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缝逼仄,向上延伸的角度陡峭,需要手脚并用才能攀爬。黑暗中,只有【火种刻印】稳定的微光和林晚星手中红珊瑚发簪那冰冷的触感,成为唯一的方向参照。顾云深光茧那一下剧烈的搏动,让两人心头一紧,但此刻无暇深究,只能继续向上。
水流声越来越清晰,草木气息也越发明显。终于,在转过一个几乎垂直的弯道后,前方出现了微弱的、带着湿漉漉水汽的灰白天光——不是阳光,更像是从某个缝隙透入的、黎明或黄昏时分的天光。
岩缝在这里变得宽阔了些,形成一个勉强可供两人站立的小平台。平台外侧,是一个大约数米见方、被地下水浸润得异常湿滑的天然石洞出口。出口外,水声潺潺,雾气弥漫,隐约可见一条不过丈许宽的地下溪流,贴着石洞边缘向下流淌,注入下方更深邃的黑暗。溪流对岸,则是长满了深绿色苔藓和蕨类植物的潮湿岩壁。
这里似乎是地下河系上方的一个天然溶蚀洞穴,位置极为隐蔽。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岩缝口探出身子,观察四周。洞穴不大,高约三四米,顶部垂下不少钟乳石,滴滴答答地落着水珠。空气潮湿阴冷,但那种纯粹的怨念压迫感,比起下面的地下河滩减弱了不少。只是那股被锁定的感觉依旧萦绕不去,如同无处不在的窥视目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在洞穴内侧,靠近岩壁的地方,有一小片相对干燥的地面,地面上赫然残留着明显的人工痕迹——几块被平整摆放、当作坐垫的石块,一个已经残破不堪、几乎与苔藓融为一体的粗糙陶罐,以及旁边岩壁上,用某种暗红色的、早已干涸褪色的颜料,涂抹出的几个歪歪扭扭、难以辨认的古老字符。
“这里……有人待过?”沈墨初压低声音,警惕地环顾。这绝不是近期的痕迹,那些字符的风格极其古老,陶罐的样式也粗陋得像是几百年前甚至更早的产物。
林晚星的目光却被岩壁上的字符牢牢吸引。那些字符扭曲怪异,她并不认识,但当她凝神注视时,灵魂深处的“真实”心镜微微荡漾,【火种刻印】也传来一阵奇异的温热共鸣。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凌空顺着那些字符的笔画,缓缓摹画。
就在她的意念与字符“轨迹”重合的刹那——
嗡!
眼前的世界骤然褪色、旋转!残影阅读的能力被强烈触发,但这一次,不再是接收单一物体的残留记忆,而是仿佛触动了这片空间本身烙印的、一段极其古老、破碎、却无比沉重的“回响”!
· 画面一(模糊):一个身穿粗布麻衣、看不清面容的身影,蜷缩在这小小的洞穴中,瑟瑟发抖。外面是雷鸣电闪、暴雨如注,还有隐约传来的、令人心悸的大地崩裂与洪水咆哮的巨响!人影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散发着微光的方形物体,口中喃喃念诵着模糊的咒文,充满了绝望与……决绝的守护之意。
· 画面二(稍清晰):暴雨停歇(?),洞穴外一片死寂的汪洋。那人影挣扎着爬到洞口,望着下方被浑浊洪水吞噬的一切,发出无声的哀嚎。他(她?)回身,用颤抖的手指,蘸着怀中那包裹里渗出的、暗金色的、仿佛燃烧着的液体,在岩壁上,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那几个字符。每写一笔,他(她)的脸色就苍白一分,生命力仿佛也随之流逝。
· 画面三(一闪而逝,却最震撼):字符完成的瞬间,那人影最后看了一眼怀中包裹的微光,猛地将其抛入了洞外汹涌的洪水之中!随即,他(她)整个人如同燃尽的蜡烛,软倒在地,化为飞灰,消散无踪。只有岩壁上那几个用“光之血”写就的字符,微微亮了一瞬,随即彻底黯淡,隐没在岩石纹理之中。
残影结束。
林晚星踉跄后退,脸色惨白如纸,大口喘息,额头上冷汗涔涔。刚才那段“回响”蕴含的信息和情感冲击力太大了!那暗金色的、燃烧的液体……难道是稀释或某种形态的初火之血?那个包裹里的方形物体是什么?那人影是谁?为何要在此地留下字符,又将那重要的东西抛入洪水?
而且,这段残影发生的年代,恐怕极为久远,远在百年前白薇悲剧之前!难道这片土地,在更古老的年代,就发生过与“初火”相关的灾难和牺牲?
“晚星!你看到了什么?”沈墨初扶住她,急切问道。他能感觉到林晚星刚才瞬间魂力剧烈波动。
林晚星强忍不适,快速将自己“看”到的破碎画面描述出来。
沈墨初听完,神色变得极其凝重。他走到岩壁前,仔细审视那些褪色的暗红字符。虽然不认识,但守秘人家学渊源,让他对某些古老符文体系略有涉猎。他尝试用灵觉去感应,却只觉得字符中蕴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坚韧无比的“封禁”与“指引”混合的意念,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仿佛一个被遗忘的、孤零零的“路标”。
“用‘火之血’书写的字符……抛入洪水的包裹……”沈墨初喃喃自语,脑中飞快联系着已知信息,“云梦泽地区古称‘泽国’,历史上大洪水频繁。难道在某个远古时代,此地曾有‘守火人’或相关者,为了应对洪水或其他灾难,在此地进行过某种仪式或封印,并留下了指向某个‘地点’或‘物品’的标记?而那个标记,被后来者(可能是白薇时代的人)无意中发现或触动,从而引发了新的变故?”
这个猜测很大胆,但似乎能解释为何此地残留的意念如此古老沉重,又能与后来的白薇悲剧产生隐约关联——或许,百年前梨园的沉没,不仅仅是人为悲剧,也触动了这片土地下更久远的某些“东西”?
“这些字符……到底是什么意思?”林晚星虚弱地问。
沈墨初摇头:“不认识。但感觉……像是一个‘地名’,或者一个‘称谓’。非常古老,可能已经失传了。”他顿了顿,“不过,你刚才触发残影时,你怀里的刻印和发簪,还有顾云深的光茧,都有强烈反应。或许,你可以尝试用刻印的力量,去‘解读’这些字符?既然它们是用‘火之血’写成,与初火同源,刻印作为见证者,或许能‘看懂’。”
林晚星点点头,这值得一试。她再次走到岩壁前,将掌心轻轻贴在那些暗红字符上。这一次,她没有被动触发残影阅读,而是主动催动【火种刻印】,将一丝纯净的初火之力,混合着“解读”与“沟通”的意念,缓缓注入字符之中。
字符接触到同源的力量,仿佛从漫长沉睡中被唤醒,微微发热。暗红色的痕迹似乎亮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幻觉的光晕。紧接着,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杂音、却直指核心的意念信息,如同解码后的电报,涌入林晚星的意识:
“……火……继……者……”
“……于……归……墟……之……眼……”
“……寻……回……‘烬’……之……核……”
“……重……定……序……列……”
“……切……记……勿……信……‘影’……之……低……语……”
信息戛然而止。
林晚星收回手,眼中充满震撼。“火继者……归墟之眼……烬之核……重定序列……勿信影之低语……”她复述着这些关键词,“这像是一段留给后来‘守火人’的……遗言?或者指示?”
“归墟之眼……”沈墨初咀嚼着这个词,“在古老传说中,‘归墟’是万物终结与归宿之地,也是所有水流的尽头。云梦泽深处,确实有被称为‘水眼’或‘无底渊’的凶险之地。难道指的就是那里?‘烬之核’……会不会就是当年被抛入洪水中的那个包裹里的东西?某种初火的‘核心’或‘残骸’?”
“而‘勿信影之低语’……”林晚星想起“影星行者”,想起白夫人那充满诱惑与怨毒的召唤,心中一凛。这道远古的警告,跨越时空,依旧在警示着后来者。
线索更加扑朔迷离了。百年前的白薇悲剧,似乎只是覆盖在更古老、更庞大谜团上的一层帷幕。而他们手中的【火种刻印】和红珊瑚发簪,以及顾云深的状态,都隐隐与这深层谜团相连。
“不管怎样,这至少给了我们一个更明确的方向。”沈墨初冷静分析,“‘青芦荡’是进入阴墟外围的缓冲点,而‘归墟之眼’可能在阴墟更深处,甚至是白薇力量的核心地带。我们原计划就是要去‘青芦荡’,现在又多了一个潜在目标——探查‘归墟之眼’与‘烬之核’的线索。但这一切的前提,是能活着穿过阴墟外围。”
他看了看洞口外雾气弥漫的溪流和下方深不见底的黑暗。“根据地图,顺着这条地下溪流向下,应该就能抵达与主河道交汇处,然后找到通往‘青芦荡’的路径。事不宜迟,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洞穴。刚才的动静和刻印的激发,可能会引来更多不干净的东西。”
两人最后检查了一下这个古老的小洞穴,除了那些字符和痕迹,再无其他发现。沈墨初将字符的形状强行记忆下来,或许以后有机会找人解读。
他们来到洞口,下方就是那条狭窄却水流湍急的地下溪流。溪水冰冷刺骨,泛着不祥的灰白色,显然也浸染了阴墟的怨气。但这是唯一的出路。
沈墨初折下洞口几根坚韧的藤蔓,与林晚星绑在一起,防止被水流冲散。然后,他率先踏入冰冷的溪水中,林晚星紧随其后。
溪水不深,只到膝盖,但流速很快,水底石头湿滑。两人逆着水流方向(根据地图,需向上游走一段才能找到通往“青芦荡”的岔路)艰难跋涉。阴寒刺骨的感觉顺着双腿蔓延,怨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试图钻入毛孔。林晚星不得不持续运转初火之力抵御,这对她本就不稳定的灵魂是个负担。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河道出现了分岔。一条继续向上,水流更加湍急,隐约传来轰鸣声,似有瀑布;另一条则偏向左侧,河道稍宽,水流平缓一些,雾气也更加浓郁,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按照地图和老鲶鱼的描述,通往“青芦荡”的应该是左侧这条雾气更浓的支流。
“这边。”沈墨初低声道,拉着林晚星转向左侧支流。
一进入这条支流,环境立刻变得不同。雾气浓得如同实质的灰白色棉絮,不仅遮挡视线,连灵觉感知都被极大削弱,只能勉强感应到周身数米范围。水声变得沉闷,仿佛被雾气吸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甜腻中带着腐朽的奇异气息,像是某种水生的、即将腐烂的花朵散发出的味道。
更诡异的是,在这片浓雾中,开始隐隐约约传来声音。
不是之前那种明确的怨念低语或哭泣,而是……极其轻微、断断续续的:
· 丝竹管弦之声,调子婉转却跑调,透着一种莫名的凄凉。
· 咿咿呀呀的唱戏声,嗓音干涩嘶哑,唱词模糊不清。
· 零落的掌声与叫好声,空洞而机械,仿佛来自一群没有灵魂的观众。
· 还有……女子幽幽的叹息声,时而近在耳畔,时而又远在天边。
这些声音混杂在雾气中,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扰人心神,让人难以判断来源,更添恐怖。
“是‘阴墟回响’。”沈墨初脸色凝重,“白夫人力量辐射范围内,会不断重演其生前执念最深场景的碎片,形成这种类似海市蜃楼般的音景和幻象。紧守心神,不要被迷惑,更不要去追寻声音的来源!”
林晚星点头,紧握【火种刻印】,以其中正平和的“见证”之力稳定心神,同时默念静渊教导的守心法诀,抵抗着无孔不入的声音侵扰。
两人在浓雾中摸索前进,速度慢如蜗牛。脚下的水道似乎变浅了,水底不再是石头,而是松软、粘腻的淤泥,每走一步都陷下去一截,拔出来时带着“噗嗤”的声响和更浓的腐臭气味。
突然,走在前面探路的沈墨初,脚步猛地一顿!
“怎么了?”林晚星心中一紧。
沈墨初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蹲下身,从脚下的淤泥中,捞起了一件东西。
借着【火种刻印】的微光,两人看清了那东西——一只已经严重变形、锈迹斑斑的……黄铜唢呐。唢呐的喇叭口瘪了一块,上面沾满了黑泥,但在把手处,依稀能看见雕刻着一个小小的、模糊的“福”字。
戏班的乐器?还是……当年那场灾难的遗物?
就在沈墨初拿起唢呐的瞬间,周围的雾气骤然剧烈翻腾!那些原本飘忽不定的唱戏声、丝竹声、叹息声,猛地清晰、放大、并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雾气中,开始浮现出影影绰绰的、半透明的人形轮廓!它们穿着破旧模糊的戏服,脸上涂抹着夸张却褪色的油彩,动作僵硬地摆出各种唱念做打的姿势,却无声地开合着嘴巴,空洞的眼眶“望”向沈墨初手中的唢呐,或者……望向他身后的林晚星?
更可怕的是,在这些戏子幻影的后方,浓雾深处,一个更加高大、更加凝实的猩红色身影轮廓,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显现了出来。
它头上似乎戴着繁复的珠翠头面,身上是华丽的、却仿佛浸透了血水的猩红戏服,水袖低垂。它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但那扑面而来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怨毒与悲伤,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百倍!
白夫人?!至少是她的一缕强大分身,或者其核心怨念的显化!
“放下!快放下那东西!”林晚星尖声提醒,她怀中的红珊瑚发簪已经冰冷刺骨到几乎握不住,【火种刻印】则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抗拒与净化之光!
沈墨初也意识到这唢呐是某种“触发器”,立刻就要将其扔回淤泥中!
然而,已经晚了!
那猩红身影,缓缓抬起了“手”——一只由纯粹怨念和猩红雾气构成的、戴着华丽指甲套的“手”,遥遥对准了沈墨初手中的唢呐,也对准了他们两人。
浓雾中,所有的幻影戏子同时停止了动作,齐齐“转头”,“看”了过来。
一片死寂。
然后,那猩红身影的“手”,轻轻一握。
轰——!
仿佛无声的惊雷在灵魂中炸响!沈墨初手中的黄铜唢呐瞬间化为齑粉!与此同时,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了冰寒、拉扯、撕裂与无尽悲伤的恐怖力量,如同无形的巨浪,以那猩红身影为中心,轰然席卷了整个雾气水道!
沈墨初和林晚星如遭重击,同时喷出一口鲜血,身体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力量狠狠掀飞,向后跌入冰冷粘稠的淤泥之中!
护体灵力瞬间破碎,阴寒怨气疯狂涌入!林晚星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从身体里扯出去,投入那猩红身影无尽的怨恨深渊!怀中的【火种刻印】光芒急闪,拼命抵抗,红珊瑚发簪则传来一阵阵剧烈的、仿佛要碎裂的震动!
沈墨初挣扎着想要爬起,却发现淤泥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来,将他越拖越深!他体内的灵力在刚才的冲击下几乎溃散,内伤全面爆发,眼前阵阵发黑。
而那个猩红色的身影,在释放出那恐怖的一击后,似乎并未满足。它开始……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踏着浓雾与水面(?),朝着他们漂浮而来!
它所过之处,雾气退散,水面凝结出黑色的薄冰,那些戏子幻影纷纷匍匐、消散。
绝望,如同这浓得化不开的雾气,将两人彻底淹没。
林晚星在冰冷的淤泥中,视线模糊地看着那越来越近的猩红身影,看着她(它)那仿佛流淌着血泪的、没有五官却充满无尽恨意的“面容”。她手中的【火种刻印】滚烫到了极致,红珊瑚发簪则冰冷刺骨,两种极端的感觉在她掌心交织、冲突……
就在这时,一直贴身放着的、装着顾云深光茧的沉渊盒,突然毫无征兆地,从沈墨初怀中滑落,掉进了旁边更加深厚的淤泥里!盒盖……松脱了一条缝隙!
一缕极其微弱、却异常纯粹锐利的暗金中夹杂着破灭灰芒的气息,从缝隙中泄露出来!
那正在逼近的猩红身影,猛地……停住了!
它那没有五官的“脸”,似乎“转向”了沉渊盒滑落的方向。
一股前所未有的、极其复杂的意念波动,从它身上传来——不再是单纯的怨毒与悲伤,而是混合了惊疑、茫然、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以及某种更深层的、仿佛被触及了禁忌的……暴怒!
它似乎……认识这股气息?或者说,这股气息,触动了它核心深处某个连它自己都几乎遗忘的、更加痛苦的“伤疤”?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残影低语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