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迁·项王故里广场
周日上午十点的阳光，正好。
项王故里那尊青铜巨像披着金光，沉默地俯瞰着广场。但今天，广场的焦点不在千年古迹，而在临时搭建的简易讲台前。秋风带着运河的水汽拂过，卷起地上几片早落的梧桐叶，也拂动了讲台上那面手写的白色横幅——“酒乡车辙下的新生：揭露算法陷阱，守护司机健康”。
唐小米高高举着云台，手机镜头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大部分是穿着各色工服、面色疲惫却眼神灼灼的网约车司机，也有被吸引来的市民和游客。直播间标题早已刷爆：“直击宿迁！星火团队联手司机，正面硬刚算法压榨！”
“家人们！欢迎来到‘酒乡车辙下的新生’直播现场！”唐小米的声音清亮有力，压过了广场隐约的背景杂音，“今天，在项羽故乡的这片土地上，我们要做的不是怀古，而是争一个当代的‘公道’！镜头在这里——”她将镜头稳稳推向讲台中央。
陈燕站在那儿。
她换了件洗得发白但熨烫平整的浅蓝色衬衫，头发仔细地梳在脑后，露出清瘦却坚定的脸庞。连续多日的焦虑和筹备让她眼下的乌青清晰可见，但那双眼睛，此刻亮得惊人，像有两簇火在烧。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褪色的蓝色布袋——那是奶奶林秀仪当年在宿迁帮扶时留下的旧物。
“俺叫陈燕，宿迁本地人，开了四年网约车。”她的声音透过简易扩音器传出，带着本地口音，不高亢，却字字砸在人心上，“今天站在这儿，不是要诉苦，是要揭开一个盖儿——平台用‘智能算法’织的网，是怎么把俺们这些司机，变成看不见笼子的囚徒的！”
她顿了顿，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对着镜头，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接单记录和平台提示：“每天，睁眼就是冲单任务，完不成？派单权重降，流水跌。熬夜跑够了？‘疲劳驾驶警告’，但紧跟着又是‘深夜冲单奖励，就差几单！’俺这偏头痛，就是这四年熬出来的。腰、脖子，没有一处得劲。可算法看不见这些，它只看得见数据、流水、还有……永远差一点的‘KpI’。”
她的讲述没有华丽词藻，只有日复一日被齿轮碾轧的真实。台下，不少司机深有共鸣地点头，眼神复杂。
几位被推选出来的司机代表依次上前。老张，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汉子，指着手机上的导航地图：“看看！平台故意派这种跨城单、长途低流水单，空跑几十公里，就为那点冲单数？这不是算法，这是算计！”年轻的李师傅，眼圈通红：“上个月，困得眼皮打架，差点撞上护栏……平台消息立马就来了：‘检测到您长时间未接单，是否遇到问题？’ 俺说差点出事了，它回：‘请注意休息，继续服务可获得更多奖励哦。’”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它要的只是车轱辘转，不是俺这个人！”
数据与血肉的对抗
讲台一侧，虞剑没说话。他正用便携式血压仪、脊柱检测仪等设备，为自愿上前的一位司机做现场检查。仪器连接的平板屏幕上，数据冰冷地呈现：38岁，血压165\/110，腰椎第三节、第四节明显突出，肩颈肌肉劳损严重……
“各位请看，”虞剑指着屏幕，声音沉稳而严肃，“长期保持固定坐姿超过12小时，精神高度紧张，饮食作息极度不规律——这不是职业病，这是系统性的健康透支。持续下去，心脑血管意外、脊柱不可逆损伤的风险极高。他们不是在开车，是在透支生命换流水。”
另一边，林晓带着工具，正在检查几位司机开来的车辆。她举起一个几乎磨平的刹车片，金属在阳光下反着危险的光：“这样的刹车片，在市区路况下，制动距离会增加多少？一旦遇到紧急情况，后果不堪设想。司机师傅不是不知道危险，是流水压得他们喘不过气，修车？耽误时间，更耽误赚钱。”她抬起头，看向镜头，也看向在场的司机，“从今天起，互助小组成员的车辆基础安全检修，我包了。安全，是底线，不能拿来赌。”
车雪莉则负责呈现最致命的“证据”。她的笔记本电脑连接着大屏幕（临时借用广场管理处的），上面是复杂的代码流和数据模型图。“经过我们团队的技术分析和内部信息核实，”她语气冷静如手术刀，“主导设计宿迁地区该平台核心派单与激励算法的，正是‘蚀脉者’资本控股的科技子公司。看这里——”她放大几个模块，“‘疲劳阈值诱导’：在司机连续在线时长接近安全阈值时，不是强制休息，而是推送高激励订单，诱使司机突破生理极限；‘冲单陷阱算法’：所谓‘只差x单’的奖励，永远动态调整，让你觉得触手可及，却总在最后一刻失效；‘隐性降权威胁’：对接受单率低、流水不达标的司机，并非明面处罚，而是通过调整派单逻辑，使其接到更劣质订单，形成恶性循环。”
她切换页面，出示了一份盖有公章的受理回执照片：“这些证据，我们已经正式提交宿迁市交通运输局、市场监管局。好消息是，监管部门高度重视，已对涉事平台涉嫌利用算法实施不正当竞争、侵害劳动者权益的行为，正式立案调查！”
“好！”
“干得漂亮！”
台下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直播间人数瞬间冲破15万大关，弹幕和礼物如潮水般涌来，满屏都是“支持！”“揭露黑心算法！”“司机师傅们辛苦了！”
不速之客与暗处的镜头
直播如火如荼，民意汹涌。然而，一片支持声中，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粗暴地撕裂了广场上的热烈气氛。
十几辆蓝白涂装的城管执法车，鱼贯驶入广场，呈扇形包围过来。车门砰砰打开，几十名身穿制服的城管队员迅速下车，列队，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人群一阵骚动，司机们脸上的兴奋瞬间被紧张和不安取代。
领头的是个身材高大魁梧的队长，四方脸，眉骨突出，眼神凌厉。他大步流星走到讲台前，目光先扫过横幅，又落在陈燕脸上，伸手指着她，声音洪亮却冰冷：“你就是陈燕？接到群众举报，你们在此非法集会，涉嫌扰乱公共秩序，煽动对立情绪。立即解散！所有人员，马上离开广场！”
陈燕猝不及防，被这阵势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但很快稳住，急声解释：“领导，俺们不是非法集会！俺们是在直播，反映问题，帮司机师傅们维权，争取合法……”
“维权？”队长不耐烦地打断，挥了挥手，仿佛驱赶蚊蝇，“少来这套！聚众、拉横幅、用扩音器，不是闹事是什么？我给你们十分钟，立刻、马上解散！否则，”他眼神一厉，“全部带回局里，按妨碍公务处理！”
“我们报备了！”唐小米又急又气，挤上前，“我们有合法报备手续！”
队长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报备？我没接到通知。在这里，我说了算。”他身后的队员向前逼近一步，形成一道人墙。
几位司机代表脸色发白，眼神躲闪，有人小声劝陈燕：“燕姐，要不……先散了吧？真被抓进去，家里可咋办……”
陈燕看着周围同伴畏缩的样子，又看看直播间里飞速滚动的、担心和鼓励交织的弹幕，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无力感涌上来，眼眶瞬间红了。她只是想讨个公道，为什么这么难？
【闻香识人】悄然触发。
喻星河站在陈燕侧前方，清晰地“闻”到那城管队长身上，除了汗味和制服面料的纤维味，还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隔夜的酒气，以及更隐秘的、类似某种利益交换后心满意足的“油腻”气息。这绝非单纯的“依法办事”。
“这位队长，”喻星河上前一步，挡在陈燕和队长之间，声音不高，却清晰稳定，“我们确实依法进行了活动报备，手续齐全。您坚持驱散，依据的是哪条具体规定？是否可以出示相关文件或您接到的指令？”
队长眯起眼，打量着喻星河：“规定？我说的话就是规定！再啰嗦，连你一起带走！”他显然不耐烦到了极点，挥手示意队员强行清场。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那边！平台的人在偷拍！”林晓眼尖，突然指向广场对面一家茶楼的二楼窗户。
众人望去，只见几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的人影，正举着长焦相机，对着广场方向，尤其是城管与陈燕他们对峙的场景，频频按动快门。
“是平台的人！”陈燕瞬间明白了，气得浑身发抖，“肯定是他们举报的！还想拍下来，倒打一耙，说俺们暴力抗法，扰乱秩序！”
直播间彻底炸了，在线人数直逼20万，愤怒的声浪几乎要冲破屏幕：
“太卑鄙了！自己作恶还敢玩阴的！”
“城管绝对被收买了！官商勾结！”
“支持星火团队！证据拍下来！曝光他们！”
“已录屏！已向宿迁纪委官网举报！”
花丽雯的摄像机早已调整角度，牢牢锁定了茶楼窗口那几个黑影，同时兼顾现场对峙，记录下每一个细节。车雪莉更是直接拿起另一部手机，当众拨通了宿迁市纪委的公开举报电话，并刻意按下了免提键。
“喂，宿迁市纪委吗？我们是星火公益团队，现正在项王故里广场进行合法直播维权活动，遭遇城管部门无正当理由强行干预驱散。现场有不明身份人员（疑似涉事平台方）远距离拍摄，意图不明。我们高度怀疑存在利益输送、滥用职权打压合法维权的情况，请求纪委立即介入调查！”
清晰冷静的陈述，通过免提传到现场每个人耳中，也通过直播间传到无数网友耳中。
那城管队长脸色骤然一变，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反应如此迅速果断，不仅看穿了把戏，还直接捅到了最要害的地方。他身后的队员也出现了些许骚动。
现场气氛凝固了。城管队长骑虎难下，动手，众目睽睽，证据确凿；不动手，面子扫地。茶楼上的相机还在闪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队长额头开始冒汗，眼神游移不定时，几辆挂着市委牌照的轿车快速驶入广场。几名表情严肃、胸前别着党徽的工作人员下车，径直走来。
为首的纪委工作人员出示证件，迅速了解情况，查看了车雪莉出示的电子报备回执，又调取了广场管理方的监控记录。事实很快清晰：平台方恶意举报，城管队长在未核实情况下，受私下请托（具体待查），违规出动，意图暴力驱散合法活动。
“王队长，请你立刻带队撤离现场。你的行为涉嫌严重违规，后续我们会正式约谈，请你配合调查。”纪委工作人员语气严厉。
城管队长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硬话，只能狠狠瞪了茶楼方向一眼（那里的人影早已消失），灰溜溜地一挥手，带着手下迅速上车离开。
“赢了！！”
“纪委威武！！”
现场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司机们激动地互相拥抱，陈燕擦去眼泪，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直播间被“正道的光”“大快人心”彻底刷屏，礼物特效连绵不断。
绝地反击与新的起点
然而，资本的报复，有时直接而卑劣。
就在众人欢庆胜利不久，陈燕和几位司机代表的手机，几乎同时尖锐地响起——不是订单，是平台通知。
“您的账号因‘恶意煽动其他司机、破坏平台正常运营秩序’，已被永久封禁。申诉通道关闭。”
冰冷的文字，瞬间冻结了笑容。
陈燕握着手机，手指冰凉，嘴唇哆嗦着：“永……永久封号？他们……他们怎么敢？俺一家老小，都指望这台车啊！” 绝望，比刚才城管围堵时更甚。其他几位司机也慌了神，封号，意味着收入来源被一刀斩断。
刚点燃的希望，仿佛又要熄灭。
直播间再次被愤怒点燃，捐款通道瞬间开启，数额飞速上涨，但谁都明白，捐钱救急不救穷，关键在出路。
“大家别急！”车雪莉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我早就料到他们会用这招釜底抽薪。所以——”她看向广场入口。
那里，另一队人匆匆赶来，手里抱着文件箱和设备，为首的是一位气质干练的中年女性。
“介绍一下，这位是‘宿迁出行’本地生活服务平台的负责人，刘总。”车雪莉说，“在了解到司机师傅们的困境后，‘宿迁出行’愿意为所有因此事被原平台无理封禁的司机，开放注册绿色通道，承诺24小时内完成审核，立刻接单。并且，为保障师傅们过渡期的收入，平台将提供为期三个月、流水加成8%的专属扶持政策！”
峰回路转！
刘总上前，接过话筒，语气诚恳：“我们‘宿迁出行’的宗旨，就是服务好本地的劳动者和市民。算法应该为人服务，而不是把人当数据压榨。欢迎各位师傅加入我们，我们一起，建一个更健康、更公平的出行生态。”
绝处逢生！司机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即爆发出更热烈的欢呼！陈燕颤抖着手，在“宿迁出行”工作人员带来的平板电脑上提交资料，几分钟后，提示音响起——注册成功，可以接单了！她看着屏幕上跳出的、距离更优、价格更合理的附近订单，眼泪终于再次决堤，这次是喜悦的。
直播间在线人数冲破25万，累计捐款额超过5万元。正义不仅得到伸张，还开辟了新路。
喻星河感受着体内涌动的力量——【疲劳预警直觉】让他能更敏锐地感知他人状态；【治愈之光】不仅修复自身，似乎也能带来平静与鼓舞。他拿起那个奶奶留下的蓝色布袋，从夹层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条，展示给陈燕和众人看。
上面是奶奶林秀仪清秀的字迹：
“车轮滚滚，载不动太多愁。算法冰冷，算不尽人间暖。愿驰骋者，皆能安享方向盘后的尊严与安康。——给宿迁的司机朋友们”
“奶奶当年，就想在宿迁推动司机互助，关心你们的健康和权益。”喻星河将纸条小心放回，“现在，我们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明天，我们就和互助小组一起，把轮班表、健康监测计划、车辆安全日历，一样样落到实处。”
陈燕珍重地接过布袋，紧紧抱在怀里，用力点头，眼神无比坚定：“星河哥，你们放心！奶奶的心意，俺们一定接住，传下去！这个互助小组，俺拼了命也要办好！”
夕阳西下，项王故里的铜像被镀上温暖的金边。广场上的人群渐渐散去，但一种新的、坚韧的力量已经在此生根。网约车接单的提示音，和远处运河货船的汽笛声交织在一起，仿佛宿迁这座城市，在古老的脉搏之外，正重新校准着关于劳动、尊严与健康的现代节奏。
星火团队知道，这只是一个坚实的开始。算法的整改监督、互助模式的长效运行、健康观念的普及……前路仍有坎坷。但今天，他们和宿迁的司机们一起，在算法的铜墙铁壁上，凿出了第一道透光的裂缝。
光已透入，牢笼，便不再是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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