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晨光里的挂牌仪式
黑风岭的晨雾像揉碎的棉絮,慢悠悠地裹着山峦与树林,连“英雄林”入口那座石牌坊的轮廓都变得朦胧起来。赵建军背着母亲留下的旧竹筐走在最前面,筐沿被几代人的手掌摩挲得油光发亮,隐约能看到他小时候刻的歪歪扭扭的小树苗图案。筐底铺着张大妈刚摘的新鲜荷叶,碧绿色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中央静静躺着那块枣木“传承”牌——枣木是爷爷从院门口老枣树上锯下的枯枝,纹理里还嵌着当年的枣泥痕迹,红漆刻痕在朦胧晨光中像一团跳动的火焰,格外醒目。
身后三步远,王明、李娟和二柱一字排开,三个孩子各提着一个小竹篮,竹篮是孙木匠用边角料做的,上面还刻着各自的名字。篮子里装满了刚从自家院子里摘的野菊花和山丹丹花,嫩黄的、嫣红的花朵挤在一起,沾着的露水顺着花瓣滑落,在竹篮底积了一小汪清水。“建军哥,等等我们!”李娟提着篮子小跑几步,辫梢上的红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那是去年栽“传承树”时,赵建军给她系的,“我特意挑了带露珠的花,奶奶说带露的花插在木牌旁,能沾着英雄的灵气呢!”
王明扛着一把小锄头跟上来,锄头把是他父亲用香椿木做的,还特意刻了防滑纹路。他凑到竹筐边,鼻尖凑得极近,能闻到枣木特有的清香混着红漆的味道:“建军哥,爷爷刻字的时候是不是特别费力?我爹说枣木硬得很,刻一刀都要费老大劲。”赵建军脚下顿了顿,想起昨天爷爷打电话时说的话——刻“传承”二字时,他特意磨了三把刻刀,每刻一笔就念叨一句战友的名字,刻完“承”字时,手指都被木刺扎出了血。他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自豪:“爷爷刻了整整三天,晚上就着煤油灯刻,眼睛都熬红了,说这字得刻得端正,才配得上英雄们。”
“建军哥,爷爷刻的字真好看!”二柱放下竹篮,小心翼翼地凑到竹筐边,指尖轻轻碰了碰木牌边缘,枣木的温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立刻想起了昨晚画的草图——纸上,赵铁山老人拄着拐杖递木牌的身影格外清晰,背景就是这片“英雄林”,他特意用深绿色涂了英雄树的枝叶,比实景还要茂盛几分。他从口袋里掏出卷成筒的画纸,纸边还带着铅笔的炭粉:“我昨晚又画了幅小画,就画你爷爷给你递木牌的样子,特意把‘传承’二字画得特别大,等晒干了贴在纪念亭最显眼的地方好不好?这样来的人一进门就能看见。”
赵建军接过画纸展开,晨光透过雾霭洒在纸上,画里的老人眼神格外有神,手里的木牌红得鲜亮。他想起爷爷递木牌时的场景,老人粗糙的手掌握着木牌,指腹反复摩挲刻痕,像是在托付一件稀世珍宝。“好啊,”赵建军把画纸小心卷好,放进竹筐的夹层里,那里还放着奶奶生前绣的手帕,“孙木匠上次说要给纪念亭做个木框,到时候我们把画装进去,再让爷爷在旁边题几个字,就更完美了。”
李娟突然指着二柱的竹篮:“二柱,你画里能不能加上我的五角星?”她从篮子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五角星画纸,红蜡笔涂得满满当当,边缘的小圆点是她用圆规扎的,“我要让五角星和木牌在一起,就像英雄们和我们在一起一样。”二柱立刻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铅笔头:“我现在就画!等会儿挂牌的时候,我把画铺在石头上晒,中午就能干。”
赵建军点点头,脚步放慢了些,抬手往前指了指。晨雾中,那棵最粗壮的油松渐渐清晰起来,树干要两个孩子才能合抱,枝桠向四周舒展,像一把撑开的巨伞——这是李向阳当年牺牲后,赵铁山亲手栽的,栽树时特意浇了青龙沟的水,说要让英雄永远喝着家乡的水。“看见没?那就是李向阳叔叔的英雄树,”赵建军的声音放轻了些,像是怕惊扰了树下的英灵,“树干够粗,挂木牌刚好不晃。孙木匠特意给配了铜挂钩,是用旧铜锁熔铸的,说铜的经得住山里的风雨,几十年都不会锈。”
他说着从筐里掏出一卷粗麻绳,麻绳是母亲生前用麻秆搓的,淡黄色的绳体上还留着母亲手指的温度,每一缕麻线都搓得均匀紧实,当年母亲就是用这麻绳捆扎晒干的草药,换钱给她买文具。“这是我娘搓的麻绳,”赵建军举起绳子给孩子们看,绳头系着个小小的布结,那是母亲的习惯,“当年我娘用它捆过爷爷的旧军装,现在用它挂木牌,就像娘也在跟我们一起守护英雄。等会儿我们一起把木牌挂正,王明力气大,举着木牌;二柱和李娟扶着两边,别让它歪了;我来系绳子,系完我们再给树培点土,就像上次栽‘传承树’那样认真,每一勺土都要培实。”
王明攥了攥手里的小锄头:“我昨晚跟爹学了培土的技巧,要围着树干挖个环形的土沟,这样浇水的时候水不会流走,能直接渗到树根里。”李娟也跟着说:“我带了点草木灰,奶奶说草木灰能防虫,还能当肥料,给英雄树撒点,它就能长得更壮了。”二柱则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玻璃瓶:“这里面是我攒的枣核,等会儿埋在树下,说不定能长出小枣树,以后就成‘英雄林’里的枣树了!”
太阳渐渐升高,晨雾在阳光中慢慢消散,像被谁悄悄收进了口袋。阳光透过油松的枝叶洒下,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英雄树的枝叶被镀上了一层金辉,松针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赵卫国早已在树下等候,身上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林业站制服,领口别着枚小小的党徽,是他去年转正时发的。他身边放着一把小锄头和半袋新土——这是他凌晨四点就去后山取的腐殖土,里面混着松针和落叶,肥力足,还带着山林的清香。
看到孩子们过来,赵卫国笑着扬了扬手里的羊角锤:“挂钩已经钉好了,用的是黄铜钉,孙木匠说这钉子当年是给公社的粮仓用的,结实得很。轻点挂,别碰伤树皮,这树比你建军哥的年纪都大,得好好护着。”他蹲下身,用手拍了拍树干,树皮粗糙的质感传来,让他想起了父亲的手掌,“当年你爷爷栽这棵树的时候,我跟你建军哥现在差不多大,就站在旁边递树苗,你爷爷说‘树要栽正,人要走直,英雄的精神才能传下去’。”
赵建军放下竹筐,小心翼翼地取出木牌。枣木牌刚一拿出来,就引得孩子们“哇”地一声。木牌的边角被爷爷打磨得圆润光滑,没有一点毛刺,“传承”二字刻得苍劲有力,笔画间藏着细微的弧度,红漆填得均匀饱满,没有一点溢出的痕迹。“爷爷说,‘传’字要刻得左窄右宽,像长辈扶着晚辈;‘承’字的竖钩要刻得直,像脊梁骨一样挺得正。”赵建军把木牌递给王明,“举高点,跟树干对齐。”
王明双手接过木牌,手臂绷得笔直,李娟和二柱立刻上前,一人扶着木牌的一个角,李娟还特意调整了角度,让“传承”二字正对着手来的方向。她从篮子里拿出野菊花,小心翼翼地绕在木牌的挂绳上,嫩黄的花瓣衬着红漆字,格外好看。枣木牌刚一贴近树干,阳光就透过枝叶洒在“传承”二字上,红漆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注入了生命,在树身上投下清晰的影子。赵建军握紧母亲的麻绳,一圈圈仔细缠绕在铜挂钩上,每绕一圈就默念一句爷爷的话:“守好树,守好故事,守好初心。”麻绳的粗糙质感摩擦着掌心,让他想起母亲当年教他搓麻绳时说的话:“绳要搓紧才结实,人要心齐才有力。”
赵建军小心翼翼地取出木牌,王明和二柱立刻上前扶住木牌两侧,李娟则踮着脚,把手里的野菊花绕在木牌的挂绳上。枣木牌刚一贴近树干,阳光就透过枝叶洒在“传承”二字上,红漆瞬间亮了起来,像是被注入了生命。赵建军握紧麻绳,一圈圈仔细缠绕,每绕一圈就默念一句爷爷的话:“守好树,守好故事,守好初心。”
“我来给大家讲个故事吧。”挂好木牌后,赵建军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到树前,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从帆布包里掏出那个碎花布封皮的笔记本。笔记本的封皮是母亲用他穿旧的衣服改的,上面绣的栀子花已经有些褪色,但针脚依旧整齐,那是母亲去世前绣的,绣完还没来得及给他,就犯了病。孩子们立刻围拢过来,王明特意搬来几块平整的青石板,那是他上次巡山时发现的,表面光滑,坐上去不硌屁股。李娟把带来的草木灰放在旁边,二柱则把画纸铺在石头上,让阳光晒着。
赵建军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就是母亲的字迹,写着“英雄故事,代代相传”,字迹娟秀,带着母亲特有的温柔。他指尖划过字迹,声音变得郑重起来:“这是我太爷爷的故事,一九四〇年秋,鬼子来抢粮食,要把咱们村的玉米和土豆都拉走,还放火烧了好几户人家的房子。那时候我太爷爷六十多岁,爷爷才二十出头,他们和十三名民兵,就在‘一线天’打了场大胜仗。”
风吹过树林,枝叶沙沙作响,像是英雄们在侧耳倾听。赵建军讲到太爷爷怎么带着民兵在崖壁上凿脚窝,怎么把晒干的黄豆撒在路面上,王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小锄头都被他握得微微发抖:“黄豆滑,鬼子肯定站不稳!太爷爷真聪明!”赵建军点点头,继续讲:“鬼子走进‘一线天’的时候,爷爷喊了声‘放’,石头滚木就像下雨似的砸下去,鬼子摔得人仰马翻。有个鬼子小队长想开枪,我太爷爷举着锄头就冲上去,一锄头把他的枪砸飞了,又补了一锄头,把他敲晕在地上!”
“哇!太爷爷好厉害!”李娟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山丹丹花差点掉在地上,她连忙把花抱在怀里,“那李向阳叔叔呢?他也在吗?”“在!”赵建军的声音提高了些,眼里闪着光,“李向阳叔叔当时负责传递情报,提前把鬼子的路线告诉了爷爷,还带着山外的乡亲们来支援,手里的驳壳枪打倒了三个鬼子!”
讲到爷爷在雪地里把棉袄让给父亲时,赵建军的声音软了些:“那是一九四七年的冬天,雪下得齐腰深,爷爷带着父亲在山上蹲守特务,父亲冻得直打哆嗦,爷爷就把自己的棉袄脱给了他,自己裹着块破麻袋片。父亲问他冷不冷,爷爷说‘年轻人火力旺,扛冻,我老骨头耐造’,可第二天父亲才发现,爷爷的耳朵都冻肿了,流了好多黄水。”
二柱悄悄掏出铅笔,在画本上快速勾勒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与树叶的轻响交织在一起。他画了个举着锄头的老人,旁边是年轻的战士,远处是陡峭的崖壁,虽然线条简单,却把故事里的紧张感画了出来。“我要把这个故事画成连环画,”二柱头也不抬地说,“一共画十张,贴在纪念亭的墙上,一张一张讲给大家听。”
风吹过树林,枝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为故事伴奏。赵建军讲到太爷爷一锄头敲晕鬼子时,王明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讲到李向阳用枣核传情报时,李娟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山丹丹花差点掉在地上;讲到爷爷在雪地里把棉袄让给父亲时,二柱悄悄掏出铅笔,在随身携带的画本上快速勾勒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与树叶的轻响交织在一起。
“原来建军哥的太爷爷也是英雄!”故事讲完,王明激动地站起来,脚下的石板都被他踩得“咚咚”响。他跑到木牌前,伸手轻轻摸了摸“传承”二字,红漆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让他浑身都充满了力量,“我以后也要像他们一样,守着‘英雄林’!等我长大了,就当林业员,跟建军哥和赵叔叔一起巡山,每天都来给英雄树浇水、培土,还要学爷爷刻木牌,刻上所有英雄的名字!”
李娟也跟着站起来,从竹篮里拿出那张皱巴巴的五角星画纸,她特意找了块透明的塑料布,是父亲从镇上捎回来的,盖在画纸上能防雨水。她踮着脚,用浆糊把画纸小心地贴在木牌旁边的树干上,五角星的红与木牌的红相映成趣:“这是我画的星星,给英雄们当灯,晚上照亮‘英雄林’,让他们不孤单。我还要教幼儿园的弟弟背英雄的名字,李向阳叔叔、赵铁山爷爷、太爷爷……一个都不能忘!我弟弟已经会背‘传承’两个字了,昨天还在院子里用树枝写了一地。”
赵卫国蹲在一旁,看着孩子们的举动,眼里满是欣慰。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带着他在英雄树下讲故事,那时候他听不懂“传承”的意义,只觉得父亲讲的故事很热闹。直到后来他成了林业员,每天守着这片林子,才明白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英雄的故事不是尘封的往事,是能让后人挺直腰杆的底气。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悄悄拍了张照片,照片里,木牌挂在树上,孩子们围在树下,阳光洒在他们身上,格外温暖。他要把照片发给父亲,让老人看看,英雄的精神真的传下来了。
二柱把画本收起来,走到木牌前,认真地给木牌鞠了一躬:“英雄们,我会把你们的故事画得漂漂亮亮的,让所有来‘英雄林’的人都知道你们的事。”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枣核,“我把枣核埋在树下,等它长出小枣树,就给它取名‘传承枣’,结的枣子分给所有孩子吃,让大家都尝到传承的甜味。”
李娟也跟着点头,从竹篮里拿出那朵皱巴巴的五角星画纸,小心地贴在木牌旁边的树干上:“这是我画的星星,给英雄们当灯。我还要教幼儿园的弟弟背英雄的名字,让他也记住这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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