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江下游三十里,一处被洪水冲刷出的天然岩穴,隐蔽在茂密藤蔓与嶙峋怪石之后。
洞内潮湿阴冷,陈谨背靠岩壁盘坐,周身笼罩着一层极淡的灰蒙光晕。光晕吞吐不定,似在呼吸,每一次明暗交替,都带动洞内微弱的气流与远处江水的潮汐相应和。
他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六个时辰。
肩颈额头的皮肉伤,在混沌真元与星辰之力的双重滋养下,已结出淡紫色的痂。真正麻烦的,是内腑经脉的撕裂与混沌核心的裂纹。
此刻,丹田内,那枚由多重真元与道韵融合而成的混沌核心,正以前所未有的缓慢速度旋转。核心表面的裂纹并未完全消失,但每道裂痕边缘都流淌着暗红、炽金、灰白、幽蓝交织的奇异光泽——那是被吞噬炼化的“焚天炎狱”、“归墟切割法则”、“死气侵蚀”与“地脉镇压余韵”,正在被混沌本质一点点分解、重组、吸收。
这个过程痛苦而漫长。就像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经脉内刮擦,又有烈火与寒冰交替灼烧冻结内脏。但陈谨的神情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沉浸式的专注。
他的意识,此刻正分作三股,并行不悖。
一股沉入丹田,以《周天星辰观想图》为引,引导着混沌核心的修复与进化。他“看”到,那些被吞噬的异种能量,并非简单地化为混沌真元的养分,而是在分解过程中,显露出其最本质的法则碎片——
焚天炎狱的“焚灭”与“吞噬”真意;
归墟切割的“锋锐”与“空间剥离”特性;
幽冥死气的“侵蚀”与“腐朽”本质;
地脉镇压的“厚重”与“束缚”道韵……
这些法则碎片,在混沌核心的碾磨下,并未被彻底抹去,而是被剥离了原主的意志烙印,化为最纯粹的道则信息流。然后,一部分融入混沌真元,使其性质更加复杂、包容;另一部分,则被《周天星辰观想图》吸引,投向意识海中那幅残缺却浩瀚的星图。
这就是陈谨意识分出的第二股——沉浸于星图之中。
古渡残碑前,那惊鸿一瞥的反噬与信息洪流,虽然让他险些神魂崩溃,却也强行将大量破碎的星图信息烙印进了他的识海。此刻,在混沌归墟初成、心神最为空明澄澈的状态下,他终于能小心翼翼地“翻阅”这些碎片。
那不是连贯的画面,而是一幅幅闪烁的星象定格、一段段残缺的方位描述、一个个古老晦涩的符文印记……
他看到了七颗呈勺状排列的星辰,其光芒穿透云层,落在一片连绵起伏、状若龙脊的山脉主峰之上;
他看到了一条蜿蜒如蛇的大江,在某处急转弯的岸边,有三块呈品字形矗立的黑色巨石,石顶有泉水涌出,映照夜空时,泉水中会倒映出三颗特定的星辰;
他还看到了一幅简略的地脉走势图,图上标注着几个扭曲的符文,其中一个,竟与搬山副印内部某个不起眼的纹路有七分相似……
这些信息杂乱无章,却都与星辰、地脉、特殊地形相关。陈谨隐约感觉到,它们指向的不是某个单一的“宝藏”或“传承”,而更像是一个庞大的、需要特定条件触发的“坐标验证体系”。
“通天之址……”他心中默念这个从搬山道传承中得知的名词。或许,这些星图碎片,就是找到并开启“通天之址”的部分钥匙?而搬山道的封印节点体系,是否也与这个“地址”有所关联?星澜水府得到的坐标,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疑问很多,但陈谨并不急躁。他小心地将这些碎片信息与《周天星辰观想图》中相对稳固的星象进行比对、拼接,尝试寻找规律。每一点进展,都让他对星辰之力的理解加深一分,识海中的星图虚影也似乎凝实一丝。
意识的第三股,则保持着对外界的高度警惕。
星辰感知以他为中心,如同水波般无声扩散,覆盖了方圆三百米。岩穴外的风吹草动、江水的流淌、夜枭的啼叫、甚至泥土中虫豸的蠕动,都清晰地反馈回来。同时,地脉共鸣也悄然开启,让他能隐约感知到脚下大地之气的微弱流转,以及更远处……几道并不寻常的能量扰动。
其中一道,炽热、暴戾、充满不甘与怨恨,正从西北方向缓缓靠近,距离约在十里左右,移动速度不快,似乎在搜索什么。是厉炎!他果然没有真正远离,而是在疗伤后,试图追踪自己的痕迹!
另一道,则隐晦、飘忽,带着一种精打细算的“权衡”气息,停留在东南方向约十五里处的某个地方,几乎完全隐匿,若非陈谨的星辰感知经过混沌归墟的洗礼后更加敏锐,几乎无法察觉。钱通!他也没走远,或者说,他也派了人远远吊着?
还有第三道、第四道……更微弱,更分散,带着幽冥殿特有的阴冷死气,在更外围的区域游弋,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
“都被吸引过来了……”陈谨心中冷笑。他硬撼厉炎绝杀、吞噬“焚天炎狱”的场景,动静太大,能量残留也过于明显。这些家伙,就像闻到腐肉的苍蝇,怎会轻易放弃?尤其是厉炎,损失了部分本源炎力,又被自己当众击溃,以他那狭隘暴戾的心性,不找回场子绝不善罢甘休。
而钱通,恐怕是想当那个得利的渔翁,或者……在评估自己是否值得他投入更多“筹码”。
压力,如影随形。
但陈谨的心境,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平稳。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混沌归墟初成,他对自身道路的认知前所未有的清晰。
混沌,是根基,是容纳万法的母体;
星辰,是眼睛,是洞察规律、指引方向的坐标;
地脉,是根系,是力量的源泉与大地的庇护;
搬山,是道用,是镇压、守护、开辟的具体法门;
而归墟……或许,是这条道路最终极的演化方向之一?包容一切,化解一切,亦能……创造一切?
他缓缓睁开双眼。洞内昏暗,但他的眼眸深处,却仿佛有混沌初开、星辰明灭的景象一闪而逝。
身上的灰蒙光晕逐渐收敛入体。内视己身,伤势好了约四成,混沌核心的裂纹修复了大半,且更加凝实,旋转间自有一股“万法不侵、诸邪辟易”的深邃意蕴。真元恢复到了五成左右,虽然总量未增,但质量却有了质的飞跃,每一缕混沌真元都沉重如铅汞,却又灵动如星光,蕴含着包容与分解的双重特性。
最重要的是,“混沌归墟”这式本命神通的雏形,经过实战检验与疗伤体悟,终于真正稳固下来。虽然每次施展消耗极大,且对神魂和混沌核心负担沉重,无法作为常规手段,但它无疑已成为陈谨手中最强大的底牌,足以威胁到境界高于自己的敌人。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骨骼发出一连串轻微的爆鸣声。
“不能在这里久留了。”陈谨暗道。厉炎正在靠近,虽然速度不快,但以神境强者的感知和追踪能力,找到这个临时藏身处只是时间问题。必须在被合围之前离开。
他走到岩穴入口,拨开藤蔓,看向外面。
天色已近黎明,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江面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晨雾。
陈谨的目光,却投向了西南方向。意识海中,那幅刚刚拼接出的、由古渡残碑星图碎片与《周天星辰观想图》印证后得到的最清晰指引——七颗勺状星辰对应的“龙脊山脉”,就在那个方向,距离此地,大约两百余里。
那是苍云山脉的一条主要支脉,也是龙组东南基地辖区与另一大区交界的边缘地带,地形复杂,妖兽出没,龙组控制力相对薄弱。
更重要的是,陈谨回忆起,龙组的内部资料中曾简略提及,那片区域在灵能复苏早期,曾有过数次异常的星辰能量波动报告,后被列为“待观察区”,但并未发现大规模遗迹或资源点,因此投入的探查力量不多。
“星图指向那里……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陈谨沉吟。那地方够偏远,够复杂,适合藏身、疗伤,也适合……钓鱼。
一个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型。
他先是仔细清理了岩穴内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包括血迹、气息、能量残留。混沌真元的包容特性,让这种清理变得极为高效彻底。
然后,他来到江边,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冰冷的江水。
没有运用真元护体,而是彻底收敛气息,仅凭强大的肉身控制力与《星痕步》中蕴含的部分水下行进技巧,如同一条游鱼,悄无声息地顺流而下。
他要借助沧澜江的水流和自身气息的彻底隐匿,摆脱可能存在的追踪锁定,并在下游某处悄然上岸,改变方向。
潜行中,陈谨分出一丝心神,沟通了丹田内的搬山副印。副印微微震动,散发出柔和的地脉波动,与他体表流转的混沌真元结合,形成一层极淡的“拟态”屏障。这屏障不能增强防御,却能让他更好地融入周围环境,无论是水中、山林还是地气之中,都能大幅降低被感知发现的概率。这是他从搬山道传承中领悟到的小技巧,如今配合混沌真元,效果更佳。
顺流十里,在一处水流湍急、岸边乱石密布的河湾,陈谨悄然上岸。他选了一处背阴的巨石后方,换上了一套干净的普通衣物(储物装备的便利在此体现),并将身上所有可能泄露身份或来源的物品,都以混沌真元仔细包裹隔绝。
最后,他看了一眼西北方向——厉炎的气息似乎又近了一些——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体内真元流转,《星痕步》全力展开,却不是直线奔逃,而是以一种看似随意、实则暗合某种地脉韵律的曲折路线,向着西南方的龙脊山脉疾驰而去。
身影没入晨雾与山林之前,陈谨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古渡残碑的方向。
“厉炎、钱通、幽冥殿……还有‘烛龙’。”他眼中寒光一闪,“想要我的命,想要我身上的秘密?那就来吧。”
“龙脊山脉,正好拿你们,试试我新悟的‘归墟’之道,也看看那星图指引之处,到底藏着什么。”
话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山林阴影之中,只留下淡淡的地脉余韵,很快也被晨风吹散。
新的一天来临,而一场在新的战场、围绕星辰与上古之谜的追逐与猎杀,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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