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这是陈九穿越以来，睡得最沉稳，也最“凡人”的一觉。
没有神魂遨游太虚，没有与万千造物心神相连，只是单纯的睡着了。
然后，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时，他被一阵熟悉的、久违的酸痛感给唤醒了。
“嘶……”
陈九撑着床板坐起身，浑身上下的骨头缝儿里都像塞满了浸了水的棉花，又酸又胀。
他试着调动了一下体内的灵力，却只感觉到丹田处一片空空如也，经脉干涸得像是龟裂的河床。
“非神之约”的订立，让他摆脱了形神俱灭的结局，并以“万物信约”的形式重塑了神魂根基，获得了概念层面的“永恒”。
但代价同样显着——过去所有通过反哺得来的修为、灵力、气血，都在那场“清算”中被消耗殆尽，用来偿还那本“因果账册”了。
如今的他，除了一个坚韧无比、与世同存的神魂，以及一身被淬炼得还算结实的皮囊外，修为上，已然跌回了起点。
甚至，连后天武者的气感都算不上。
他现在，就是一个纯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也好。”陈九自嘲地笑了笑，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正好体验一下退休生活。”
他推开门，深吸了一口清晨微凉的空气。
院子里，凤清漪正静立于一旁，见他出来，
“早饭。”她的声音清冷如旧。
“多谢。”陈九也不客气。他现在饿得能吞下一头牛。
然而，当他坐下，拿起筷子时，一个煞风景的“滴答”声，让他动作一顿。
一滴冰凉的液体，精准地落在了他的后颈窝。
陈九抬头望去，只见破旧的屋顶上，一片瓦片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
昨夜的露水顺着缝隙渗下，正汇成水珠，锲而不舍地往下滴。
他那张刚刚舒爽起来的脸，顿时垮了下去。
长生是长生了，可这漏雨的房子，还得自己修。
这就是回归平凡生活的真实写照吗？未免也太真实了。
山村纸庙的废墟上，一切都显得宁静而有序。
没有了那株通天彻地的翠竹，这里仿佛又变回了普通的山野。
但若有修士在此，便会惊骇地发现，这片土地的每一寸泥土、每一缕微风，都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理”。
李三娘每日都会来此打扫。
她不烧香，也不跪拜，只是拿着扫帚，将落叶与尘土扫净，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仿佛她打扫的不是一片空地，而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住着老朋友的庭院。
“先生啊，今儿天晴，给您晒晒太阳。”她会对着平整的地面轻声说一句。
不远处的王瘸子，则固执地守着那块被翠竹融入的庙宇地基。
他不再浇水，而是每日清晨，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将地基上的青石板擦拭得一尘不染。
他坚信，“先生”的根就在这里，让它干干净净的，先生住着也舒坦。
凤清漪偶尔会来此地静坐。
她能感知到，随着村民们这些不含任何功利心的、日复一日的“念叨”与“维系”，那份无形的“非神之约”正在变得愈发稳固。
它如同一张看不见的大网，以这片土地为中心，缓缓向外蔓延，润物无声。
而这张网的核心，那个本该高枕无忧的“幕后大佬”，此刻却正踩着一张摇摇晃晃的梯子，满头大汗地跟一片破瓦较劲。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陈九一边抱怨，一边小心翼翼地掀开那片裂开的瓦。
他想找点东西把缝隙堵上，可手边只有泥土和碎石，显然不怎么牢靠。
他从房顶爬下来，在墙角翻找了半天，最后目光落在一个积灰的木箱上。
箱子里，是他以前练手时做废的一些纸人纸马。
有的缺了胳膊，有的上了色却不满意，都是些被淘汰的“残次品”，他一直懒得处理。
“废物利用吧。”
陈九随手抓了几个不成形的纸片造物，揉成一团，又爬上梯子，仔细地将纸团塞进瓦片下的缝隙里，希望能起到一点填充和吸水的作用。
做完这一切，他才把瓦片小心翼翼地盖了回去。
总算搞定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看着被修补好的屋顶，虽然样子丑了点，但好歹不漏水了。
一种久违的、通过劳动获得成果的朴实满足感，在他心头升起。
日子，就在这种修修补补的平淡中一天天过去。
陈九彻底过上了他梦想中的“苟道”生活。
每日不是看书，就是琢磨着怎么改善伙食，偶尔还会在院里开垦一小块菜地。
凤清漪则成了最尽职的守护者，她大部分时间都在静修，同时警惕着任何可能打扰到这份宁静的存在。
直到半个月后的一天清晨。
那天下了一夜的春雨，空气湿润而清新。
陈九推开门，正准备去看看他种下的那几棵菜苗，目光却不经意间被屋顶上的一抹异色吸引。
在那片他亲手修补过的瓦片边缘，竟探出了一点点极为鲜嫩的、仿佛一掐就能出水的……绿意。
“嗯？”
陈九愣住了。
他的屋顶上，除了瓦片就是灰尘，连片苔藓都少见，哪来的植物？
他心中一动，搬来梯子，有些急切地爬了上去。
凤清漪也被惊动，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旁，一同望向那处异常。
陈九小心翼翼地、甚至带着一丝朝圣般的虔诚，掀开了那片瓦。
瓦片之下，景象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那些本该被雨水泡得腐烂发臭的废弃纸团，此刻却变得如同一块温润的沃土。
它们没有腐烂，反而化作了一种半透明的、充满生机的纸浆状物质。
而就在这团“纸浆”的中央，一株无比纤细、却又无比坚韧的嫩芽，正破“纸”而出，舒展着两片小小的、晶莹剔透的叶子。
叶尖上，还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雨珠，折射着初升的朝阳，璀璨如钻。
这不是普通的植物。
陈九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嫩芽之中，蕴含着一种与他神魂同源、却又截然不同的、纯粹而温和的生命律动。
它不是被“点化”出的精怪，没有独立的灵智。
它就是……生命本身。
是他的“纸”，在接触了阳光、雨水和泥土之后，自发地孕育出的一抹春天。
“原来……是这样。”陈九喃喃自语，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终于明白了。
“非神之约”的订立，让他与这方天地的因果法则深度绑定。
他不再是单纯地“赋予”灵性，而是成为了一个“催化”与“共生”的源头。
他的力量，已经融入了自然的循环。
他所造之物，不再需要他刻意去点化，只要接触到合适的土壤、阳光和雨露，就能将他残留的那一丝神魂烙印，转化为最本源的生机。
而这生机，反过来，又与他的“万物信约”彼此呼应，滋养着他的神魂，为他提供着一种比修为反哺更稳定、更源远流长、更“自然”的……长生之力。
一个全新的、完美的“长生闭环”，已然在他不经意间，悄然开启。
凤清漪看着陈九脸上那发自内心的、难以抑制的狂喜，看着那株在瓦片下悄然绽放的生机，清冷的眸子里，也不禁泛起一抹由衷的笑意。
陈九小心翼翼地将瓦片盖好，只留出一道小小的缝隙，让那株嫩芽能够继续沐浴阳光。
他从梯子上下来，脚步前所未有的轻快。
“想低调而不得”的时代，或许已经过去。
从今天起，他可以真正地、安安心心地，去做一个种花，种草，种种……万物的长生之人了。
他看着满院的阳光，心情豁然开朗。
原来，他苦苦追寻的长生大道，不在仙门，不在圣地，也不在那虚无缥缈的神位上。
它一直都在。
就藏在那一片小小的、不起眼的瓦片底下。
瓦片底下，藏着一个春天。
而他的春天，也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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