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青铜兽首香炉里，龙涎香正燃到最浓烈的时刻。我指尖摩挲着冷月心呈上来的密信，羊皮纸上二字被墨尘十年前的指痕洇出深色印记，像极了此刻九域上空盘旋的血色阴云。
殿门在雷啸天粗重的脚步声中震颤，这位狼系将军甲胄上的战痕还带着北境的风霜，见到御案上摊开的密信时，铜铃大的眼睛骤然缩成寒星。这老狐狸！雷啸天的狼嚎般的怒吼撞得梁柱嗡嗡作响，玄铁佩剑出鞘，剑刃映出他狰狞的面容，末将这就去把他剁成肉酱！
我站在太医院最高层的丹药房内，指尖捻着那枚通体莹白的回魂草，看着它在月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
窗外传来禁军换岗的甲叶碰撞声，提醒着我这不是寻常的制药之夜——明日正午，墨尘就要以通魔叛国罪伏诛于朱雀广场。娘娘，三更天了。贴身侍女青禾捧着刚温好的雪莲蜜水轻手轻脚走进来，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将她的影子投在药柜上，与那些贴着千年雪莲九叶还魂标签的抽屉重叠在一起。我将回魂草放进白玉药碾，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转动碾轮。
药草特有的清苦香气弥漫开来，混着殿内常年不散的药香，形成一种奇异的安神气息。镇魂散的丹方陛下看过了？雷将军亲自送来的御批。青禾将明黄卷轴展开在青玉案上，凌苍那力透纸背的字迹跃然纸上，按苏医令所拟，需确保墨尘灵力尽散，不得有误。
末尾那个苍劲的字，带着狮系帝王特有的杀伐之气，仿佛能穿透纸背直刺人心。药碾发出规律的吱呀声，我望着青铜药臼里渐渐化作青绿色粉末的药材，兔系血脉里的温柔让我无法忽视内心的悸动。
墨尘...那个总爱摇着折扇站在凌苍身侧，用狐系的狡黠将天下棋局玩弄于股掌的男人。十年前我在疫区行医，曾见他为救一城百姓，不惜损耗修为催动禁术，那时他眼中的悲悯绝非伪装。娘娘，回魂草性烈，与镇魂散药性相冲...青禾不安地绞着衣袖，案上那盏琉璃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陛下旨意是要压制灵力，若加入此药...铜杵在药臼中停住，我看着铜镜里自己平静无波的脸。
蛇系的冷静理智与兔系的悲悯善良在体内激烈交战，就像此刻窗外的月光与殿内的烛火，明灭不定。墨尘虽通魔，但尚未完全泯灭良知。我从药柜第三层最深处取出一个乌木盒子，里面静静躺着三枚血红色的丹药，这是三年前他赠予我的清心丹，说若有朝一日他行差踏错，可用此药唤醒神智。青禾的呼吸猛然停滞。
我知道她在想什么——私改御药乃是死罪。但当我想起那个总爱用折扇轻点棋盘，笑着说医者仁心，当救死扶伤的白衣谋士，想起他在瘟疫中连续七日不眠不休救治病患的身影，我的心就像被药杵反复碾压的药材，泛起阵阵酸楚。
丹炉的水开始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我将镇魂散的药材依次投入，看着它们在三昧真火的灼烧下渐渐融化。朱砂、龙涎香、忘忧草...这些原本该带来平静的药材，此刻却像一条条毒蛇，缠绕着我的良知。娘娘，您看！青禾突然指向丹炉，只见炉中原本灰黑色的药汁此刻竟泛起淡淡的金光。我俯身细看，发现那金光正是从回魂草融入的地方散发出来，如同暗夜中的星辰，微弱却坚定。
这异象让我想起古籍中的记载：当至善之药与至阴之毒相遇，便会产生金乌化凤之象。墨尘啊墨尘，你究竟是算准了我会这么做，还是真的给了自己一个回头的机会？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梆子声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我将最后一味药引——三滴自己的心头血滴入丹炉，看着药汁渐渐凝结成九枚龙眼大小的药丸，通体漆黑，却在中心处有一点朱砂红，宛如黑夜中的寒星。将丹药封存。我将药丸装进玄铁盒，贴上太医令的封印，明日卯时三刻，亲自交给雷将军。青禾接过药盒的手微微颤抖，月光从她发间滑落，在药盒上凝成一层薄薄的霜花。
娘娘...她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重重叩首：奴婢遵命。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丹药房内又恢复了寂静。我走到窗边，望着天边渐渐泛起的鱼肚白，朱雀广场的方向已经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明天这个时候，那里将人山人海，见证一代谋士的落幕。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窗棂，我想起凌苍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狮眸。他是九域最英勇的帝王，也是最孤独的君主。
当他下令处死墨尘时，那双金色的瞳孔里，何尝没有一闪而过的痛楚？药柜上的铜漏滴答作响，记录着时间的流逝。我将那枚没用完的回魂草压进书案的砚台里，看着它的汁液与墨汁融为一体，在宣纸上晕开一朵奇异的花。或许明日之后，世人会说苏轻烟医者仁心，也或许会说我通敌叛国。
但当我闭上眼，想起那个总爱摇着折扇说天下如棋，落子无悔的男人，我知道自己做了身为医者该做的选择。
天边第一缕晨曦透过窗棂照进丹药房，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我将那碗早已凉透的雪莲蜜水一饮而尽，甜味在舌尖蔓延开，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墨尘，这最后一味药，是我作为医者给你的救赎，也是身为故人最后的告别。若你尚有良知，当知回头是岸；若你已堕入魔道，这镇魂散，便是你应得的归宿。殿外传来禁军整齐的脚步声，新的一天开始了。我拿起药箱走向内殿，那里还有几位染了风寒的宫女等着诊治。
医者仁心，无论明日朱雀广场是何种光景，此刻我能做的，唯有救死扶伤。只是当我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药箱时，那枚回魂草的清苦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就像这九域的纷争，看似即将落幕，实则暗流涌动，谁也不知道下一颗棋子会落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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