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司衙门,地下一层密谈室。
沈墨将一份薄薄的卷宗推到陈序面前。
“这是北境边防军密报送来的,三日内加急传到临安。”沈墨的声音在石室里显得格外冷硬,“里面有些东西,你应该看看。”
陈序打开卷宗。
油灯的光线下,纸张上的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边关将领匆忙间写就,再经由密探抄录转送。
第一页是几份审讯记录的摘要。
“金帐汗国左贤王部,上月擒获三名试图穿越边境的商队护卫。经审,三人实为南院枢密使直属‘商路清道夫’,专门为跨境情报人员扫尾。”
陈序抬眼看向沈墨。
沈墨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陈序往下看。
审讯记录很零碎,但那三名俘虏在严刑下透露了几个关键信息:
“南院枢密使麾下有一支独立情报队,代号‘海东青’。”
“海东青下设三组:‘鹰隼’负责军情刺探,‘游隼’负责边境渗透,‘鹞子’专司南方诸国商业网络构建与策反。”
“‘鹞子’组成员多以商人身份活动,擅长结交地方官员、豪商,通过贸易往来建立情报网,并策反关键人物。”
“现任‘鹞子’组一号人物,代号即为‘鹞子’,真实姓名不详,年龄约四十,精通汉话、高丽语、女真语,常年以高丽商人身份活动于大渊、高丽、东瀛之间。”
陈序的手指停在“鹞子”两个字上。
“格日勒。”他低声说。
“八九不离十。”沈墨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纸,“这是我们从抓获的‘鹞鹰’网络外围人员口中挖出来的。他们对上线所知有限,但都提到一个词——”
他将纸摊开。
上面只有两个字,墨迹未干:
鹞子。
“格日勒就是‘鹞子’。”陈序放下卷宗,“金帐汗国‘海东青’情报组织中,专门负责商业渗透和策反的高级间谍。”
沈墨点头:“而且从现有的情报看,他在南方至少活动了八年。最早可以追溯到先帝在位末年,他以高丽海商身份第一次出现在泉州港。”
“八年……”陈序喃喃道,“足够编织一张很大的网了。”
“非常大。”沈墨语气严肃,“根据边关传来的零星情报,‘鹞子’主持的商路,不仅输送情报,还走私违禁物资——包括精铁、硫磺、硝石,甚至可能包括一些工部严格管制的军器图纸。”
陈序想起鬼手李那些精密的机关图纸,还有那枚未完成的宰相印信轮廓。
“他需要的不仅仅是钱。”陈序说,“他需要技术,需要渠道,需要能在关键时刻影响大渊朝政走向的东西。”
“所以他盯上了苏宛儿。”沈墨接话,“锦绣阁掌握的商路,几乎覆盖整个江南,甚至延伸到川蜀、岭南。如果能掌控这条网络,金帐汗国在南方的情报活动将如虎添翼。”
“不止。”陈序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简陋的大渊疆域图,“苏宛儿的船队可以走内河,也可以走海路。她的货栈遍布主要城市,她的钱庄可以悄无声息地转移大额资金……”
他转过身,看向沈墨。
“这是一条完美的间谍通道。”
沈墨沉默片刻,忽然问:“陈大人,你可知‘海东青’在金帐汗国意味着什么?”
陈序摇头。
“那是他们最精锐的猎鹰,万中选一,驯养极难。”沈墨缓缓道,“能以此命名的情报组织,其成员都是经过残酷选拔和训练的。而‘鹞子’虽然体型小于鹰隼,却更灵活,更善于在复杂环境中穿梭捕猎。”
他盯着陈序。
“格日勒——或者说‘鹞子’——能在南方潜伏八年而不暴露,其能力、其心性,绝非寻常间谍可比。你这次打掉的,只是他的一只爪子。他本人,还藏在暗处。”
陈序走回桌边,重新翻开卷宗。
后面几页是一些零散的信息:
“鹞子”疑似与三年前江南私盐案有关,但证据不足。
“鹞子”曾接触过被罢黜的工部官员,意图获取火器图纸。
“鹞子”在临安有一个固定联络点,代号“老巢”,位置不详。
“这些情报,为什么现在才共享?”陈序抬头问。
沈墨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
“两个原因。”他坦率地说,“第一,皇城司内部对如何处置‘鹞子’有分歧。有人认为应该放长线钓大鱼,通过他挖出整个‘海东青’在南方的网络。”
“第二呢?”
沈墨顿了顿,声音更低:“有人认为,‘鹞子’能在南方活动八年,屡次避开清查,朝中很可能……有人为他提供庇护。”
石室里一片寂静。
油灯的火苗跳动,在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史相。”陈序吐出两个字。
沈墨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说:“那块布料,你查得怎么样了?”
“苏州天衣阁的绣工,掺了漠北月光砂的银线。”陈序道,“天衣阁去年最大的一单,是给史相府三公子绣猎装。”
沈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陈大人,”他再睁开眼时,眼神锐利如刀,“接下来的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离开这间石室,我绝不会承认说过。”
“请讲。”
“‘鹞子’与朝中某些人的联系,皇城司早有察觉。”沈墨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三年前,我们曾试图布控抓捕,但行动前夜,线人全部失踪,计划泄露。”
“内鬼?”
“或者是有足够权限看到行动简报的人。”沈墨道,“那次失败后,司内进行了三次清洗,但……有些根子太深,动不了。”
他看向陈序。
“所以当你在钱塘崛起,当你不按常理出牌,当你一次次撕开那些看似完美的案件伪装时,司里有些人,包括我,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一种不依靠原有体系,不被既得利益者掣肘的可能。”
陈序明白了。
“所以你们默许我查,甚至在暗中提供便利。”
“对。”沈墨点头,“但我们不能公开支持你。那样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那现在呢?”陈序问,“为什么现在把这些告诉我?”
“因为‘鹞子’动了苏宛儿,动了你。”沈墨站起身,走到地图前,“这意味着,他已经感受到了威胁,开始主动出击。也意味着,他的某些计划可能到了关键阶段,不能再等。”
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几个点。
“北境,金帐汗国正在集结兵力,虽然打着秋季演武的名号,但规模远超往年。”
“西线,吐蕃几个部落突然停止了边境摩擦,反常地安静。”
“东海,倭寇的袭扰频率在上个月增加了三成。”
沈墨转过身,看着陈序。
“山雨欲来。”
“而‘鹞子’在南方做的所有事——渗透商业网络、策反官员、窃取技术、伪造印信——都是在为一场大风暴做准备。”
陈序感到后背发凉。
他原本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张犯罪网络。
但现在看来,那只是一场战争的前哨。
一场没有硝烟,却可能更致命的战争。
“沈大人需要我做什么?”陈序直接问。
“两件事。”沈墨伸出两根手指,“第一,用你的方法,尽快找到‘鹞子’。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记住,不要通过正规渠道上报进展。”
“第二呢?”
“查清楚,他和朝中哪些人有联系。”沈墨眼神深沉,“尤其是,那块布料为什么会出现在史相府三公子的猎装上,是有人栽赃,还是……”
他没说完。
但陈序懂了。
“我会查。”陈序说,“但我需要更多权限。”
“什么权限?”
“查阅近年来所有与金帐汗国贸易往来的官方记录,特别是涉及军需物资、特殊矿产、技术图纸的。”陈序道,“还有,进出临安各城门的商队登记,我要最近三年的。”
沈墨沉吟片刻。
“贸易记录,我可以想办法调阅副本给你。城门登记……数量太大,你需要缩小范围。”
“那就先从与高丽、东瀛往来的商队查起。”陈序道,“格日勒以高丽商人身份活动,他的商队必然有迹可循。”
“好。”沈墨点头,“三日内,我会让人把东西送到你指定的地方。”
“还有一件事。”陈序想起什么,“鬼手李记录里提到的‘北客‘鹞’’,很可能就是‘鹞子’在北方接头人。这个人,皇城司有线索吗?”
沈墨摇头:“‘鹞’可能是一个代号,也可能是一个组织。我们在北方的眼线最近损失很大,这条线……暂时断了。”
断了。
但陈序不打算放弃。
他离开皇城司衙门时,天色已近黄昏。
韩昶在门外等候,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大人,怎么样?”
“回刑部。”陈序翻身上马,“通知所有人,今晚加班。”
“是!”
回到刑部,陈序立刻召集核心团队。
杜衡、胡师傅、严先生,还有几名可靠的刑部吏员,全部聚集在密室。
陈序将“鹞子”的情报简要传达,但没有提沈墨说的朝中庇护之事。
“从现在起,我们的首要目标,就是格日勒,也就是‘鹞子’。”陈序站在线索墙前,“他是金帐汗国的高级间谍,在南方活动八年,根深蒂固。”
“但再深的根,也有露出来的地方。”
他拿起笔,在墙上写下几个关键词:
商队、账目、货物、人员往来。
“胡师傅,你带人重新梳理鬼手李那里查抄的所有文书,重点找与商队、货运相关的记录。”
“严先生,你负责分析那些伪造的官府公文,看看有没有涉及边贸、关税的特殊批文。”
“杜衡,你动用所有江湖关系,查近三年所有在江南活动的高丽商队,特别是那些行踪诡秘、货物特殊的。”
众人领命,迅速散去。
陈序独自留在密室里,盯着墙上那只绣着银线的鹞鹰。
“鹞子……”
他低声念着这个代号。
灵活,狡猾,善于在复杂环境中穿梭。
但再狡猾的鸟,也要落地觅食。
也要归巢。
“老巢……”陈序想起卷宗上的这个词。
格日勒在临安的固定联络点。
会在哪里?
什么样的地方,既能隐蔽活动,又能方便往来,还不引人怀疑?
陈序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暮色中的临安城,万家灯火渐次亮起。
酒肆、客栈、青楼、茶楼、货栈、码头……
无数可能。
但陈序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最显眼的地方,往往最容易被忽略。
他转身,快步走到桌边,摊开临安城坊市图。
目光落在城东最繁华的地段。
那里商铺林立,车马如龙。
也是各路商队聚集、货物集散的地方。
更是……
苏宛儿锦绣阁总号所在的地方。
陈序的手指,停在地图上一个位置。
那里标注着三个小字:
番商会馆。
专门接待外国商队的地方。
高丽商人朴宗元,初来临安时,就住在那里。
“韩昶!”陈序喊道。
韩昶推门而入:“大人?”
“准备一下。”陈序收起地图,“明天一早,我们去番商会馆。”
“去那儿干什么?”
“拜访几位老朋友。”陈序眼中闪过冷光,“顺便看看,‘鹞子’的老巢,是不是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临安。
一只夜鸟从屋檐飞过,悄无声息地没入黑暗。
像极了它的名字。
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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