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首场月考,题目仅四字:“安民之策”。
农家子赵耕取瓦盆当堂演示,引文气催发麦种抽芽,青翠满室。
而将门之后李驰洋洋洒洒万言兵书,却被批“空谈误国”。
满堂哗然之际,北凉王驾临,泼墨挥毫写下“实用乃真章”五字。
那匾额悬于学宫正堂时,隐隐与陈锡亮怀中的《论语》产生共鸣。
学宫正堂,今日气氛格外凝肃。
数十张榆木案几整齐排列,学子们正襟危坐,面前铺开着雪白的宣纸。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也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北凉学宫创立以来的首次月考,不仅关乎个人等第,更隐隐牵动着外界对这座新生学宫风向的窥探。
司业林知文肃立前方,目光扫过堂下众学子,有寒门子弟紧抿嘴唇,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也有锦衣华服的将门之后,看似从容,眉宇间却藏着几分志在必得。他的视线在角落里面色尚带苍白的陈锡亮身上微微一顿,随即朗声宣布:
“今日考题,只四字——安民之策。”
没有限定经义,没有规定格式,只有这看似简单,实则包罗万象的四个字。堂下顿时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有人蹙眉沉思,有人已是迫不及待地研墨舔笔。
静默只持续了片刻,便被“沙沙”的书写声打破。大多数学子走的仍是传统路子,引经据典,从《礼记》的大同篇,到《孟子》的仁政说,挥毫泼墨,力求言之有物,论证严谨。锦绣文章,渐成篇幅。
将门子弟李驰下笔最快,他自幼耳濡目染兵书战策,此刻更是文思泉涌,一篇万言书挥洒而就。从屯田养兵、据险筑城,到纵横捭阖、远交近攻,将兵法谋略应用于安民定邦,字里行间金戈铁马之气扑面而来。他搁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嘴角噙着一丝傲然的笑意,目光扫过周围尚在苦思的同窗,尤其在看到那几个农家子时,更是带上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轻蔑。
然而,众人的目光,很快便被角落里的一个身影吸引了过去。
那是农家子赵耕,衣衫虽已浆洗得发白,却干净整洁。他并未急着动笔,反而从随身带着的一个粗布包袱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粗陶瓦盆,一小袋麦种,以及一捧看起来甚是寻常的泥土。
他要做什么?堂上学子无不侧目,连负责监考的几位学官也皱起了眉头,考场之上,岂容儿戏?
只见赵耕神色平静,将泥土放入瓦盆,撒上麦种,缓缓注入清水。然后,他双手虚按在瓦盆之上,闭上了眼睛。起初并无异样,渐渐地,一些感知敏锐的学子察觉到,赵耕周身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在流转,那并非武道内力,而是一种更为质朴、温和的气息。
他体内那点微末的文气,此刻被尽数调动起来,却不是用来书写华章,而是伴随着他心中默念的那些源自《齐民要术》、《汜胜之书》的稼穑之道,如同最细腻的春雨,无声无息地浸润着瓦盆中的种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
就在有人不耐,准备出声呵斥这“装神弄鬼”之举时,奇迹发生了。
一点嫩绿的芽尖,竟颤巍巍地顶开了湿润的泥土,暴露在空气之中!
紧接着,第二点,第三点……仿佛星火燎原,一片细密的翠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瓦盆中蔓延开来。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那粗陶瓦盆内,已是绿意盎然,青翠的麦苗生机勃勃,舒展着柔嫩的叶片。一股清新的、属于植物的生命气息瞬间弥漫了整个正堂,驱散了原本沉闷的墨香。
满室皆惊!
落笔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盆青翠,看着额角渗出细汗、面色有些苍白的赵耕。以文气催生稼穑?闻所未闻!
考核结束,试卷与那盆青翠的麦苗一同呈上。
阅卷评等的结果,很快便在学宫内部引发了更大的波澜。
引动文气、催发麦苗的赵耕,获评甲等!学官评语:“文气化生,泽被草木,知民之本,策之实也。”
而洋洋洒洒写下万言兵策的李驰,却只得了一个丙等!评语更是尖锐如刀:“空谈韬略,不察民瘼,纸上谈兵,误国之道!”
“不服!我等不服!”李驰率先拍案而起,俊朗的面孔因愤怒而涨红,“我辈读书,所求者乃经世济国之大道理!岂能等同于田间老农之事?此等考评,置圣贤之道于何地?置北凉体统于何地?”
他身旁一众将门、官宦子弟纷纷附和,群情激愤。
“不错!农事小道,岂能与安邦定国之大策相提并论?”
“若如此,何必入学宫?直接去田间地头岂不更好?”
“司业大人,此评不公!”
寒门学子们则大多沉默着,但眼中也闪烁着困惑与不解。赵耕之法虽奇,可……这真是治国安民的正道吗?就连陈锡亮,也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半卷《论语》,眉头微蹙,陷入沉思。圣贤书中,可曾教过这些?
正堂之内,争吵声、辩解声、议论声混杂一片,乱成一团。林知文面沉如水,并未立即弹压,只是目光深邃地看着那盆青翠的麦苗,又扫过那些激愤的年轻面孔。
就在争议愈演愈烈,几乎难以收场之际——
“北凉王到——!”
一声悠长的唱喏自门外传来,如同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学子,无论出身,无论方才持何立场,皆慌忙起身,垂首恭立。
北凉王徐骁,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缓步而入。他并未看那些垂头丧气的将门子弟,也未看那盆引人注目的麦苗,目光直接投向悬挂在正堂上方、尚且空无一物的主梁。
早有侍从备好笔墨,抬上匾额木坯。
徐骁行至案前,挽起袖口,提起那支饱蘸浓墨的巨笔。他没有丝毫迟疑,挥臂运腕,笔走龙蛇,五个沉浑有力、筋骨开张的大字赫然呈现于匾额之上:
**实 用 乃 真 章**
每一笔都仿佛蕴含着千钧之力,带着沙场的铁血与决断。墨迹淋漓,气势磅礴。
掷笔于案,徐骁环视满堂静默的学子,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北凉,不养闲人,更不养空谈之人。”
“麦苗虽小,能活人命;兵书万言,饥不能食,寒不能衣。”
“在这里,谁能解决北凉的实际问题,谁就是人才!”
“这五个字,便是北凉学宫的规矩!”
言罢,不再多留,转身离去,玄色衣袂卷起一阵风。
侍从们立刻将那块墨迹未干的匾额高高悬挂上正堂主梁。
“实用乃真章”!
五个大字,如同五座山岳,沉甸甸地压在所有学子的心头。李驰等人面如死灰,再也说不出话来。而赵耕等寒门子弟,则望着那匾额,眼中渐渐燃起前所未有的光芒。
陈锡亮站在人群中,仰头望着那五个字。最初是一丝茫然,随即,他感到怀中那半卷《论语》似乎微微发起热来。一种奇特的共鸣,在他心间荡漾开来。子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又曰:“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
空谈与大义,实用与大道……曾经在书中看似矛盾的词句,此刻在这五个字下,仿佛找到了某种奇异的连接点。他仿佛看到了一条不同于以往任何圣贤教诲的、扎根于北凉这片土地本身的、充满粗粝生机的新路。
匾额高悬,墨香犹存。
学宫之外,北凉的风依旧凛冽,吹动着这片土地上求存的渴望与变革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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