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声透过云层传来时，苏轻烟正对着药炉里翻滚的药汁出神。银钩般的月牙被乌云啃噬得残缺不全，如同她此刻的心境——皇后凤清羽亲手端给太子的安神汤里，那抹与十年前南境瘟疫同源的幽蓝荧光，至今仍在她脑海里灼烧。
竹帘被夜风吹得轻响，苏轻烟的指尖在青瓷药碗边缘划出半圈涟漪。窗外那株老梅树的阴影里，不知何时多了道比夜色更浓重的轮廓。青铜面具反射着寒星微光，来人单膝触地时，连枯叶碎裂的声响都带着训练有素的克制。
夜统领。苏轻烟的声音比药汤还轻，太子寝宫第三进偏殿的安神汤，需过三道手。夜无影没有抬头，只是将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在喉间虚虚一划。这个代表的手势让苏轻烟紧绷的脊背微微松弛——这位暗影卫统领虽沉默寡言，却总能用最精准的方式传递讯息。
当青铜面具后的目光扫过她摊开的药渣时，那双从未有过情绪波动的眼眸，罕见地泛起一丝波澜。南国旧部的天魔线虫，苏轻烟用银针挑起药渣里那粒比粟米还小的黑色虫卵，十年前南境瘟疫时，我见过同样的东西。夜无影的身影突然变得像水墨画般模糊，苏轻烟甚至没看清他如何起身。
只余下案几上那枚沾着虫卵的银针，被月光镀上了层冷霜。她望着空荡的窗棂轻叹，蛇系医者的冷静理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揭露真相便是动摇国本，袖手旁观又对不起太子腕间逐渐冰凉的脉搏。**一、青铜魅影**坤宁宫西侧的浣衣局此刻正弥漫着皂角与血腥混合的怪味。夜无影的青铜面具在火把映照下泛着诡异红光，暗影卫们如同从地底爬出的鬼魅，将七名厨娘逼在墙角。
为首的胖厨娘手里还攥着捣药杵，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午时三刻，谁经手了安神汤？夜无影的声音像是两块寒冰在摩擦，这是他今夜说的第一句话。厨娘们的惊叫声被暗影卫用布团堵在喉咙里，唯有站在最末尾的枯瘦老妇，瞳孔在瞥见青铜面具时骤然收缩，如同被踩住尾巴的猫。夜无影的靴尖在青石板上划出刺耳声响，一步步走向那名叫刘阿婆的老妇。
十年前南国覆灭时，他在尸山血海里见过同样的眼神——混杂着恐惧、仇恨与决绝的，旧贵族特有的眼神。当他的手搭上老妇枯槁的手腕时，那具看似风烛残年的躯体竟爆发出惊人的力量，银簪擦着他的颈动脉刺入身后的廊柱。暗影卫统领夜无影，果然名不虚传。老妇扯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张布满刀疤的脸，可惜你还是晚了——太子殿下的骨头，早就被蚀骨寒啃得差不多了。
暗无天日的刑房里，铁链拖地的声响让壁虎都簌簌发抖。刘阿婆被吊在十字刑架上，曾经保养得宜的手指此刻血肉模糊，指甲缝里渗出的黑血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夜无影坐在唯一的木椅上，青铜面具正对着刑架，仿佛古希腊神话里裁决罪孽的正义女神像。凤清羽给了你什么好处？他转动着手里的青铜令牌，令牌边缘的尖刺在火把下闪着寒光。
老妇突然发出凄厉的笑，血沫从嘴角涌出：好处？我们南国遗民守着血海深仇等了十年，你以为是为了金银？烙铁烫在皮肉上的焦糊味窜入鼻腔时，夜无影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见过比这惨烈百倍的景象——在平定西疆叛乱时，叛军将孩童钉在城墙上的模样，至今仍是他青铜面具下最深的梦魇。
最后问一次，他将淬了盐水的鞭子缠在手上，毒药方子从何而来？老妇的惨叫声突然卡在喉咙里，她看着夜无影从怀中掏出的那枚玉佩，瞳孔骤然放大。羊脂白玉上雕刻的凤凰纹栩栩如生，正是当年南国公主凤清羽的贴身之物。
十年前那场宫宴上，她亲手将这枚玉佩交给还是侍卫的自己，低声说：阿姊，等我当上皇后，就接你们回金陵。公主说...太子必须体弱多病...老妇的声音突然软了下去，泪水混着血水淌过刀疤，这样她才能垂帘听政，复兴南国...**三、帝王之心**寅时的露水打湿窗棂时，夜无影已站在凌苍的书房外。青铜面具上的血迹凝结成暗红的冰碴，怀里那卷供词还带着刑房特有的铁锈味。
当殿门缓缓开启，他看见年轻的帝王正对着一幅《九域舆图》出神，烛火在龙袍十二章纹上投下晃动的阴影。查清楚了？凌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手指却在舆图上南国的位置重重按下去。那里用朱砂笔圈着个小小的字，十年前他御驾亲征时，就是在这片土地上第一次见到凤清羽——那个穿着红衣、笑靥如花的南国公主，在城楼上对他弯弓搭箭，箭尖却故意偏了三寸。
夜无影将供词呈上时，注意到帝王捏着羊皮纸的指节泛白。烛火突然爆出灯花，照亮凌苍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那里面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痛楚。当年凤清羽带着南国降表跪在他面前，说愿以公主之身，换南国百姓安宁时，那双狐狸般狡黠的眼睛里，是否就藏着今日的毒计？皇后宫里的人，除了凤清羽，一个不留。凌苍的声音突然冷得像腊月寒冰。他将供词扔进火盆，看着那些墨迹在火焰中蜷曲成灰烬，明日早朝，朕要亲自听听皇后的解释。
夜无影退下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他知道狮系帝王的愤怒从不轻易显露，如同休眠的火山，一旦爆发便会焚毁一切。而此刻御书房里那道孤单的背影，比任何时候都更像真正的孤家寡人——江山万里，终究抵不过枕边人的穿心一刀。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苏轻烟站在太医院的丹药房前，看着夜无影的身影消失在宫墙尽头。
她将刚熬好的解毒汤倒进冰窖，蛇系医者的冷静让她明白，这场由一碗安神汤引发的风暴，才刚刚开始搅动九域的风云。而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杀手，既是揭开真相的利刃，或许也是埋葬真相的铁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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