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绿色的光点如同夜幕下坟场飘荡的磷火，在浓得化不开的灰绿雾瘴中无声游弋。沙沙的细响从四面八方围拢，如同千万只隐形的蚕在啃食桑叶，啃噬着闯入者本就紧绷的神经。
沈渔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右手虚按在黑色断刃的柄上，灰金色的寂灭真元在体内缓缓流转，却引而不发。他的“破妄灵瞳术”穿透重重雾障，将那些逼近的怪虫看得一清二楚——形如放大的蜘蛛，躯干覆盖着湿滑的灰绿色几丁质甲壳，八条长腿末端是锋利的钩爪，能够轻易刺入冰面与冻土。最瘆人的是它们的复眼，八只幽绿的光点并非对称排列，而是扭曲地镶嵌在狰狞的口器上方，闪烁着毫无温度的、纯粹捕食者的光芒。
这些“幽蚀蛛”单个的气息大约只相当于炼气中期，但数量……一眼望去，视线所及已有上百，雾瘴深处不知还有多少。更麻烦的是，它们行动时几乎无声，且似乎能借助雾气完美隐匿身形与气息，若非沈渔灵瞳特殊，恐怕要到极近处才能察觉。
“林风，稳住心神，真元护住全身，尤其是口鼻七窍。”沈渔的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传入林风耳中，“不要主动攻击，跟着我的脚步移动。这些东西对真元波动和血腥气极为敏感。”
林风用力点头，将含在舌下的解毒丹药又抵紧了些，冰凉的药力丝丝化开，勉强抵御着空气中甜腥腐败气味的侵蚀。他手中长剑斜指地面，剑身蒙着一层薄薄的玄冥真元，气息内敛。修炼《万象拟形诀》后，他对收敛气息已有心得，此刻更是竭力将自己“融”入周围阴寒潮湿的环境。
沈渔开始缓缓向侧后方移动，步伐轻捷，落脚时以真元微微吸附地面，不发出丝毫声响。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幽蚀蛛，同时分出一缕心神感应着雾瘴深处那个正在苏醒的庞大阴影——那东西的气息更加晦涩，也更加危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扭曲生命的邪异波动。
幽蚀蛛群似乎察觉到了猎物的移动，飘忽的幽绿光点加快了游弋速度，沙沙声变得密集。它们并未立刻一拥而上，而是如同训练有素的军队，开始调整包围圈，封堵沈渔二人可能的退路。
沈渔心中微沉。这些虫子，有组织性，甚至有低等的战术意识，绝非普通的妖兽或变异虫豸。它们很可能是受控于雾瘴深处那个存在，或者说，是那个存在的“哨兵”与“爪牙”。
“不能被困在这里。”沈渔心念急转。硬闯虫群，必然引发围攻，动静太大，且会消耗宝贵的真元，还可能引来深处那个更恐怖的东西。必须找到虫群的薄弱点，或者……利用环境。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扭曲蠕动的黑色藤蔓。藤蔓对幽蚀蛛的出现似乎并无反应，依旧在缓缓蠕动。或许，这些藤蔓与幽蚀蛛并非同一阵营？或者，它们之间存在某种微妙的平衡？
一个冒险的念头在沈渔脑中闪过。
他停下脚步，左手在怀中一抹，指间已多了两枚指头大小、表面粗糙的暗红色石子——这是之前在流云坊采购的“炽火石”，一种低阶火属性材料，通常用于引火或炼制低阶火符，威力不大，但爆发时能产生短暂的高温和强光。
“林风，闭眼，护住耳朵。”沈渔低喝一声，同时将两枚炽火石用一丝寂灭真元包裹，屈指一弹，分别射向左右两侧距离最近、藤蔓最为密集的区域！
炽火石划破雾气，精准地撞在两根粗壮的黑色藤蔓上。寂灭真元瞬间撤去，炽火石受到撞击与真元引动——
嘭！嘭！
两声并不算剧烈的爆鸣，两团拳头大小的赤红火光在灰绿色雾瘴中猛然炸开！虽然威力有限，但骤然爆发的火光和热量，在这片阴冷死寂的环境里，不啻于平静湖面投入巨石！
嘶——！
距离爆炸点较近的几根黑色藤蔓如同被烫伤的毒蛇，猛地剧烈抽搐、蜷缩，表面瘤节裂开，喷溅出墨绿色的粘稠汁液，散发出更加刺鼻的腐臭！它们仿佛被激怒了，无意识地朝着火光爆发处疯狂抽打！
而周围的幽蚀蛛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火光和动静惊扰！幽绿的光点瞬间乱窜，沙沙声变得尖锐嘈杂。虫群对火焰似乎有着本能的厌恶与一丝畏惧，包围圈出现了短暂的混乱，靠近爆炸点的幽蚀蛛纷纷后退，躲避藤蔓的胡乱抽打和飞溅的汁液。
就是现在！
“走！”沈渔低喝，身形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因虫群混乱而出现的、通往西南方向的缝隙疾射而出！他手中黑色断刃并未挥出，而是以刃锋在前，划破空气，将挡路的稀薄雾瘴和几只反应不及的幽蚀蛛直接荡开。
林风紧随其后，将身法提到极致，紧紧跟着沈渔的背影。他能感觉到冰冷的、带着腥气的风从耳边掠过，偶尔有幽蚀蛛的残肢或墨绿汁液溅到护体真元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两人一前一后，在混乱的虫群与狂舞的藤蔓间穿行，速度快得只在雾瘴中留下两道淡淡的残影。
然而，雾瘴深处的那个存在，似乎被彻底惊动了。
“呜——”
一声低沉、浑厚、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呜咽声，穿透浓雾，轰然传来！这声音并不刺耳，却带着一种直透神魂的震荡，让人心脏猛地一揪，气血翻腾。四周的灰绿色雾瘴随之剧烈翻涌，如同煮沸的毒汤！
那些原本有些混乱的幽蚀蛛，听到这声音后，幽绿复眼骤然亮起，如同接到了统一指令，不再理会胡乱抽打的藤蔓和残留的火光，齐齐调转方向，发出更加密集尖锐的嘶鸣，如同潮水般朝着沈渔二人逃离的方向疯狂涌来！速度比之前快了何止一倍！
同时，地面开始传来隆隆的震动。雾瘴深处，那个庞大的阴影终于显露出了部分轮廓——那是一个如同小山般的、由无数粗壮黑色藤蔓纠结缠绕而成的巨型球体，球体表面布满了瘤节和气孔，此刻正有节奏地舒张收缩，喷吐出更多灰绿色的毒雾。在球体顶端，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缝隙内是层层叠叠、如同绞肉机般的利齿，刚才那声呜咽便是从中发出。
这哪里是什么植物或菌类？分明是一头栖息在毒雾瘴气中的、以藤蔓为躯壳的恐怖魔物！或许，它就是这片“毒雾区”的主宰，也是“木”或“腐殖”属性祭坛的守护者，甚至……可能就是祭坛力量异化的产物！
“快！”沈渔回头瞥见那庞然巨物的轮廓和身后如海潮般涌来的幽蚀蛛群，心头警兆狂鸣。他猛地一咬舌尖，逼出一股精血融入真元，速度再增三分！
林风也红了眼，拼命催动《玄冥引气篇》和《游龙遁空》，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才勉强跟上沈渔的背影。他能感觉到身后的嘶鸣和腥风越来越近，甚至有几只速度奇快的幽蚀蛛已经扑到了他身后丈许，锋利的钩爪划破空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就在两人即将被虫潮追上的刹那，前方雾瘴突然一变！
灰绿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死寂的铅灰色。地面的冻土和腐败植被消失，变成了光滑如镜、坚硬无比的黑色冰面。空气中的甜腥腐败气味也被一种纯粹的、刺骨的冰寒取代。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界限，将毒雾区与这片新的区域分隔开来。
而那些疯狂追击的幽蚀蛛，在冲到界限附近时，竟齐齐刹住了脚步，幽绿的复眼中流露出明显的畏惧，徘徊在界限之外，嘶鸣不断，却不敢越雷池一步。就连雾瘴深处那藤蔓巨怪的呜咽声，到了界限附近也陡然减弱，变得有些迟疑。
沈渔和林风毫不犹豫地冲过了那道无形的界限。
一踏入铅灰色区域，两人同时感到身体一沉。这里的寒意更加纯粹，也更加霸道，仿佛能直接冻结骨髓和真元。空气稀薄，雾气虽然淡了许多，却给人一种更加沉重的压抑感。脚下的黑色冰面光滑得难以置信，行走时必须时刻以真元吸附，否则极易滑倒。
回头望去，灰绿色的毒雾在界限处翻涌，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壁挡住，无法侵入这片铅灰区域分毫。幽蚀蛛群和那藤蔓巨怪的阴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充满了不甘，却终究没有追过来。
“暂时……安全了。”林风拄着剑，大口喘息，呼出的气息瞬间凝结成冰晶。刚才的亡命奔逃几乎耗尽了他的真元，此刻放松下来，才感到双腿发软，肺部火辣辣地疼。
沈渔的状态稍好，但也面色发白，气息不稳。他迅速取出一块古冰含入口中，冰凉清冽的寒意顺着喉咙滑下，稍稍缓解了体内的燥热和疲惫。他警惕地打量着这片新的区域。
这里与毒雾区截然不同，死寂、冰冷、坚硬，仿佛万物都被冻结在了永恒的沉寂之中。天空（如果那永恒的铅灰算天空的话）似乎更低，压迫感更强。视线范围内，只有一望无际的、平滑如镜的黑色冰原，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如同黑色利剑般直插“天空”的险峻冰峰轮廓。
“这里……好像是岛屿的更深处，或者说，更靠近中心区域。”沈渔判断道，“环境更加极端，能量也更加……凝滞。”
他取出那枚无晶石的“寒影令”。此刻，令牌在他手中微微震颤，共鸣感比在毒雾区时清晰了许多，指向……正是远处那些黑色冰峰的方向！而且，共鸣的属性，不再是杂乱的多属性，而是隐隐偏向一种……极致的“阴寒”与“寂静”。
“看来我们找对方向了。”沈渔收起令牌，看向林风，“还能坚持吗？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片开阔冰原，这里太空旷，一旦有危险，无处可躲。”
林风用力点头，吞下几枚恢复真元的丹药：“弟子没问题！”
两人稍作调息，便继续朝着冰峰方向前进。黑色冰面行走艰难，且寒气侵体，需不断运转真元抵抗。越往前走，温度越低，冰面之下隐约可见一些被冻结的、形态诡异的阴影，像是某种巨兽的遗骸，又或是扭曲的植物化石，更添几分阴森。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冰原上出现了一些奇特的“景物”。那是一些高达数丈、通体由黑色坚冰自然凝结而成的“冰林”。冰柱形态千奇百怪，有的如刀枪剑戟，有的如狰狞鬼怪，在铅灰色的天光下泛着幽幽的冷光。冰林之间，风声穿过，发出如同鬼哭般的尖啸。
“小心这些冰林。”沈渔提醒道，“天然形成的冰结构往往不稳定，也可能暗藏杀机。”
两人小心翼翼地从冰林边缘绕行。就在他们即将穿过这片冰林时，沈渔的灵瞳忽然捕捉到侧前方一根格外粗壮的冰柱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不同于环境冰寒的“热量”反应。
他立刻停下脚步，示意林风隐蔽。两人悄无声息地靠近那根冰柱。
冰柱背后，赫然是一个倚靠在冰壁上、蜷缩成一团的人影！
此人一身破烂的青色道袍，早已被冰霜覆盖，须发皆白（不知是冰霜还是原本颜色），面如金纸，气息微弱到了极点，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扁平的金属盒子，盒子上布满了复杂的符文，此刻正散发着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暖黄色光芒，正是这点微弱的热量，在沈渔的灵瞳中如同黑夜里的萤火。
“还有人活着？”林风低呼，有些难以置信。这片区域的环境如此恶劣，此人气息如此微弱，竟然还能撑到现在？
沈渔没有立刻上前，而是谨慎地以神识探查。此人修为应该在筑基初期左右，但此刻体内真元枯竭，经脉多处冻伤，神魂波动也极其微弱，陷入了深度的昏迷或龟息状态。那金属盒子似乎是一件特殊的保温或护身法器，正是靠着它散发的那点微弱热量和能量，此人才没有立刻被冻毙。
他仔细感应，并未从此人身上察觉到“寒影令”的邪异气息，也没有明显的敌意或混乱意志。
“救人。”沈渔做出了决定。在这绝境中，多一个同伴（如果能救活的话）总是多一分力量，而且此人能深入到此地，或许知道一些有用的信息。
他走上前，先以寂灭真元小心地探入此人体内，驱散其经脉中最致命的几处冰寒淤积，又渡入一丝温和的生机真元护住其心脉。然后取出珍藏的、为数不多的“暖阳丹”，撬开其牙关，喂入一粒。
丹药入口即化，温和的药力迅速散开。那青袍道人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睫毛颤动，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沈渔又将一股精纯的真元缓缓渡入，助其化开药力。片刻后，青袍道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疲惫与茫然的眼睛。他先是茫然地看了看沈渔和林风，又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似乎用了好几息时间才搞清楚状况。
“你……你们……”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是……活人？”
“我们是流落此岛的修士。”沈渔沉声道，“道友如何称呼？为何会在此地？”
青袍道人眼中恢复了一丝神采，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势，一阵剧烈咳嗽。沈渔扶住他，让他靠冰壁坐好。
“贫道……青松子，北域‘青云观’修士。”青袍道人喘了几口气，断断续续地说道，“月前……与两位师兄……来极北采集‘玄冰玉髓’……误入一处古传送阵……被抛到这……鬼地方……”
又是古传送阵！沈渔和林风对视一眼。
青松子继续道：“我们……三人失散……我独自……在这冰原上……挣扎……靠这‘阳燧盒’……勉强保住性命……前几日……发现这片冰林……想进来躲避风雪……却……却惊动了……冰林里的……东西……”
他的眼中流露出恐惧：“那东西……不是活物……是……是冰里的影子……会动……会杀人……我的两位师兄……可能……可能已经……”
冰里的影子？沈渔心中一动，看向四周那些形态狰狞的黑色冰柱。难道这些冰柱，不仅仅是自然景观？
仿佛是为了印证青松子的话和沈渔的猜测——
距离他们最近的一根、形如持戈武士的黑色冰柱，其表面忽然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紧接着，一道模糊的、与冰柱轮廓几乎一模一样的漆黑影子，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缓缓从冰柱中“渗透”了出来，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冰面上！
影子没有五官，没有实体，只是一团不断扭动变幻的、纯粹的黑暗，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与死寂气息。它“面朝”沈渔三人所在的方向，仿佛在无声地凝视。
紧接着，第二根、第三根……周围的冰柱表面接连荡漾，一道道漆黑如墨的影子相继渗透而出，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守卫，悄无声息地将三人围在了中间。
青松子浑身颤抖，眼中充满了绝望：“它们……来了……”
沈渔缓缓站起身，将青松子护在身后，黑色断刃再次出现在手中。灰金色的寂灭真元在刃身流转，在这片极寒死寂的铅灰色冰原上，如同黑暗中唯一跳动的火焰。
林风也咬牙站起，长剑横胸，玄冥真元全力运转，抵御着那一道道影子散发出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寒意。
冰影无声，杀机四伏。
这片黑色冰林，果然是一处绝地。而他们，已然踏入其中。
（第一百八十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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