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临别赠牌承初心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赵卫国端着饭菜走出厨房,炒鸡蛋金黄蓬松,散发着浓郁的蛋香;土豆炖腊肉色泽红润,土豆炖得软烂,吸收了腊肉的油脂,香气扑鼻。他把饭菜放在石桌上,又拿出三个粗瓷碗,摆上筷子,碗筷都是赵铁山用了几十年的老物件,碗沿有些细小的磕碰,却洗得干干净净,透着家的温暖。“爹,建军,快吃饭,菜还热着。”
赵建军连忙扶着爷爷走到石桌旁坐下,给爷爷盛了一碗米饭,又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腊肉和一块土豆,放进爷爷碗里:“爷爷,您多吃点,这腊肉是张大妈家过年腌的,用的是自家养的土猪肉,可香了,我特意让她选了块肥瘦相间的,炖得烂烂的,您牙口好嚼。”
赵铁山拿起筷子,夹起碗里的腊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腊肉的咸香混合着土豆的软糯,在口腔里散开,熟悉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当年和战友们一起过年的场景。“香,跟当年在山里吃的不一样,那时候的肉都是乡亲们从牙缝里省下来的,一小块要分好几个人吃,煮在野菜汤里,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他说着又夹了一筷子炒鸡蛋,“那时候能吃上一个鸡蛋,都是奢侈的事,只有受伤的战友才能分到半个。”
赵卫国给父亲和儿子各倒了一杯自酿的米酒,酒是赵铁山用山里的野果酿的,度数不高,带着淡淡的果香。“爹,喝点酒暖暖身子,这是您去年酿的野果酒,还剩最后一小坛了。”
赵铁山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气。他看着桌上的饭菜,又看了看眼前的儿子和孙子,眼里满是感慨:“现在的日子真好啊,有饭吃,有衣穿,孩子们能安安稳稳读书,这都是当年我们拼命想要的日子,值了。”
午饭在温馨的氛围中结束,赵建军主动收拾碗筷,端到厨房去清洗,赵卫国则陪着父亲坐在枣树下聊天,聊着村里的近况,聊着“英雄林”的树苗长势,聊着孙木匠最近又做了哪些新家具。赵铁山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还会问一些细节,比如“李大爷的身体怎么样了”“小向阳最近长重了没”,眼里满是对乡亲们的牵挂。
饭后,赵铁山拄着拐杖,带着祖孙俩去了院子后面的小山坡。小山坡不大,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没有杂草,种着几棵半人高的小枣树,树干笔直,枝叶嫩绿,是他去年春天特意从镇上买来的枣树苗栽下的。山坡上还种着几株野菊,开着黄色的小花,在微风中轻轻晃动。“这是我特意选的枣树苗,品种是‘冬枣’,结的果子又大又甜,当年李向阳最爱吃咱家的枣子,每次执行完任务回来,都要在枣树下坐一会儿,吃几个枣子,说甜得能解乏。”赵铁山走到一棵小枣树下,伸出手轻轻摸着树干,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老朋友,树皮的粗糙质感传来,让他想起了当年和李向阳相处的日子。
“李向阳叔叔那时候是不是经常来咱家啊?”赵建军好奇地问道,他从小就听着李向阳的故事长大,对这位英雄充满了敬佩。
“是啊,那时候他经常来,有时候是传递情报,有时候是来跟我商量对付特务的办法,有时候就是累了,来歇会儿。”赵铁山的眼神飘向远方,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他那时候才二十出头,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却比你沉稳多了,每次来都帮我挑水、劈柴,一点架子都没有。有一次他执行任务受伤了,躲在咱家养伤,你奶奶每天给他熬药、换药,他好了之后,非要给你奶奶磕个头,说你奶奶是他的再生父母。”
赵卫国看着山坡上的小枣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锄头、扛树苗磨出的厚茧,思绪却猛地扎回了几十年前的夏日。彼时院门口的老枣树刚长到碗口粗,枝桠上挂满了青绿色的枣子,李向阳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军装,额头上还沾着执行任务时的尘土,却笑着蹲下身,把年幼的自己稳稳举过头顶。“小卫国,够着最顶上那串,红透了的才甜!”李向阳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山野间的爽朗,手臂稳稳托着他的腿弯,让他能轻松够到树梢的果实。他摘下一颗塞进嘴里,甜汁瞬间在舌尖炸开,李向阳就站在树下笑着看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粗粮饼,那是他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李向阳哥当年总说,等革命胜利了,要在黑风岭种满枣树,”赵卫国的声音带着几分怀念,目光轻轻拂过眼前的小枣树苗,像是在跟当年的李向阳对话,“他说枣子耐活,结的果子能当粮,还能给孩子们当零嘴,让黑风岭的娃再也不用饿肚子。”他弯腰拨开一棵枣树苗根部的杂草,露出底下细密的根须,“你看,村里现在家家户户院门口都栽了枣树,‘英雄林’旁边那片是去年春天栽的,孙木匠特意做了木牌,写着‘向阳枣林’,今年已经有几棵树挂果了。”
“是啊,他的愿望实现了,可他却没能看到。”赵铁山的声音低沉了些,握着拐杖的手微微收紧,杖头的枣木在地面轻轻戳了戳,像是在叹息。他抬头看向院门口的老枣树,枝叶间还挂着几颗没摘的干枣,那是去年秋天自然风干的,他一直舍不得摘,总觉得那是李向阳留下的念想。“那年他去执行任务前,还在枣树下跟我喝酒,说等回来就娶邻村的秀儿,再跟我学编竹筐,以后安安稳稳种枣树。”老人的眼角泛起了水光,浑浊的泪水在皱纹里聚成小水洼,“可他再也没回来,牺牲的时候,口袋里还揣着颗咱们家的干枣,是他出发前我塞给他的。”
他转过身,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赵卫国的胳膊,又摸了摸赵建军的头顶,眼神从最初的惋惜渐渐变得郑重,像是在托付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我老了,去年冬天摔了一跤后,连院后的小山坡都爬不动了,以前每天巡山的路,现在走几步就喘。”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山坡上的枣树苗,又看向远处的“英雄林”方向,“这些树要浇水、要除虫,这些故事要记牢、要讲透,这些英雄的念想不能断,以后就全靠你们爷俩了。”
赵卫国上前一步,双手紧紧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粗糙干瘪,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掌心的老茧比他的还要厚,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那是几十年守护山林、扛起责任留下的印记。他能清晰地摸到父亲虎口处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年跟鬼子拼刺刀时被刀刃划到的,小时候他总爱摸着这道疤痕,听父亲讲战斗的故事。“爹,您放心!”赵卫国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却异常坚定,“我每天巡山都会去‘英雄林’看看,给李向阳哥的树培土,给‘向阳枣林’浇水。等年底,我就把您讲的故事整理好,写在红纸上贴在纪念亭里,让每个来的人都能看到。”
他转头看向儿子,眼里满是期许:“建军也会帮着我,他跟孩子们亲,讲的故事孩子们爱听。我们爷俩一定守好这片山,守好这些树,守好这些故事,让子子孙孙都知道,今天的好日子是李向阳哥他们用命换的,不能忘!”
赵建军也上前一步,紧紧挨着爷爷的胳膊,老人身上淡淡的草药味混着枣木的清香,让他心里格外安稳。他看着山坡上的小枣树,那些嫩绿的枝叶在夕阳下闪着光,忽然觉得肩上的担子虽然重了,却也充满了力量。昨天王明挖树坑时磨出的血泡、李娟画五角星时认真的模样、二柱趴在石头上画栽树场景的专注,还有爷爷胳膊上那些狰狞的疤痕,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像一串串联起的珍珠,让他忽然读懂了“传承”两个字的重量——那是先辈用血汗浇筑的根基,是后人用信念守护的初心,是一代又一代人接力传递的火种。
“爷爷,我已经记了满满半本故事了!”赵建军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碎花布封皮的笔记本,翻开给爷爷看,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旁,还画着简单的插图:爷爷举着砍柴刀的样子、李向阳藏情报的野菊花丛、“一线天”的地形草图。“我下次就把王明他们带来看您,让他们亲耳听您讲战斗的故事,再带他们去‘向阳枣林’摘枣,告诉他们这是李向阳叔叔的心愿。”他握紧拳头,眼里闪着坚定的光,“我会把您和李向阳叔叔的故事讲给村里每一个孩子听,让他们像‘传承树’一样茁壮成长,把英雄精神一代代传下去!”
夕阳西下,金色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洒在小山坡上,给每一棵小枣树的枝叶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连泥土都染上了暖烘烘的颜色。父子俩要下山了,赵铁山拄着拐杖,固执地要送到院门口,赵卫国拗不过父亲,只好小心翼翼地扶着他的胳膊。老人的脚步有些蹒跚,每走一步都要先把拐杖稳稳扎在地上,再挪动腿脚,赵卫国能清晰地感觉到父亲身体的重量都靠在自己胳膊上,比上次见面时沉了不少,心里一阵发酸。
走到院门口的老枣树下时,赵铁山忽然停下脚步,拍了拍额头,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乖孙,你等我一下,爷爷给你拿个东西。”他推开赵卫国的手,拄着拐杖慢慢转身,一步一步往屋里走,枣木拐杖敲击地面的“笃笃”声,在安静的院子里格外清晰,每一声都透着岁月的厚重。赵卫国和赵建军站在原地等着,看着老人佝偻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口,老枣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未尽的话语。
过了约莫一刻钟,赵铁山才慢慢从屋里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那红布是当年他的军裤改制的,原本的军绿色早已被岁月染成暗红色,边角处磨得起了毛,却被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能看到当年军裤上的纽扣印。他走到赵建军面前,浑浊的眼睛里满是郑重,双手微微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掀开红布——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枣木牌,质地坚硬,被打磨得光滑温润,连边角都磨得圆润发亮,没有一丝毛刺。木牌上用隶书刻着“传承”两个字,字体苍劲有力,笔画间藏着细微的弧度,刻痕里精心涂了红漆,均匀饱满,没有一点溢出的痕迹,在夕阳的映照下像两簇跳动的火焰,格外醒目。
“这是爷爷亲手刻的,刻了整整三天。”赵铁山的声音带着几分自豪,也带着几分不舍,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木牌上的刻痕,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枣木是从院门口的老枣树上锯下来的枯枝,去年冬天雪大,压断了一根枝桠,我舍不得烧,就收起来了。”他顿了顿,眼里闪过回忆的光芒,“我先把枣木放在太阳下晒了半个月,让它干透,再用砂纸一点点打磨,从粗砂到细砂,磨了整整一天,手都磨麻了。刻字的时候,我特意磨了三把刻刀,‘传’字刻了七刀,‘承’字刻了八刀,每一刀都要对齐,不能歪一点。”
老人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对过往的追忆:“刻的时候,我就想着你太爷爷举着锄头打鬼子的样子,想着李向阳揣着干枣执行任务的样子,想着你爹扛着树苗巡山的样子。刻到‘承’字的竖钩时,我手一抖,刻歪了一点,又用砂纸磨掉重新刻,直到满意为止。红漆是我托孙木匠买的,最好的朱砂漆,能经得住风雨,几十年都不会褪色。”他把木牌往前递了递,眼神里满是期许,“咱们赵家三代人守着这片山,守着这些英雄,守的就是这两个字。你把它挂在‘英雄林’最显眼的那棵李向阳的树旁,让来的孩子们都知道,这两个字比金银珠宝还珍贵,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赵建军双手接过木牌,枣木的质感温润厚重,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木头,而是爷爷沉甸甸的期望、赵家三代人的责任,还有无数英雄的信念。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木牌上残留的爷爷的体温,能看到刻痕里红漆的细腻光泽,那是爷爷用苍老的手一笔一划刻出来的,每一刀都藏着对英雄的敬意,对后代的期许。他把木牌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稀世珍宝,胸口贴着木牌的地方,能感受到那份跨越岁月的温暖。“爷爷,您放心!”赵建军的声音带着几分激动,眼眶有些发红,“我明天就去‘英雄林’,找孙木匠帮忙装个铜挂钩,把它挂在李向阳叔叔的树最显眼的地方。我会每天去给它擦灰,下雨的时候用塑料布盖着,好好守护它。我还会给孩子们讲这木牌的故事,讲您刻字的辛苦,让他们知道‘传承’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好,好孙子。”赵铁山拍了拍孙子的肩膀,手掌的粗糙质感蹭过孙子的衣服,带着岁月的温度。他又转头看向儿子,眼神里满是牵挂,声音也柔和了些:“卫国,你在林业站忙,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别总想着巡山、护林,家里的事也别落下。”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赵卫国手里,钥匙是黄铜做的,上面刻着简单的枣木花纹,是当年他亲手做的,“这是衣柜的钥匙,里面放着我当年的军功章和旧军装,以后有空了,拿出来给建军看看,让他知道咱们家的根在哪。”
“爹,我知道了。”赵卫国接过钥匙,钥匙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却让他心里格外温暖。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了抱父亲,父亲的身体虽然瘦弱,却像一座巍峨的山,给了他无穷的力量。他能闻到父亲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能感觉到父亲后背的骨头硌得慌,心里一阵酸楚,却也更加坚定了守护的决心——他要守好父亲守了一辈子的山,守好那些英雄的故事,让父亲能安享晚年。
“爹,我知道了,以后我每个月都来看您,给您带您爱吃的红糖糕和野草莓。”赵卫国的眼睛有些发红,他紧紧抱了抱父亲,父亲的身体虽然瘦弱,却像一座山,给了他无穷的力量。
下山的路上,赵建军把木牌小心翼翼地放进竹筐里,用荷叶盖好,生怕被风吹坏。他走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沉稳的背影,看着夕阳下父子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忽然觉得自己长大了。山里的风轻轻吹过,带着枣花的清香和野草莓的甜香,吹得路边的树叶沙沙作响,像是英雄们的低语,又像是岁月的祝福。
赵建军摸了摸竹筐里的木牌,能清晰地感受到“传承”两个字的纹路。他知道,这两个字已经刻进了他的心里,像一颗饱满的种子,在黑风岭的土地上,在赵家三代人的守护下,正慢慢扎根、发芽,终将长成参天大树,撑起一片属于传承与初心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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