成盐霜。
不能停。
这身子现在就是个炸药桶,碰着点火星子就能把方圆十里给扬了。
她跌跌撞撞地拐进了一条只能容两只猫并排走的暗巷。
墙根底下的砖石年久失修,长满了滑腻的青苔——指尖蹭过时发出湿漉漉的“啵”声,寒气顺着指甲缝蛇行而上,冻得指节发木、微微刺痛。
祝九鸦也不嫌脏,身子贴着冰冷的墙面,指甲盖像是铁钩子一样,在那青灰色的砖上狠狠一划。
“滋啦”
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起,指尖崩裂,血珠子还没来得及滴落,就被高温蒸成了一缕红雾——那雾带着灼热的铁腥气,拂过眼皮时微微刺痒,又迅速冷却成薄薄一层猩红结晶,粘在睫毛上。
第一道,天反。
第二道,地覆。
第三道,骨逆。
三道“逆骨符”刻完,墙根底下的冻土突然松动了一下——碎雪簌簌滑落,一股极其阴寒的气息,顺着那些歪七扭八的血槽,像条冰蛇一样钻进了她的指尖——那寒意不似冬夜凛冽,倒像深井幽水裹着腐叶的湿冷,一路钻进指骨缝隙,激起一阵剧烈战栗。
那是京城地脉里的阴髓,至阴至寒。
冰火两重天在体内对撞,祝九鸦爽得头皮发麻,喉咙里溢出一声似痛苦似欢愉的闷哼——耳膜嗡嗡震颤,眼前炸开细碎金星,连牙根都在发酸发胀。
墙上的符纹瞬间亮起幽幽的蓝光,像是鬼火在呼吸——光晕浮动,映得她瞳孔边缘泛起一圈幽蓝涟漪,青砖表面浮起细微水汽,又被热浪瞬间抽干,留下蛛网状白痕。
“谁在那?”
巷口传来一声低喝——声音沉哑,带着金属刮擦般的颗粒感,震得耳道微痒。
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皮靴踏碎薄冰的“咔嚓”声由远及近,每一步都踩在祝九鸦紧绷的太阳穴上。
容玄追进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那个女人正蜷缩在墙角,像只受了伤还要亮爪子的野猫。
他刚想上前,袖口里那枚代表靖夜司最高权力的虎符,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铜质虎首烫得几乎烙进皮肉,掌心腾起一股焦糊味,连带整条小臂汗毛倒竖。
“嗡——”
虎符震颤,发出的蜂鸣声尖锐刺耳——那声音高频而绵长,钻进耳蜗深处,令牙槽不受控地轻磕,视野边缘泛起波纹状虚影。
乌刀认主,煞气入体。
现在的祝九鸦在靖夜司的感应阵法里,那就是个移动的活靶子,比那皇陵里的粽子还招人恨。
“别过来。”祝九鸦没抬头,声音沙哑,“我现在可是个大火炉,靠近了烧死你。”
容玄没理会她的警告,反手就在自己胸口连点三下。
“咔哒。”
机括声响,他竟直接解开了外袍,从里面扯下一件薄如蝉翼、色泽暗沉的软甲。
那甲衣一离体,周围的风雪似乎都停滞了一瞬——空气凝滞,雪片悬停半尺,连巷内呼啸的穿堂风也屏住了呼吸。
软甲上带着体温,更带着一股子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气和檀香味——那檀香不是清雅,而是陈年香灰混着血痂闷烧后的沉浊甜腥,钻进鼻腔时喉头本能一缩,胃部微抽。
“穿上。”
他不由分说,直接将那带着体温的软甲罩在了祝九鸦身上,“这是‘影甲’,我在里面泡了十年心头血,能隔绝一切生人气息和巫力波动。”
软甲上身,那股钻心的燥热瞬间被压下去大半——布料贴肤的刹那,一股温润柔韧的暖流如春水漫过经络,烧灼感退潮般褪去,唯余胸腔深处残留一丝酥麻震颤。
祝九鸦愣了一下,抬头看他。
没了这层护身符,容玄那张本来就白的脸,此刻更是惨白得像纸扎人,嘴角还溢出了一丝黑血——那血色发乌,落地即凝成墨玉状硬块,散发出极淡的、类似朽木芯子的苦涩气味。
这是经脉被阴毒反噬的征兆。
“你疯了?”祝九鸦眯起眼。
“与其让你被满城的符阵炸成灰,不如我先疼一会儿。”容玄擦了擦嘴角的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晚饭吃什么,“还能走吗?”
就在这时,皇城最高的角楼之上。
那个将自己裹在黑袍里的人影,正借着手中那面古旧的铜镜,将暗巷里的一幕看得清清楚楚。
“啧。”
黑袍人影宸发出一声轻嘲,指尖燃起一朵惨绿色的青焰,映得那张半遮半掩的脸如鬼魅般阴森——焰光跳跃,投在铜镜上的影子却诡异地静止不动,青焰无声燃烧,却无丝毫热感逸散,反而让镜面浮起一层薄薄白霜。
“老头子果然老眼昏花,选了个能引动地脉阴髓的丫头做祭品……这不是送菜么?”
他漫不经心地从袖口撕下一条绣着残龙纹的布条,随手丢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火苗猛地窜起三尺高——烈焰翻卷,却听不到爆燃之声,只有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地底的“呜——”声,如巨兽吞咽。
在那跳动的火焰中,十二个扭曲的人形轮廓缓缓浮现——轮廓边缘不断剥落灰烬,飘散时发出细微如蚕食桑叶的“沙沙”声。
“去吧。”影宸低语,“既然敬酒不吃,那就让昔日的同僚,送指挥使大人上路。”
暗巷里。
祝九鸦刚把那软甲裹紧,还没来得及嘲讽容玄两句,脸色突然骤变。
她猛地伸手,一把扣住容玄的脉门。
指尖下的脉搏虚浮无力,却有一股极其霸道的暖流,正顺着两人接触的皮肤,源源不断地往她这边涌——那暖流并非温热,而是带着雷击木般的酥麻感,每一道都像细针扎进腕部穴位,激得她小臂汗毛根根倒立。
“你把‘守心咒’也渡给我了?!”
祝九鸦的声音陡然拔高,那双总是带着三分慵懒七分狠厉的眸子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瞳孔骤然收缩,眼尾迸出细密血丝,耳垂上一颗小痣因气血翻涌而微微发亮。
守心咒,玄门保命的根本,需以精血日夜温养。
一旦转移,施术者若是三日内没有同源真元续接,心脉就会像缺水的枯枝一样,寸寸崩断。
这哪里是给了一件甲,这是把半条命都塞她怀里了!
容玄猛地抽回手,避开她的视线,转身看向巷口那片越来越浓重的黑暗。
“刀在我手一日,你便不能死。你要是死了,谁来控制那把疯刀?”
话音未落。
“咔哒……咔哒……”
一阵令人牙酸的关节摩擦声,从巷子两头同时传来——不是单一声响,而是十二组同步的、干涩如朽木铰链转动的“咔哒”声,中间夹杂着骨骼错位时细微的“咯吱”颤音,仿佛十二具提线木偶正被同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拽着膝盖、肘、颈,僵硬地叩击地面。
十二道黑影,踩着某种极其僵硬却整齐划一的步伐,缓缓逼近。
借着微弱的月光,能看清那些“人”身上穿着残破的靖夜司校尉服,有的胸口破了大洞,有的半个脑袋都没了,但那双眼睛里,却都燃着两簇幽绿色的鬼火——鬼火无声摇曳,却投下长长的、扭曲抖动的影子,影子边缘泛着油亮的暗绿光泽,像浸透了尸油的绸缎。
是尸傀。
而且是专克玄门正法的“灭灵尸傀”。
“呵,看来你那个好哥哥,是一点活路都不打算给你留啊。”
祝九鸦背靠着冰冷的残墙,感受到怀里那件软甲传来的源源不断的热度,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极度危险的笑意。
那笑容里,带着血腥气。
“十二地支阵。”容玄手按在刀柄上,眉头紧锁,“这些生前都是好手,死后被炼成了不知疼痛的怪物。我的道术对他们无效。”
“谁说要用道术了?”
祝九鸦突然猛地咬破舌尖。
“噗!”
一口精血直接喷在了身上那件“影甲”上——血珠溅开时迸出细小血雾,带着温热的咸腥气扑向容玄鼻尖;血滴砸在软甲上并未流淌,而是如活物般“滋”地一声凹陷、吸附,随即隐没。
原本暗沉的软甲,瞬间像是活了一样,表面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疯狂蠕动起来——纹路凸起如蚯蚓拱土,皮下传来细微“咕噜”声,仿佛甲衣内藏了无数颗搏动的心脏。
“起!”
她厉喝一声。
那喷洒出的血雾并没有消散,反而瞬间凝固,化作无数根惨白的、带着倒刺的骨藤,顺着软甲的纹路疯狂生长,像是一群出笼的毒蛇,瞬间扑向了逼近的十二具尸傀——骨藤破空时带起“咻咻”锐响,藤尖倒刺刮过砖墙,迸出点点火星与青烟,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焦骨混着陈年石灰的呛人味道。
“噬骨巫最擅长的,从来都不是硬碰硬。”
祝九鸦喘息着,脸色惨白如鬼,眼神却亮得吓人,“而是借敌人的骨,反噬其主!”
“嘎吱——!”
骨藤如鞭,精准地缠绕住那些尸傀的关节——藤蔓勒入腐肉时发出湿腻的“噗嗤”声,倒刺扎进骨头缝里,竟传出细微清脆的“咔”声,如同核桃被捏碎。
下一秒,更加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原本没有任何痛觉、只会杀戮的尸傀胸腔里,突然传出了一阵阵凄厉的啼哭声。
“哇——哇——”
那声音稚嫩、尖锐,像是无数个婴儿在同时大哭——哭声并非从口鼻发出,而是自肋骨缝隙间震荡而出,带着空腔共鸣的嗡鸣,震得巷壁浮灰簌簌落下,祝九鸦耳膜隐隐作痛。
容玄瞳孔骤缩。
那是太庙香灰里的指骨!
祝九鸦刚才在太庙抓的那把香灰,根本没扔,一直藏在指甲缝里!
此刻,那沾染了婴儿怨气的骨灰,正顺着骨藤,疯狂地钻进尸傀的身体里——灰粒附着处,尸傀皮肉如蜡般融化,露出底下森白指骨,骨面浮现出细密血丝,仿佛有无数幼小手掌在骨内徒劳抓挠。
“你……”容玄转头看她。
“别这么看着我。”祝九鸦舔了舔嘴唇上的血迹,笑容妖冶而残忍,“这叫物尽其用。既然是皇室造的孽,那就让他们自己尝尝,被自家的冤魂啃骨头是什么滋味。”
“咔嚓!咔嚓!”
伴随着婴儿的啼哭声,那十二具坚硬如铁的尸傀,关节处竟开始寸寸碎裂,仿佛内部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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