釜山的清晨带着海水的咸涩气息。
乔卫东乘坐的直升机降落在“未来爱心医院”顶楼的停机坪时，朝阳刚刚跃出海平面，将这座位于海云台区的现代化综合医院染上一层金红色。
但从高处俯瞰，医院正门前广场上聚集的人群和临时搭起的白色帐篷，却与这宁静的晨光格格不入。
一夜未眠的韩国分公司负责人李部长早已等候在侧，脸色憔悴，眼下乌青。
“老板，您来了。”李部长快步迎上，声音沙哑，“现场暂时控制住了，警方拉起了警戒线，患者家属代表同意进入医院内进行谈判。媒体来了不少，都被挡在外面。但是……”他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乔卫东边大步走向电梯边问，语气平静，却让李部长心头一紧。
“但是内部情况可能比预想的更糟。我们连夜初步审计，发现的问题……很多。”李部长压低声音，“采购、财务、病历管理，甚至人事任免，都可能有系统性漏洞。原院长崔仁昊博士和他的几个亲信，问题最大。”
电梯下行，数字跳动。乔卫东看着金属门上反射出的自己略带疲惫但眼神锐利的面容，淡淡道：“去会议室。让崔院长，还有医院各科室主任、财务、采购负责人，全部到场。现在。”
“是！”
……
医院顶层的行政会议室，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长长的会议桌旁坐满了人。主位空着，左侧是以院长崔仁昊为首的原管理层。崔仁昊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金丝边眼镜，穿着熨帖的白大褂，胸前别着名贵的钢笔，一副资深专家的派头。
他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沉重和遗憾，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和不耐。他身边坐着副院长、财务科长、采购主任等人，表情各异，但大多低着头，不敢与进来的人对视。
右侧则坐着几名刚刚被紧急派驻的审计和法律团队成员，表情严肃，面前摊开着笔记本电脑和厚厚的文件。
乔卫东在李部长的陪同下走进会议室，他没有立刻去主位，而是在门口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全场。他的视线并不凶厉，却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冷静压力，所过之处，不少人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崔仁昊站起身，脸上堆起公式化的笑容，伸出手：“乔社长，一路辛苦了。这次的事件我们非常痛心，也正在全力配合调查，一定会给集团、给社会一个交代……”
乔卫东没有握他的手，径直走到主位坐下，将手中的平板电脑轻轻放在桌上。“坐，崔院长。我们直接开始。”
崔仁昊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火，但很快掩饰过去，悻悻坐下。
乔卫东开门见山：“李部长，简述目前掌握的情况。”
李部长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是。此次冲突直接导火索，是患者金某（68岁，肺癌晚期）于三日前在IcU去世。家属质疑是使用了问题药品和呼吸机故障导致死亡，而院方未能及时合理解释并出示完整病历。
更深层调查发现，涉事批次的进口靶向药，采购价比市场同类产品高出35%，供货商资质存疑。涉事型号呼吸机去年采购，比正常招标价高出近50%，且维修记录混乱。此外，审计初步发现，过去两年间，医院在医疗器械、药品、耗材采购方面，存在大量不合规合同和资金流向不明问题。
财务账目亦有明显人为调整痕迹。昨晚收到的匿名举报信，详细列举了上述问题，并指控崔仁昊院长及其亲信收受回扣、伪造病历、挪用医疗基金。”
每说一句，会议室里的温度就降一分。崔仁昊的脸色渐渐发白，他身边的几个人更是额头冒汗。
“胡说八道！这是污蔑！”崔仁昊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情绪激动，“李部长，你这些所谓的‘初步发现’有证据吗？采购价格高是因为我们追求最好的品质！
供应商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病历问题更是无稽之谈，患者金某病情复杂，家属无法接受现实，这才闹事！举报信？那是不满医院管理的个别人士的恶意中伤！”
他转向乔卫东，语气稍微缓和，但带着倚老卖老的姿态：“乔社长，您虽然是大老板，但医疗行业有它的特殊性，非常复杂。管理医院不是管理工厂，病人更不是产品。
这里面的门道，外行人可能不太清楚。我崔仁昊在医疗界干了三十年，口碑如何，业界有目共睹！不能因为一次意外的医疗纠纷和几封匿名信，就否定整个医院管理层的工作啊！”
这番话看似解释，实则夹枪带棒，暗指乔卫东是“外行人”，不懂医疗行业的“特殊性”，试图用资历和专业性来压人。
乔卫东一直安静地听着，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等崔仁昊说完，他才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对方。
“崔院长说得对，医疗行业确实特殊，人命关天。”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荡，“所以，我才更不能容忍，有人把救死扶伤的地方，变成中饱私囊的生意场。”
他轻轻一点平板，会议室前方的投影屏亮起。
屏幕上并排显示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涉事靶向药的采购合同及发票扫描件，另一份是国际医药价格查询网站上，同品牌同规格药品近一年的全球采购均价区间。
“这是你签字批准的采购合同，单价每支285万韩元。”乔卫东用激光笔点着合同上的数字，“这是公开可查的国际均价，每支160万到210万韩元。你解释一下，这多出的35%到78%，是付给了什么‘特殊品质’？还是付给了某些人的口袋？”
崔仁昊张了张嘴，一时语塞，额角开始渗出细汗。
乔卫东又切换画面，显示出一份复杂的资金流向图。“这是财务和采购部门部分可疑资金往来的初步追踪。过去十八个月，共有超过四十亿韩元的款项，通过三家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流入几个海外个人账户。
而这三家空壳公司的注册人，经查，是崔院长您夫人的远房表弟，以及采购主任的小舅子。需要我把更详细的关联图谱和银行流水调出来吗？”
“这……这是正常的企业往来！是……是为了海外学术交流和设备引进！”采购主任忍不住跳起来辩解，脸色惨白。
“学术交流？”乔卫东冷笑一声，调出另一份文件，是几份伪造的学术会议邀请函和报销单据，“用伪造的会议邀请，报销私人旅行和奢侈品消费，这也是医疗行业的‘特殊性’？”
他不再给这些人狡辩的机会，目光转向右侧的审计团队负责人：“王总监，基于目前证据，初步结论是什么？”
王总监扶了扶眼镜，语气冰冷：“结论是，以崔仁昊为首的核心管理层，涉嫌利用职务之便，系统性进行采购腐败、财务造假、侵吞医疗基金，并可能涉及病历篡改以掩盖医疗事故。
其行为已严重违反集团规定和韩国法律，对医院声誉和患者安全造成重大损害。建议立即解除所有涉案人员职务，移送司法机关，并全力配合警方和卫生部门调查。”
“乔社长！你不能这样！”崔仁昊彻底慌了，再也维持不住专家的风度，声音尖利，“我在医院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这么搞，医院会垮的！医护人员会寒心的！还有……还有海外医疗队那边的重要项目，一直是我在负责，很多关系只有我才能理顺！你动了我，那个项目也要黄！”
“海外医疗队？”乔卫东眼神微动。
“对！就是我们和军方合作，派往乌鲁克地区的联合医疗援助项目！”崔仁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说道，“那是政府和军方牵头的重点项目，涉及复杂的国际关系和当地势力，一直都是我在沟通协调。
乔社长，你刚来韩国可能不清楚，那里情况很复杂，不是光有钱就能搞定的！离了我，项目肯定出问题！”
他想用这个重要的、带有政治和军事色彩的项目来威胁乔卫东，让他投鼠忌器。
乔卫东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崔仁昊心里发毛。
“感谢崔院长提醒。”乔卫东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尚未完全散去的人群，“正因为这个项目重要，牵扯到国家形象和国际援助，我才更不能让它掌握在蛀虫手里。”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扫过原管理层的每一个人：“现在我宣布，崔仁昊，以及财务科长、采购主任、涉事科室负责人，即刻停职，接受集团内部调查，并配合后续司法程序。医院日常管理，暂由李部长和王总监领导的危机处理小组接管。
立刻向警方和卫生部门通报我们的自查情况和涉案线索，主动请求介入。对患者家属，公开道歉，承诺承担应尽责任，并邀请第三方权威机构重新鉴定医疗过程。对媒体，定期透明通报调查进展。”
他的指令清晰果断，没有任何犹豫。
“至于海外医疗队项目……”乔卫东看向李部长，“把那个项目的所有资料，包括人员构成、合作协议、当地情况简报，全部整理好给我。我亲自处理。”
崔仁昊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他没想到乔卫东如此雷厉风行，手段如此强硬，根本不吃他倚老卖老和项目威胁那一套。他完了，他的一切都完了。
会议室里其他原本还有些摇摆或心存侥幸的人，此刻也都噤若寒蝉，深深低下了头。
“散会。”乔卫东说完，拿起平板，率先走出了会议室。
门外，清晨的阳光已经完全照亮了走廊。他走到窗前，远处是蔚蓝的大海，近处是尚未完全恢复秩序的医院广场。
手机震动，是千颂伊发来的信息：“到了吗？情况严重吗？记得吃早餐。”图片是她自己做的简单三明治和咖啡。
乔卫东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柔和，回复：“到了，在处理。早餐吃了，你也是。别太累。”
他收起手机，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深沉。
医院的烂摊子要收拾，腐败要清除，善后要做好。但这只是开始。
崔仁昊提到的海外医疗队，乌鲁克地区……那个处于战乱边缘、局势复杂的地方，似乎藏着更多的故事和……机遇？
他看向东方，仿佛能越过海洋，看到那片陌生的土地。
看来，这次的韩国之行，注定不会只在首尔和釜山的繁华中打转了。
“李部长，”他叫住跟在身后的负责人，“尽快把海外医疗队的详细资料给我。另外，安排一下，我要去一趟乌鲁克。越快越好。”
李部长愣了一下：“老板，那里现在……不太安全。经常有武装冲突，而且条件艰苦……”
“我知道。”乔卫东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正因为不太平，才更需要去看看。我们投了钱，派了人，就不能当甩手掌柜。更何况……”他想起崔仁昊那副嘴脸，“我很好奇，那个蛀虫嘴里‘只有他才能搞定’的项目，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他的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面对挑战时的、冷静而跃跃欲试的光芒。
首尔的星空爱情暂时告一段落，接下来，是该见识一下战地的风云，和那些在硝烟与死亡边缘绽放的……玫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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