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在颠簸和紧张中行驶了上百公里后,地貌开始发生变化。茂密的森林渐次稀疏,取而代之的是更多荒芜的田野、沼泽和低矮的丘陵。空气愈发清冷,带着一种边境地带特有的萧索。按照地图显示,他们已经非常接近拉脱维亚与俄罗斯的边界线。
“注意观察,寻找边境检查站或防御工事遗迹。”马库斯在驾驶室下令,眼睛紧盯着前方,无人机升空将前方的画面实时传回。
很快边境的痕迹出现了。首先是一些被炸塌的了望塔和铁丝网残骸,散落在铁路两侧。接着他们看到了雅尼斯口中被炮击过的城镇——边境拉脱维亚一侧的几座小镇。景象确实比预想中“温和”:大约半数建筑还算完整,只是窗户破碎,墙上有烟熏和弹孔痕迹;另一些则有些被摧毁,废墟长满杂草。一座横跨韦利卡亚河支流的铁路桥——虽然桥面残破栏杆残缺,但主体结构奇迹般地屹立着,足以让火车缓慢通过。
“看来俄罗斯军队当时的轰炸重点确实是阻隔通道”艾琳娜博士观察着屏幕,“但他们的混乱来得比预想的快。”
然而幸运到此为止。
当“归家号”颤巍巍地驶过伤痕累累的铁路桥,真正进入俄罗斯普斯科夫州边境地带后,新的、更严峻的障碍横亘在眼前。
前方大约一公里处,铁路线消失了。不,不是消失,而是被一段长达数百米的、触目惊心的破坏带所取代。铁轨被爆炸的巨大力量扭成麻花,抛飞到数十米外的荒野里;混凝土枕木碎裂;路基被炸出一个个相连的巨大弹坑,最大的直径超过二十米,深达数米,里面积着浑浊的雨水。显然这是俄罗斯空天军在彻底切断通道时,对铁路干线本身进行的重点轰炸。
火车缓缓停在破坏带边缘。马库斯、李建国等人下车勘察,心沉到了谷底。
“至少五百米需要完全重建。”李建国脸色难看,“铁轨全毁了,路基需要重新平整、夯实。我们现有的工具和人力……这是个至少需要十天半月的工程,而且动静会非常大。”
“没有绕行可能?”马库斯问。
李建国摇头:“两侧是沼泽和密林,火车不可能通过。如果我们弃车……”他没说下去,但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前有难以逾越的天堑,后有那个不知何时会再次出现的恐怖怪物,他们似乎被困在了这片不祥的边界之地。
“修。”微弱但坚定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是刚刚苏醒、声音沙哑的霍云峰,“我们没有退路,只能前进,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修复工作如同蚂蚁搬家,在巨大的破坏带前艰难展开。所有成年男性都成为了劳工,女性负责警戒、后勤和辅助。连四个孩子也被分配了相对安全的任务:在靠近营地(火车停在破坏带后方一公里处)的溪流边,用折叠水桶为工程队和厨房来回运送清水。
这天下午,阳光被薄云过滤,显得有些苍白。希望和阿拉斯塔西亚结伴,提着四个装满清水的沉重水桶,沿着熟悉的小径返回营地。溪流距离营地大约七八百米,中间穿过一小片稀疏的桦树林。
“阿拉斯塔西亚姐姐,爸爸的胳膊还会疼吗?”希望小声问,眼圈还有些红。
“陆阿姨说,固定好了,会慢慢长好的。”阿拉斯塔西亚安慰道,她自己心中也充满不安。
就在她们走到树林中间时,旁边的灌木丛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两人警觉地停下脚步。只见三只体型瘦削、毛色脏污的野狼,从灌木后钻了出来,绿油油的眼睛贪婪地盯着她们,饥饿让这些边境地区的幸存野兽变得异常大胆。
希望吓得惊叫一声,水桶脱手落地,清水洒了一地。阿拉斯塔西亚虽然也脸色发白,但还是迅速挡在希望身前,举起手中的空水桶当作武器,用俄语厉声呵斥:“走开!”
狼群非但没有退却,反而压低身体,龇出獠牙,发出威胁的低吼,开始呈扇形缓缓逼近。
“跑!希望,快跑回营地!”阿拉斯塔西亚推了希望一把,自己则挥舞水桶试图驱赶最近的一只狼。
两个女孩转身向营地方向狂奔,野狼立刻嗥叫着追了上来。惊慌失措中,她们偏离了熟悉的小径。希望脚下一绊,惊叫着向前扑倒,阿拉斯塔西亚想拉她,却也被带得一个趔趄。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她们脚下一空——那里有一个被茂密杂草半掩盖的、直径五六米的深坑!那是航空炸弹留下的弹坑。两个女孩尖叫着,连同手中的水桶一起滚落进黑暗的坑底!
坑深约三四米,底部是松软的淤泥和积水。两人摔得七荤八素,浑身沾满泥水,幸好没有严重摔伤。但更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们——坑壁陡峭湿滑,她们根本爬不上去!而坑口边缘,三只野狼的脑袋已经探了出来,幽绿的眼睛在相对昏暗的坑口背景下显得格外骇人,涎水滴落。
“救命啊!爸爸!马库斯叔叔!”希望的哭喊声在坑底回荡,带着绝望。
阿拉斯塔西亚也奋力呼救,同时紧紧抱住希望,用身体护住她,绝望地看着坑口那几双越来越近的贪婪眼睛。一只最大胆的狼,前爪已经开始试探着往下刨土,似乎想滑下来。
就在这时,坑口的光线猛地一暗!
一个高大得不可思议的灰色身影,如同从天而降的巨石,轰然砸落在坑口边缘!巨大的冲击力让那几只野狼吓得哀嚎一声,夹着尾巴向后跳开。
是埃里克。
他银白色的瞳孔在坑口的阴影中微微发光,低头看向坑底两个泥猴般、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在接触到希望满是泪水和污泥的小脸时,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
坑底的女孩们也看到了他,希望惊恐地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往阿拉斯塔西亚怀里缩了缩。但奇怪的是那种面对野狼时的纯粹恐惧,在面对这个更恐怖的“怪物”时,反而没有那么强烈——或许是因为那晚最后时刻,这个怪物放过了爸爸。
埃里克没有理会旁边龇牙低吼却不敢上前的野狼,他弯下腰将一条异常长而结实的手臂伸下坑底。他的手掌巨大,手指关节粗大变形,但在伸向她们时,动作却显得有些……僵硬的小心翼翼。
阿拉斯塔西亚最先反应过来,她咬了咬牙鼓起勇气,先托着希望的屁股,帮助她抓住那只灰色的大手。埃里克的手掌稳定而有力,轻轻一握,就将希望如同提起一只小猫般,稳稳地从坑底拉了上来,放在身边安全的地面上。
紧接着他又把手伸向阿拉斯塔西亚,阿拉斯塔西亚自己抓住他的手,同样被轻易地拉出深坑。
两只沾满泥浆的女孩惊魂未定地站在坑边,看着眼前沉默的灰色巨人,又看看旁边不远处那几只逡巡不敢向前的野狼,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埃里克只是看了她们一眼,然后转向那几只野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低沉、却蕴含着顶级掠食者威压的短促咆哮。那几只野狼顿时如同被冰水浇透,哀鸣一声,头也不回地窜进了树林深处,消失不见。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希望!阿拉斯塔西亚!你们在哪?”是马库斯的声音,他听到了隐约的尖叫和狼嗥,立刻丢下手中的工具,带着沃伊切、米罗斯拉夫和塔德乌什抓起枪就冲了过来。
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穿过树林,看到眼前的景象时,所有人都瞬间僵住,血液仿佛凝固。
是那个怪物!它就在那里!而希望和阿拉斯塔西亚,就站在它旁边!
紧接着,他们看到了更不可思议的一幕:那怪物似乎完成了什么,然后……它弯下腰,用那只刚刚轻易撞断卡齐米日肋骨、轰飞霍云峰的手臂,以一种与它恐怖力量完全不符的、近乎轻柔的动作,一手一个,将两个浑身泥浆的女孩抱了起来,然后转身,面向冲来的马库斯等人,迈步走了过来。
“放下她们!”马库斯厉声吼道,几乎是本能地抬起了枪口,沃伊切等人的枪也瞬间瞄准了埃里克。他们的心脏狂跳,手指扣在扳机上,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这个怪物给他们造成的惨重损失记忆犹新,此刻它抱着两个孩子,意图不明,这场景比任何正面冲锋都更让人恐惧。
被抱着的希望和阿拉斯塔西亚也紧张起来,希望小声说:“它……它救了我们……刚才有野狼……”
埃里克似乎对指向他的枪口毫不在意,他银白色的眼睛扫过马库斯等人充满敌意和惊惧的脸,又低头看了看怀里两个虽然紧张却并未拼命挣扎的女孩,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解读的复杂神色。他走到距离马库斯等人约十米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女孩放了下来,还轻轻推了推她们的背,示意她们回到同伴那边。
希望和阿拉斯塔西亚立刻跑向马库斯,被沃伊切和米罗斯拉夫护到身后。马库斯的枪口依旧死死盯着埃里克,但对方放下女孩的举动,让他没有立刻开火。
埃里克没有离开,他放下女孩后,目光似乎在那两个惊魂未定的孩子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他自顾自地走到旁边一块被炸飞出来的、半埋在地里的混凝土轨枕上,坐了下来。
他就那样安静地坐着,银白色的眼睛时而望向正在远处紧张施工的铁路修复现场,时而又飘向被严密保护起来的两个女孩方向。他巨大的身躯静止不动,仿佛一尊沉默的、布满伤痕的灰色雕像,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没有散发出之前那种狂暴的攻击性。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一方是全神戒备、枪口紧指、大气不敢出的幸存者;另一方是安静坐着、仿佛在“观看”他们劳动的致命怪物。
艾琳娜博士和陆雪在听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陆雪紧紧抱住女儿。埃琳娜博士则站在马库斯侧后方,仔细观察着埃里克。作为病毒学家,她敏锐地注意到了更多细节:它坐姿中残留的一丝人类习惯;它眼神在看向孩子们时,那绝非野兽所有的、极其细微的柔和与……困惑;最重要的是,它此刻表现出的这种“观察”与“克制”,与病毒驱动的纯粹破坏和吞噬本能截然不同。
一个大胆的、令人心悸的猜想在她心中成型。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马库斯说:“别开枪……它在观察,没有敌意。至少现在没有,它……它身上保留的人性痕迹太明显了,这不自然,像是……被刻意改造或者束缚的结果。”
她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将记录板放在地上,举起空空的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马库斯想要阻止,但艾琳娜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然后艾琳娜用清晰但略带颤抖的声音,开始了尝试性的沟通,她先用英语:
“你能……听懂吗?我们没有恶意。谢谢你救了孩子们。”
埃里克银白色的眼睛转向她,没有任何反应,只有沉默。
艾琳娜换了法语,俄语重复类似的话语,依旧沉默。
她又尝试了西班牙语。
埃里克甚至微微偏了偏头,像是在确认声音来源,但依然没有表示。
艾琳娜的心跳加速,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用她掌握的、但并不十分流利的德语,缓慢而清晰地说道:
“你能……理解我吗?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K?nnen Sie mich verstehen? Erinnern Sie sich... daran, wer Sie sind?)
这一次,埃里克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那双银白色的、仿佛无机质般的瞳孔,骤然收缩牢牢地锁定在艾琳娜的脸上。他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仿佛锈蚀齿轮艰难转动的气音。虽然没有说话,但那骤然聚焦的目光和细微的身体反应,无疑表明——他听懂了。
德语,似乎意外地打开了一扇通往这个痛苦囚徒内心深处、尘封之门的缝隙。
艾琳娜屏住了呼吸,马库斯等人也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坑边除了风声,只剩下埃里克那双仿佛有风暴在其中酝酿的银白色眼睛,与艾琳娜紧张而坚持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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