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艺？
苏小双听到这个名字，略带惊讶地看向贺婕，她显然没料到贺婕会突然问起这个不起眼的小女佣。
在她的认知里，小艺就像大宅里的一件家具，存在感稀薄，从未想过会引起头一次来苏家的贺婕的注意。
她也没多想其中的深意，只做思索状，歪着头，回忆了一会儿，才用一种带着点怜悯的口吻道：我想起来了。
你也知道，我早年常来二叔家找小然串门玩，平时陪在小然身边伺候起居的，基本都是一个从小到大带着小然的奶嬷嬷。
后来某一天起，小艺就跟在小然身边忙前忙后的了，我记得当时还特意问过小然，说怎么不见别的有经验的阿姨来继续伺候，反倒是个小姑娘。
贺婕静静地听着，身体微微前倾，做出一个专注倾听的姿态，鼓励着苏小双继续说下去。
小然说，奶嬷嬷年纪大了，请辞回家养老，当时宅子里正好有个跟小然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手脚伶俐，还不爱多话，就被派过来贴身照顾了。
想来，二婶也是想给小然多个玩伴，平时能开心一些。
苏小双说到这，感叹的继续说道，这小艺来的时候年纪并不大，也就十二三岁，家里好像出了点事，是管家张伯有一次在二婶面前提了一嘴，说这女孩是他同乡的一个孤儿，老家遭了灾，家里没人了，瞧着实在可怜，二婶心善，一时动了恻隐之心，就把她从乡下老家接过来在家里帮忙了。
苏小双的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同情，她双手捧着水杯，宅子里的老人，有一次在闲聊时提过，小艺之前被派在宅子里，别的区域调教并观察了一段时间，也是二婶碰巧有一次看着她事事都做的乖巧伶俐，平时才会让她跟在小然身边照顾着。
贺婕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
十二三岁……这个年龄被选中，更具迷惑性。
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极易被引导和操控，且不易引起成年人的警惕。
管家张伯……一个关键的人物，想来既是引荐人，也是监督者，是连接这颗棋子与棋手之间的隐形丝线。
而苏然奶嬷嬷的告老还乡，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说到这，苏小双像是说的有些口渴，顺手拿起茶几上为自己倒好的一杯温水，仰头喝了一大口，润了润因紧张而有些干涩的喉咙，才继续说下去：
你别看她年纪小，又是孤苦伶仃的，但学东西很快，我记得她刚来的时候，我碰巧见过一次，她连茶杯都端不稳，没成想，才过两个来月的光景，管家交代给她做的事，都处理得很漂亮，虽然过程可能还有些不完美，但起码事情结果都做得又快又好。
贺婕的眉梢几不可见地挑动了一下。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两个月……从连杯子都端不稳，到能把事情办得又快又好？这学习效率未免太过惊人，简直像是经过了某种……定向的、高效的专业训练。
这已经超出了乖巧伶俐的范畴，隐隐透出一种令人不安的工具化特质。
大家早期都是看在她是管家同乡的面子上，都挺照顾她的，后来也是看她知情识趣，不爱说话，只会低头做事，所以也都挺乐意让她做些轻省的活儿，比如浇浇花、递递东西什么的，
苏小双的语气依旧充满了善意的解读，但还是很少让她靠近二叔的卧室或者书房这些地方，毕竟这些地方，没几个人能靠近打扫。
知情识趣，不爱说话，只会低头做事……
贺婕在心中冷冷地重复着这几个词。
这哪里是形容一个孤苦少女的优点？
一番话说完，苏小双脸上流露出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看，小艺多可怜又能干。
贺婕静静地听着，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从苏小双口中，得到了关于小艺更详尽的信息。
孤女，十二三岁，由管家引荐，因主人家里的女主人一时的善心收留。
这背景，简直是为眼线量身定做的完美伪装。
一个无亲无故、孤立无援的少女，最容易控制，也最不容易引人怀疑。
同乡的管家张伯是关键节点，而林婉清的善心，则是小艺最好的保护伞。
一个看似柔弱的棋子，被悄无声息地放在了苏家大宅最不起眼的角落，日复一日地观察、聆听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贺婕心中的棋盘，又清晰了一分。
她看着苏小双那双依旧写满担忧的眼睛，知道她也对这个小艺，也是满心满意的同情，在短时间内多半是无法扭转的了。
苏小双见贺婕听完她的话之后，一声不吭地低头沉思，那副专注而严肃的模样让她有些不安，不由得也跟着低头，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你是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了？
贺婕听到苏小双的询问，她缓缓抬起头，迎上苏小双的目光，脸上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探究意味的凝重。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客观地、用一种探讨的语气说着自己的看法：我只是觉得有些违和，但问题出在哪里，我一时还没想明白。
苏小双听着贺婕的言语，一时愣住了，她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杏眼此刻写满了不解，直勾勾地看着贺婕，期望她接下来的话能为自己答疑解惑。
贺婕瞧着苏小双似是听见了一般，继续说：一个十二三岁、刚从乡下接来的孤儿，一无所有，对苏家来说，本该是最需要时间去适应和学习的人。
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不仅学东西快得反常，而且知情识趣‘懂分寸’，懂得在什么场合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事。
甚至连你家二叔的书房和卧室这种禁区，她都知道要主动远离。
我不信你们家里人就没有人起过疑心？
苏小双下意识地盯着贺婕的眼睛，眼神里充满了挣扎，一方是她固有的同情心，另一方是贺婕提出的、逻辑严密的疑点。
她小声辩驳，声音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急切：小艺只是个从小离家背井离乡的孤女，心地那么单纯，应该不会有什么坏心思吧……
贺婕，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贺婕顿了顿，观察着苏小双脸上逐渐变化的表情，从困惑到不安，再到一丝被说服的动摇。
她忽的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清脆，却带着一种四两拨千斤的安抚力量，我只是简单跟你讲一下我的看法而已，你也别太当真。或许是我这个外人，看什么都觉得新奇吧。
她巧妙地退了一步，给了苏小双一个台阶下，避免了对方的抵触情绪。
说完，她顺手拿过茶几上另一杯尚在袅袅冒着热气的茶水，浅啜了一小口。
茶水入口温润，带着上等龙井的清香。
然而，当她将茶杯拿到手心时，秀气的眉心却微微一挑。
不对劲。
她进来时，苏小双就已经在等了，这杯水倒在这里至少有十几分钟了。
一杯热茶没有迅速冷却，反而保持着温吞的温度，唯一的解释就是，它被人动过，小双，这茶水是什么时候倒的，居然一直都是温温的？这茶几难不成有恒温的功能不成？
苏小双听到贺婕的问话，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的看了过来，哦，你说这个啊，是小艺……说到这，忽的语气一顿，倒并未多耽误，继续说道，在你回来前，重新帮我泡了一壶，放到现在，正正好温吞！
哦？可我刚刚在走廊那边，瞧着小艺脚步匆忙的，抱着一盆那么大的君子兰往后方院子走去，怎么还能抽出时间来给你泡茶？
她当时的样子，可是急得连旁边站着的人都顾不上看呢。
这个问题，如同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苏小双记忆里那个完美的巧合。
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双总是充满活力的杏眼第一次出现了慌乱和不知所措。
她下意识地绞着手指，之前的笃定和同情心开始土崩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欺骗的愤怒和被愚弄的羞恼。
苏小双这时也察觉了些许不对劲，试探性问道，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情绪：贺婕，小艺是不是哪里冒犯你了？
你今天……为什么一直揪着她不放？
贺婕敏锐地捕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
她笑着摇了摇头，身体向后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姿态放松，看向苏小双的双眼，眼神真挚而诚恳地回道：
没有，我怎么会跟一个背井离乡的小姑娘过不去。我只是……觉得事情有点巧，说出来跟你一起分析分析。你别多想。
贺婕费尽心思地跟苏小双说这么多，剖析小艺，并非真的指望立刻让苏小双与这个小女佣反目。
她要做的，是在苏小双那颗单纯善良的心里，种下一颗名为的种子，并用最直接、最无法辩驳的矛盾事实去浇灌它，让它自己生根发芽。
她要让苏小双明白，这座看似温馨的苏家大宅，其表象之下可能隐藏着她无法想象的算计与危险。
而她们这些自诩为家人的人，或许从一开始就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
毕竟，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假的终究是假的，早晚会暴露。
而她要做的，就是在那一天的到来之前，唤醒苏小双的警觉，让她从一个被保护的公主，成长为一个能与自己并肩作战的盟友。
她看向窗外沉沉的暮色，眼神变得愈发深邃而坚定。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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