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得像是泼了浓墨。
静庐里,灯火早已熄灭,只有廊檐下悬着的一盏旧风灯,在渐停的雨夜里散着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庭院的轮廓。
尘奕睡在主屋的竹榻上,呼吸均匀,似乎和往常任何一个夜晚没有区别。玄澈在隔壁丹房的蒲团上静坐调息,丹炉里温养着一炉“定魂丹”,幽蓝的炉火映着她清冷的侧脸。云逍蜷在厨房角落的小榻上,怀里还抱着那本没看完的《万界糕点考》。尘玄则盘在桃树最高的枯枝上——尽管那树枝已死,他依然固执地守着。
然后,梦来了。
不是悄悄潜入,而是如同潮水般漫过所有人的意识边界,强势、温柔、不容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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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是一片桃花林。
不是静庐外枯萎的那片,而是盛大、绚烂、灼灼如云霞的桃林。花瓣纷飞如雨,落在松软的泥土上,空气里满是甜暖的香气。
桃林深处,有一座小小的秋千,是用老藤编的,缠着新鲜的花枝。
青衣女子背对着他们,坐在秋千上,轻轻荡着。她没撑伞,长发松松绾着,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秋千的晃动轻拂。
她在哼歌。
调子很老,很轻,是那种哄孩子入睡的摇篮曲。音节简单,反反复复,却有种奇异的、让人心神安宁的力量。
云逍在梦里觉得自己变小了,变成了幼童,蜷在秋千旁的草地上,眼皮发沉,只想听着这歌声睡去。
尘玄觉得自己的鳞片都舒展开了,尾巴不自觉地轻轻摆动,像幼龙时被母亲轻抚脊背。
玄澈依然保持着清醒,她站在桃林边缘,看着那背影,指尖丹火无声燃起,却又在歌声中微微摇曳,似被什么柔和的力量抚慰着。
而尘奕——
他站在秋千前,看着女子的背影,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静静听着。
歌声哼到一半,秋千缓缓停了。
女子转过头来。
依旧是那张温婉的脸,眉眼柔和,嘴角噙着笑。她看着尘奕,目光像春日晒暖的湖水。
“小奕,”她轻声说,声音和歌声一样轻柔,“姑姑教你最后一课,好不好?”
尘奕没说话。
女子从秋千上起身,走到他面前,伸出手,似乎想摸摸他的头,像小时候那样。但手抬到一半,又放下了,只是温柔地看着他。
“这世上啊,最锋利的刀,不是神兵利器。”她慢慢说,每个字都像裹着蜜糖,“最烈的毒,也不是见血封喉。”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分享一个秘密:
“是感情。”
话音落下的瞬间——
她脸上的温柔笑容,像一面被重击的琉璃,从眉心开始,裂开第一道缝隙。
不是皮肤的撕裂,而是“存在”本身的碎裂。缝隙里,没有血,没有肉,只有暗金色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动的虚无。
裂纹迅速蔓延。
眼角,脸颊,嘴唇,脖颈……整张脸,连同那身青衣,都在呼吸间布满了蛛网般的暗金裂纹。裂纹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在窥视,在模仿着“人”的表情,却只剩下空洞的扭曲。
唯有那双眼睛,还勉强保持着“尘兰”的轮廓,可眼底的温柔早已被一片冰冷的、贪婪的虚无取代。
她——或者说“它”——的嘴唇还在动,声音却变了,像是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都带着同一种非人的空洞:
“感情……是最好用的毒……”
“用它捆住你……腌渍你……消化你……”
“让你……变成‘我们’……”
暗金色的裂纹从它身上蔓延开来,爬满脚下的草地,爬上桃树的枝干,爬上纷飞的花瓣——所过之处,一切色彩褪去,变成单调的、不断流动的暗金色虚无。
整片桃林,正在被“它”同化。
而歌声,居然还在继续。
从它碎裂的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哼着那首摇篮曲。调子依旧轻柔,却让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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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警告!全域意识入侵检测!虚渊深层寄生协议启动!”
尖锐的、完全失去理性节制的机械音,如同冰锥般刺破梦境,强行扎进所有人的意识!
万机之神的通讯界面,竟以燃烧灵纹为代价,在梦境中强行展开!湛蓝色的光幕上,几何线条疯狂闪烁、重组、崩塌,像是正在经历一场逻辑风暴。
“尘奕尊者!立即切断情感共鸣!它在通过‘尘兰’人格锚点进行因果逆向侵蚀!目标:将您的‘存在定义’覆盖为虚渊子集!重复:这不是攻击,是……融合!”
光幕上炸开一片血红色的警报纹路:
“它要的不是你的命——是把你变成‘它’!”
几乎在万机之神嘶吼出声的同时——
梦境里的“尘兰”猛地抬头,暗金色的裂纹暴涨!它不再掩饰,整个“人”如同融化的蜡烛般坍塌、重组,化作一道暗金色的洪流,扑向尘奕!
洪流中,无数张脸孔翻滚——有林静之咳血的脸,有尘兰温柔的脸,甚至还有几张模糊的、属于尘奕父母兄长的轮廓!每一张脸都在无声嘶吼,每一双眼睛都锁定了尘奕!
它们在呼唤他。
用他最深的羁绊,最柔软的记忆,最不愿触及的痛处。
“小奕……过来……”
“老师在这里……”
“回家吧……”
“成为……我们……”
暗金色洪流吞没了桃林,吞没了秋千,吞没了光线,眼看就要将尘奕彻底吞没——
尘奕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甚至……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抬起手,不是结印,不是施法,只是像拂开眼前一只恼人的飞虫那样,随手一挥。
没有光芒万丈,没有法则轰鸣。
只是随着他这一挥,扑到眼前的暗金色洪流,忽然“定格”了。
不是被冻结,而是像一幅画被按下了暂停键。那些翻滚的脸孔僵在半空,嘶吼的表情凝固,连万机之神那疯狂闪烁的光幕,都停在了最后一帧。
整个梦境,陷入一片绝对的、死寂的静止。
只有尘奕还能动。
他放下手,看了看四周这片被按停的、正在溃散的噩梦,又抬眼,看向梦境深处某个无法被观测的方向。
“教得不错。”他开口,声音在静止的梦境里异常清晰,“可惜,学生不太想学。”
他顿了顿,补充:
“而且,你编的曲子——跑调了。”
说完,他转身,背对着那片凝固的暗金,朝梦境之外走去。
一步踏出。
梦境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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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庐。
主屋竹榻上,尘奕睁开了眼睛。
窗外,天还没亮,风灯的光晕依旧昏黄。
隔壁丹房,玄澈几乎同时睁眼,丹炉里的定魂丹“噗”一声轻响,炼成了。她看着炉火,沉默片刻,抬手收丹,动作平稳,只是指尖有些微不可察的凉。
厨房里,云逍猛地坐起,额头上全是冷汗,怀里那本《万界糕点考》掉在地上。
桃树上,尘玄低吼一声,金瞳在黑暗中骤亮,尾巴狠狠抽在枯枝上,打落几朵嵌着黑色棋子的枯花。
一切如常。
又好像,什么都不一样了。
尘奕从竹榻上坐起身,披了件外袍,走到窗边,推开窗。
夜风带着雨后的清冽涌进来。
他看向庭院角落——那里,傍晚时“尘兰”站立过的青石地面上,不知何时,竟长出了一小丛嫩绿的、带着露水的野草。
草叶上,沾着一点极微小的、暗金色的碎屑,正在晨光到来前,迅速消散。
尘奕看了那碎屑一会儿,关上了窗。
他走回竹榻边,却没躺下,而是从怀里掏出那个素白瓷瓶,又倒出一粒清心守神丹,扔进嘴里。
嚼了两下,皱眉。
“糖豆……”他低声嘀咕,“还是桂花糕甜点。”
天边,第一缕曦光,终于撕破了夜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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