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阴风谷上空的雾霭，却照不进崩塌的矿洞深处。
江尘靠在谷口外的断崖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四象印和莲印都已黯淡，守心剑插在身侧，剑身上的金光微弱如风中残烛。最严重的是神魂——强行催动噬魂晶净化怨念、又硬撼黑帝和血神子，魂魄已经出现了细密的裂痕。
他现在还能站着，全凭一口不认输的气撑着。
叶轻尘站在三丈外，背对着他，正望向谷内逐渐平息的崩塌。良久，他转身走来，将一枚丹药递到江尘面前。
“固魂丹，朝廷太医院特制，对神魂伤势有奇效。”叶轻尘的声音很平静，“放心，没毒。”
江尘接过丹药，没有立刻服下，而是盯着叶轻尘：“你到底是谁？”
“不是告诉过你吗？”叶轻尘找了块石头坐下，掏出酒葫芦喝了一口，“六扇门特聘监察使，叶轻尘。”
“普通的朝廷鹰犬，可不会知道守夜人的秘密，更不会提前在血炼室布下锁龙阵。”江尘声音嘶哑，“而且你刚才说……你欠凌霄前辈一条命。”
叶轻尘沉默了。
他把玩着酒葫芦，目光投向远山，良久才缓缓开口：“我师父，是陆寻的师兄。”
江尘瞳孔微缩。
“守夜人剑堂，在凌霄前辈那一代共有三名弟子。”叶轻尘的声音带着追忆，“大师兄陆寻，二师兄叶孤云，三师妹林素心——也就是药堂初代堂主，林岳的妻子。”
他顿了顿：“我师父叶孤云，是凌霄前辈最早收的弟子。但他生性不喜约束，觉得守夜人规矩太多，三十岁那年就离开了师门，游历天下。直到六十年前那场大战，他才闻讯赶回，但……已经晚了。”
“陆寻前辈被蚀魂之力侵蚀，凌霄前辈重伤濒死，林素心前辈燃烧生命布下守心阵。我师父拼死抢出了凌霄前辈最后的神念，还有……重伤的陆寻。”
叶轻尘喝了一大口酒，眼中闪过痛楚：“但陆寻的伤势太重，神魂已经被蚀魂之力污染。我师父想尽办法，最终只能将他封印在阴风谷的血池底部，希望借助蚀魂石矿脉的同源之力，慢慢净化那些污染。”
“结果失败了。”江尘说。
“不，成功了三分之一。”叶轻尘摇头，“陆寻前辈的身体确实被净化了，但他的主意识……没能醒来。取而代之苏醒的，是蚀魂之主的一缕分魂。我师父发现时已经晚了，只能再次布下封印，将那具身体和蚀魂之主的分魂一同封在血池深处。”
他看向江尘：“这就是为什么，阴风谷会成为幽冥宗的重要据点——血神子那老鬼，六十年来一直守在这里，就是想要彻底掌控那具身体，炼成蚀魂帝傀。”
江尘消化着这些信息，忽然问：“你师父呢？”
“死了。”叶轻尘声音平淡，但握酒葫芦的手在微微颤抖，“二十年前，幽冥宗发现了他的踪迹。三位宗师巅峰围杀，他力战而亡。临死前，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让我……等待守夜人新的传人出现。”
“所以你才接近我？”
“一开始是观察。”叶轻尘坦然道，“在土地庙那次是偶遇，但后来我一直在暗中跟着你。直到你进入阴风谷，触发了师父当年布下的预警禁制，我才知道时机到了。”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现在你知道了。我帮你不为别的，只为完成师父的遗愿——助守夜人传承者，重振守夜人。”
江尘服下固魂丹。药力化开，一股清凉之气涌向神魂，那些裂痕开始缓慢愈合。他感觉好受了些，才继续问：“你想怎么助我？”
“三条路。”叶轻尘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跟我回京城。朝廷虽然忌惮幽冥宗，但守夜人若能成为官方认可的正统势力，就能获得资源和支持。代价是……你要受朝廷节制。”
“第二呢？”
“第二，我帮你联络散落各地的守夜人后裔。剑堂、药堂、符堂，六十年来虽然凋零，但总有一些人活了下来。把这些人重新组织起来，重建守夜人。代价是……你要成为他们的领袖，背负所有人的期望和生死。”
江尘沉默片刻：“第三？”
“第三，”叶轻尘收起手指，直视江尘的眼睛，“你独自上路，继续按自己的方式走下去。我会在暗中给你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但不会公开站在你这边。代价是……孤独，以及随时可能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
三条路，三种未来。
江尘没有立刻选择。他看向手中的守心剑，剑柄上的眼睛图案已经闭合，剑身也恢复了普通的青灰色。这柄剑见证过太多生死，承载过太多期望。
他忽然想起凌霄最后的话：“守夜人的未来……交给你了。”
还有陆寻最后的眼神：“告诉师父……徒儿没有辜负……”
以及林岳信中的嘱托：“药堂残余血脉，托付于你。”
太多期望，太多责任。
但江尘从来不是救世主。他只是一个在绝境中挣扎求生的杀手，一个被迫背负了不该属于他的使命的逃亡者。
“我选第四。”他缓缓说。
叶轻尘挑眉：“哦？”
“我不入朝廷，不建组织，也不独自上路。”江尘站起身，虽然脚步还有些踉跄，但眼神已经恢复了之前的冷冽，“我会按照守夜人的规矩，完成‘守夜证道’的三件使命。在这个过程中，所有愿意跟随我的人，我可以带他们一起走。但我不承诺保护任何人，也不要求任何人效忠。”
他顿了顿：“我们只是……同行者。”
叶轻尘愣了愣，随即笑了：“有意思。这倒是有点像……江湖结盟。不过比那个更松散，也更自由。”
“可以这么理解。”江尘看向他，“你呢？要加入吗？”
“当然。”叶轻尘毫不犹豫，“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不过先说好，我只在对付幽冥宗的时候出手，朝廷内部的破事我可不想掺和。”
“成交。”
两人击掌为盟。
很简单的约定，没有任何血誓或契约，甚至没有约定具体要做什么。但江尘知道，这种基于共同目标和相互认可的同盟，往往比那些华丽的誓言更可靠。
“接下来去哪？”叶轻尘问。
江尘从怀中取出凌霄留下的玉简，还有那枚从陆寻体内取出的蚀魂之主烙印碎片。他将两样东西放在一起，真气注入。
玉简亮起，投射出一幅立体地图。地图上有三个光点闪烁：一个在西南，一个在东北，一个在……正西的极远处。
“守夜证道的三件使命。”江尘指着地图，“第一件，找到并摧毁三处‘蚀魂之源’封印地。我们已经毁了一处——阴风谷。还剩两处。”
他指向西南方向的光点：“第二处在‘葬魂渊’，位于苍雾山脉西南尽头，据说是一处天然形成的蚀魂之地，幽冥宗在那里建立了最大的试验场。”
又指向东北方向的光点：“第三处在‘黑水泽’，是幽冥宗总坛所在。也是蚀魂之主的本体沉睡之地。”
最后指向正西极远处的光点：“而那里……是守夜人陵。凌霄前辈说，只有完成三件使命，才有资格进入陵墓，得到最后的传承和秘密。”
叶轻尘仔细看着地图，眉头微皱：“葬魂渊距离这里约一千二百里，黑水泽更远，至少三千里。守夜人陵……根本不在已知的地图上，恐怕在万里之外。”
他看向江尘：“以你现在的状态，别说去葬魂渊，就连走出苍雾山脉都够呛。”
“所以我需要时间恢复。”江尘收起玉简，“至少七天。”
“那就去寒鸦渡吧。”叶轻尘说，“那里是我一个老朋友的地盘，绝对安全。而且……刚好顺路。”
江尘点头。
两人正要动身，远处山林中忽然传来急促的破风声！
不止一人，而且速度极快！
叶轻尘脸色微变：“幽冥宗的追兵？这么快？”
“不像。”江尘凝神感知，“气息很杂，有正道武功，也有邪道功法……好像是……两伙人在追逐？”
话音未落，前方林中冲出三道身影！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青衣少女，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但此刻满脸血污，左肩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手中握着一柄短剑，剑身已经布满裂痕。
追在她后面的是两个黑衣武者，都是先天巅峰修为，出手狠辣，显然是想要活捉。
青衣少女看到江尘和叶轻尘，眼中闪过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江尘浑身浴血，显然也是重伤之身；叶轻尘虽然气息平稳，但只有一个人。
“救……救命……”她还是喊了出来。
两个黑衣武者也看到了江尘两人，其中一人冷笑：“六扇门的叶轻尘？真是冤家路窄。劝你别多管闲事，这丫头是我们‘血煞门’要的人。”
血煞门，幽冥宗的外围附属势力之一，专司抓捕“魂材”和追杀叛徒。
叶轻尘看向江尘，挑了挑眉：“怎么说？”
江尘看着那个青衣少女。
她的眼睛很干净，即使在这种绝境中，依然带着一丝倔强和不屈。这让他想起了林雨，想起了药谷那些拼死守护家园的人。
“杀了。”他简短地说。
叶轻尘笑了：“就等你这句话。”
他身形一晃，已经挡在青衣少女身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软剑，剑光如秋水般荡漾，轻飘飘地刺向两个黑衣武者。
那两人显然知道叶轻尘的厉害，不敢大意，联手攻上。但叶轻尘的剑法太诡异了——看似轻飘飘毫无力道，却总能从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每一剑都直指要害。
三招之后，一人咽喉中剑，倒地毙命。另一人见状想逃，被叶轻尘一剑刺穿后心。
战斗结束得很快。
青衣少女呆呆地看着叶轻尘，又看看江尘，忽然跪下：“多谢两位前辈救命之恩！”
“起来吧。”叶轻尘收剑，“你是谁？为什么被血煞门追杀？”
“我……我叫苏小棠。”少女咬着嘴唇，“我是‘青云剑派’的弟子。一个月前，我们门派被幽冥宗灭门，师父拼死送我出来，让我去……去找守夜人。”
江尘和叶轻尘对视一眼。
“找守夜人？”叶轻尘问，“为什么？”
“师父说，只有守夜人能对抗幽冥宗。”苏小棠眼中含泪，“他还给了我一样东西，说一定要交到守夜人传人手中。”
她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块破损的铁牌，铁牌正面刻着一柄剑，背面是个“剑”字——这是守夜人剑堂的信物。
还有一封血书，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
“剑堂第三百二十七代弟子苏青云，泣血拜上：青云剑派实为守夜人剑堂分支，隐世百年，今遭幽冥宗屠戮，仅余小女小棠。望守夜人主脉念在同门之谊，护她周全。另，剑堂秘藏‘诛邪剑谱’残卷，藏于……”
后面的字被血污遮盖，看不清了。
苏小棠捧着铁牌和血书，看向江尘和叶轻尘：“两位前辈……你们知道守夜人在哪里吗？”
叶轻尘看向江尘。
江尘沉默良久，最终伸手接过铁牌。
铁牌入手微沉，触感冰凉。他能感觉到，牌中残留着一丝微弱的剑意，与守心剑有某种共鸣。
“你找对人了。”他缓缓说，“我就是守夜人这一代的传人。”
苏小棠瞪大眼睛，随即又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弟子苏小棠，拜见守夜人！”
“起来。”江尘看着她，“但我不会收你为徒，也不会承诺保护你。如果你要跟着我，就要做好随时死去的准备。”
“我不怕！”苏小棠抬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只要能报仇，只要能杀幽冥宗的人，我什么都不怕！”
江尘点头，不再多说。
叶轻尘笑道：“这下好了，我们的‘同盟’又多了一个人。虽然只是个先天初期的小姑娘。”
“先天初期，也能杀人。”江尘淡淡地说。
他看向苏小棠肩上的伤口：“能走吗？”
“能！”苏小棠咬牙站起。
“那就出发。”江尘转身，向南方走去，“去寒鸦渡。”
叶轻尘跟上，苏小棠也踉跄着跟在后面。
三人一行，消失在晨雾笼罩的山林中。
而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阴风谷的废墟中，一只焦黑的手从碎石中伸出。
手上，血色的纹路如活物般蠕动。
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废墟中回荡：
“守夜人……叶轻尘……你们逃不掉的……”
“血神大人……已经苏醒了……”
“整个苍雾山脉……都将成为你们的坟墓……”
声音渐弱，最终被风吹散。
但杀机，已经如密网般悄然张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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