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塔顶的风总是带着穿骨的寒意。
我站在思过阁厚重的玄铁门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药囊上的银链。这已经是宫变平息后的第七日,雪后初晴的阳光穿透雕花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却暖不透这座悬浮于云端的囚笼。
吱呀—— 沉重的铁门在禁军侍卫手中缓缓开启,铁锈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刺耳。我拢了拢月白斗篷,踩着结霜的石阶踏入囚室,药囊里的银针随着步伐轻响,像是在预警某种未知的危险。
墨尘就坐在窗边的寒玉床上。
昔日冠绝京华的狐系谋士此刻身着素色囚服,长发松松挽着,却依旧难掩那份温润如玉的气度。他正低头端详着窗台上那盆不知如何存活的兰草,听到脚步声时,连头也未曾抬起,只是唇角勾起一抹熟悉的浅笑:医仙大驾光临,倒是让这思过阁蓬荜生辉。 我将药箱置于石桌上,金属碰撞声在空荡的囚室里激起回声:陛下允我来为先生诊脉。指尖在箱中银针上掠过,兔系医者的本能让我习惯性地戒备——眼前这人虽身陷囹圄,却依旧是那个能以言语杀人的危险棋手。
墨尘终于抬眼望我。那双曾让无数朝臣胆寒的狐狸眼此刻清澈如溪,仿佛真的只是个静心悔过的罪臣。他伸出手腕时,衣袖滑落露出半截苍白小臂,几道浅淡的疤痕在腕骨处若隐若现——那是去年北境之战时,为掩护陛下撤退留下的箭伤。
不必费心了。他的声音温和得像初春的风,心疾还需心药医,苏医仙这针石之术,怕是治不了我这谋逆之罪。
银针悬在他腕间三寸处,我忽然想起三日前雷啸天临行前的嘱托。那位狼系猛将单膝跪在丹墀下,青铜狼首甲胄映着殿中烛火,字字铿锵:墨尘此人,狐性难驯!北境蛮族小儿皆知,狐狸进了鸡窝,断没有只看看就走的道理!
凤清羽公主的尸身,我验过了。我刻意加重了二字,针尖几乎要触到他的皮肤,七窍出血,十指青黑,是牵机引巫蛊发作的征兆。公主贴身侍女招认,最后见她时,正与先生在御花园赏梅。
墨尘的脉搏在指尖下平稳得惊人,既无心虚的紊乱,也无被指控的愠怒。他甚至轻笑出声,眼底却掠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解脱,那些细碎的光芒在他瞳孔深处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
医仙说笑了。他微微偏头,一缕发丝垂落在额前,遮住了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我与南国公主素无往来,倒是听闻她与陛下曾有婚约。这般如花似玉的人物,香消玉殒实在可惜。
先生可知牵机引的解法?我向前半步,药囊中的银针因动作轻颤。这种南疆奇蛊需以施蛊者心头血为引,若施蛊人身死,中蛊者七日之内必会肠穿肚烂而亡。整个九域能配制此蛊的不超过三人,而墨尘的书房暗格里,曾藏着南疆十万大山的舆图。
寒玉床上的人忽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面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他用袖口掩着嘴,指缝间渗出点点猩红,落在素色囚服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红梅。我下意识想去扶他,却被他抬手挡住。
医仙还是关心关心陛下吧。他咳得撕心裂肺,眼神却清明得可怕,听说那日宫变,陛下为护太后,胸口挨了刺客一剑。狮系帝王虽勇猛如烈火,这龙体毕竟不是铁打的。 石桌上的青铜灯忽然摇曳了一下,囚室外传来禁军换岗的甲叶碰撞声。我看着他唇角那抹未拭去的血迹,忽然明白雷啸天为何如此忌惮此人——即便身陷囹圄,他依旧能轻描淡写地将话题引向凌苍,用最温和的语气提醒我,谁才是九域真正的主人。
先生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收回银针,指尖在药囊上掐出深深的月牙痕。兔系医者的细心让我注意到,他说话时总下意识摩挲左手无名指,那里有一圈极淡的戒痕。 墨尘终于停止了咳嗽,他慢慢坐直身体,目光透过窗棂望向远处的宫墙。雪后的天空蓝得像一块冰,几只寒鸦从塔顶掠过,留下凄厉的啼鸣。他忽然转头看我,那双总是盛满笑意的狐狸眼此刻深不见底。
苏医仙可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陛下为何留我一命?
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针,猝不及防刺入我心防最薄弱处。
是啊,为何?以凌苍杀伐果断的狮系性格,谋逆乃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墨尘不仅活着,还被囚在这通天塔顶的思过阁,每日有专人送三餐,甚至连那盆兰草都能安然摆在窗台上。
陛下仁慈。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
仁慈?墨尘低声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囚室里回荡,像无数根丝线缠绕着我的心脏,越收越紧,九域战火纷飞,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能在三年间平定五国的铁血帝王,苏医仙觉得,会是个的人吗?
寒风吹动窗棂,积雪从塔顶簌簌落下。我忽然想起五年前在江南水乡遇见的那个少年郎。那时他还不是九域共主,只是个带着蛮牛护卫微服私访的落魄公子。客栈老板娘送来的桂花糕掉在泥地里,他却笑着捡起来,说粮食来之不易。
可现在的凌苍,是那个会为了统一大业,眼睁睁看着十万降卒冻死在雁门关外的狮系帝王。
陛下留着我,墨尘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温柔却致命,就像猎人留着最狡猾的狐狸。要么是想看看狐狸窝里还藏着多少兔子,要么......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我,是想让这只狐狸,帮他引出更大的猎物。
我踉跄后退半步,药囊掉在地上,银针散落一地,在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窗外寒鸦又开始啼叫,那声音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墨尘重新躺回寒玉床上,闭上眼睛前,留给我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告诉陛下,他的声音轻得像梦呓,棋局还没结束,他若想赢,就不能少了我这枚。
玄铁门关上前,我回头望了一眼。囚室里,那个狐系谋士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只有窗台上的兰草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叶片上凝结的冰霜,像极了某种无声的嘲讽。
通天塔下的雪,不知何时又开始下了。我拢紧斗篷,快步走向凌苍的寝殿。寒风吹起我的衣袂,药囊里的银针随着步伐轻响,这一次,它们预警的不再是墨尘,而是那位高居龙椅之上,心思深沉如渊的狮系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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