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时节,万物复苏,但李三娘的心却沉甸甸的,如同压着一块磨盘。
她家的几亩薄田,土地贫瘠,全靠一头老黄牛。
可去年冬天太过严寒,老牛添了病根,如今连走几步都喘得厉害,更别提拉动沉重的铁犁了。
眼看邻里家的田地都翻出了新土,自家的地却还板结如铁,李三娘眼中的焦躁如同烈火,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
错过农时,就意味着秋天颗粒无收,一家老小的嚼用便没了着落。
这天夜里,她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棂,照亮了墙角一个破旧的竹篮,里面是前些日子从村头那个古怪的扎纸匠铺子里买来的黄纸。
一个荒唐的念头,鬼使神差般地冒了出来。
她坐起身,借着昏暗的月光,笨拙地折叠着黄纸。
她的手常年劳作,粗糙而布满老茧,远不如扎纸匠那般灵巧。
但她折得异常认真,将自己对丰收的所有期盼,对老牛的所有心疼,都一点点揉进了那薄薄的纸里。
半个时辰后,一只歪歪扭扭、四脚长短不一的纸牛,出现在她手中。
李三娘看着这滑稽的纸牛,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却有些湿润。
她抱着这最后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悄悄打开门,将纸牛轻轻放在了自家田垄的尽头。
“牛啊牛,你要是真有灵,就帮俺一把。要是没灵……就当俺是个傻婆娘,在跟老天爷说胡话了。”她低声呢喃着,仿佛在祈祷,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要是真能耕地,扎纸铺的陈先生,怕是都要笑我傻了。”
说完,她叹了口气,转身回屋。
这一夜,山风寂寂,唯有田埂上的纸牛,沐浴在清冷的月华之下,一动不动。
次日清晨,天还蒙蒙亮,李三娘就被一阵莫名的心悸惊醒。
她猛地坐起,连鞋都顾不上穿,赤着脚就冲出了家门。
站在院坝里,她朝着自家田地的方向望去,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
一夜之间,那片坚硬的土地上,赫然多出了一道笔直如尺、深浅均匀的沟壑!
黑色的泥土被整齐地翻开,散发着潮湿的清香,仿佛是被最有经验的老农用最锋利的犁铧精心耕耘过一般。
李三娘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田边,那道崭新的犁沟就在她脚下,真实不虚。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昨夜放置纸牛的地方。
只见那只歪歪扭扭的纸牛,此刻正静静地立在屋檐的阴影下,仿佛从未动过。
但它那四只纸做的蹄子上,却沾满了新鲜的、湿润的黑泥。
在它纸糊的胸口位置,一张小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符纸,正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余温。
李三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那只纸牛,又对着村东头陈九草庐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草庐内,盘膝而坐的陈九,缓缓睁开了眼睛。
就在刚才,一丝微弱却又无比纯粹的“愿力”,混杂着泥土的气息,通过他与万物间的“信约”,反馈到了他的神魂之中。
这股力量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反哺。
它不含灵气,却带着一股厚重、朴实的“生”之意。
“是那只纸牛?”
陈九心念一动,一缕神识顺着那丝残存的气息追溯而去。
瞬间,纸牛内部的景象清晰地呈现在他脑海中。他愣住了。
纸牛的体内,那些被李三娘随意折叠的纸张脉络,竟在月华与地气的滋养下,自发地勾连成一个微型法阵。
这法阵的结构他从未见过,既不聚灵,也不炼煞,它唯一的作用,就是牵引一丝极淡薄的地脉之力,模拟出“牛”的筋骨发力之感。
这不是点化,更像是……一种模仿与学习。
千百年来,这片土地上的农人,对“耕作”这件事怀有最原始、最深刻的执念。
这些执念与祈愿,早已渗透进每一寸土壤。
如今,他那蕴含着“共生”道韵的纸,成了最好的载体。
“它们……在用自己的方式,学习如何‘活’过来,如何‘有用’。”陈九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他以为自己是源头,是唯一的“神”。
现在才明白,他只是打开了一扇门。
门后的世界,由万物与众生的意志共同创造。
他没有声张,更没有拆穿这个美好的“误会”。
神识悄然探出,在纸牛那歪斜的犄角上,无声无息地烙下了一道最基础的“固形符”。
“悠着点,别把自己累垮了。”陈九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一天一垄,就够了。”
这件奇事,像长了翅膀一样在村里传开。
守着纸庙废墟的王瘸子听闻后,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找到了陈九。
他没有提纸牛的事,而是从身后拿出了一把用了几十年的破扫帚,和一柄断了把的旧犁铧,眼神里满是希冀。
“陈先生,俺……俺也想学扎纸。您教教俺,怎么做出能干活的家伙什?”
陈九看着老人眼中混杂着敬畏与渴望的光,摇了摇头。
“王大爷,这事我教不了。”
王瘸子脸上的光顿时黯了下去。
“不是我不教,”陈九指了指远处那片被村民们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庙墙,“你们自己折的每一只纸鹤,送来的每一份心意,都比我亲手点化的东西,更接近‘道’。”
“因为那里面,有你们自己的心。”
老人似懂非懂,愣在原地。
“用心去做,去想。”陈九的声音很轻,“你想让它是什么,它便是什么。”
当夜,王瘸子把自己关在屋里,就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用买来的黄纸,一遍遍地尝试折叠一把锄头的形状。
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挥锄如风的场景,想起泥土翻开时的触感,想起汗水滴落的酣畅。
三更时分,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折出一把勉强像样的纸锄时,累得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那把纸锄竟透着一股奇异的坚韧。
他将信将疑地拿到院里,对着一块硬土刨下——
“噗嗤”一声,纸做的锄刃,竟轻而易举地没入土中三尺!
与此同时,凤清漪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山村外的山巅。
她的目光扫过周遭的村落,绝美的脸上露出一丝震撼。
以她如今的修为,能清晰地看到,点点滴滴、微弱却又坚韧无比的灵光,正从各家各户的田间、院落、屋檐下升起。
纸镰割麦,锋利不减;纸车运粮,稳如泰山;甚至有一只雄赳赳的纸公鸡,在清晨时分,引颈发出一声响亮的、足以唤醒全村的啼鸣。
这些不是妖,不是精,它们是……“愿”的化身。
凤清漪抬手,一缕象征“万愿”的九幽玄火在她指尖跳动。
她以这愿火为引,探查这片天地的灵机流向。
下一刻,她清冷的眸子骤然收缩。
她看到,那无数从人间升起的微弱灵光,并未如寻常香火信仰那般,朝上飞升,归于天穹神道。
恰恰相反,它们如百川归海,齐齐沉入地底!
在大地深处,那早已消失的通天翠竹所留下的根系网络,如同干涸的河床等来了甘霖,正疯狂地吸收着这些来自人间的“愿力”。
根系彼此交织,迅速蔓延,一张覆盖了整片土地的、活生生的“地脉之网”,正在成型!
“他拒绝了高悬于天的神位,不要众生香火……”凤清漪轻声感叹,语气中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敬佩,“却让整片土地,因他而活了过来。”
然而,如此剧烈的地脉灵机变动,终究是瞒不过真正的修士。
邻县一个二流宗门“青云观”,其负责巡查地脉的长老,很快便察觉到了此地的异常。
“灵机汇聚,地气翻涌,却不循正道,必有地脉妖物作祟!”
一名性情暴躁的金丹期修士,领了法旨,亲自前来“除妖”。
他御剑而来,悬停在山村上空,神识一扫,立刻锁定了那片灵机最活跃的纸庙废墟,以及不远处的草庐。
“哼,藏头露尾的妖孽,给我滚出来!”
金丹修士一声冷喝,手中法诀掐动,一道碗口粗的紫色雷霆,挟着煌煌天威,朝着那片看似空无一物的竹林地基猛然轰去!
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哞——!”
李三娘家的田里,那只正在打盹的纸牛猛地抬头,四蹄一蹬,化作一道黄影冲天而起,用它那脆弱的纸角,悍然顶向雷法!
“嗖!嗖!嗖!”
王瘸子院里的纸锄、邻家挂着的纸镰、孩童手中的纸鹤……在这一刻,全村上下,数百件形态各异的纸器,竟齐齐破空飞出,如同一股杂乱而又坚决的洪流,义无反顾地撞向那道紫色雷霆!
轰——!
雷光炸裂,无数纸片纷飞。
这些凡物之躯,在金丹修士的雷法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然而,那金丹修士的脸上,却不见丝毫得意,反而充满了惊骇。
因为每一件纸器被摧毁的瞬间,都会“嘭”地炸开,化作一团夹杂着泥土芬芳的青色雾气。
雾气之中,一个模糊的农夫虚影一闪而逝,他们或持锄,或扬镰,动作各异,口中却发出同一个整齐划一、撼动神魂的低喝:
“这是——我们的田!”
数百道虚影,数百声呐喊,汇聚成一股不可理喻的恐怖意志,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金丹修士的心神之上!
“噗!”
他如遭重击,一口鲜血喷出,身形狼狈地倒退百丈,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恐惧。
“人心成阵,众愿为兵……这……这怎么可能?!”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冒犯之心,惊惧地望了一眼那座安静的草庐方向,喃喃自语:“那个扎纸的老匠人……他到底,点化了什么东西?”
说罢,他仓皇催动飞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这片诡异之地。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风暴中心的陈九,此刻正蹲在自家灶台前,一脸肉疼地看着手里一把握柄烧了一半的纸锄。
“啧,这玩意儿还挺经烧。”他嘀咕着,把纸锄从火里抽了出来,吹了吹上面的火星,“烧了怪可惜的,明天洗洗还能用。”
他随手将半焦的纸锄扔在灶台边,灶膛里,被他拨乱的草木灰中,一点火星悄然熄灭。
就在那片温热的灰烬深处,一粒被纸锄从地里带出的、不知名的种子,被刚才那股混乱的愿力一激,竟无视了这片贫瘠的死亡之地,悄无声息地,破开焦黑的纸壳,探出了一点点顽固的、渴望生命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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