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馆的日子,因李泰的存在,悄然镀上了一层别样的“实验”光泽。李承乾依旧是他那个安静的、无可挑剔的太子,但内心深处,那双冰冷的眼睛,却日复一日地追随着那团日益活泼、日益清晰的乳白色光晕。
李泰的成长是迅速的。四岁到五岁,是孩童认知飞速发展的时期。他开始真正认字,虽然依旧缓慢;他开始理解简单的典故,尤其对那些充满奇幻色彩的故事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兴趣;他的语言能力也突飞猛进,从奶声奶气的短句,到能流利表达自己的想法,甚至偶尔冒出一些令人忍俊不禁的、属于孩童的奇妙逻辑。
李承乾的“引导”也随之升级,变得更加精细,更加不着痕迹。
他发现,李泰对他人的“波纹”有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孩童式的敏感。他能感觉到长孙冲的严谨下隐藏的骄傲(银白波纹边缘偶尔掠过的锐利光泽),能察觉到杜荷嬉笑下的不安(火红波纹底层不易觉察的暗流),甚至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房遗直那看似平静的靛蓝“深潭”下,有着不同于表面的深度。当然,他对李承乾的“波纹”感应最为模糊——那一片刻意维持的、近乎“虚无”的平静,反而让李泰觉得“太子哥哥最是可靠沉稳”。
李承乾利用了这一点。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稳定李泰的情绪或引导他的注意力。他开始尝试“塑造”李泰对周围人和事的“认知滤镜”。
例如,当李泰对孔颖达过于冗长的训诫(靛蓝古籍波纹泛起沉滞的褐色)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蹙眉时,李承乾不会直接批评师长,而是会在课后,当李泰摆弄一枚玉佩时,状似无意地提起:“孔师学究天人,所言字字皆有上古之风。只是这‘风’,有时过于厚重,非轻舟可载。” 他说话时,指尖轻轻拂过玉佩上繁复的云纹,眼神平静无波。
李泰听不懂所有词汇,但他能捕捉到“厚重”、“轻舟”这样的意象,以及李承乾语气中那一丝极淡的、近乎不存在的“理解”——理解他作为“轻舟”的吃力。于是,李泰对孔颖达的敬畏中,便悄然掺入了一丝“所学过于深奥难懂,非我之过”的、微妙的自我开解。他乳白色光晕中对“学业困难”的灰色挫败感,会被这层认知悄然稀释,转而指向对“知识本身浩瀚”的朦胧认知,而这认知的传递者,是“理解他”的太子哥哥。
又例如,当杜荷因为某个恶作剧被孔颖达罚抄,火红波纹里满是不服气的跳跃橙光时,李承乾会在李泰好奇张望时,轻轻按住他描红的小手,低声只言:“杜侍读心火过旺,需静水以缓。泰儿觉得,是奔跑易累,还是静坐难熬?” 他将杜荷的“活跃”定义为需要“静水”调和的“心火”,并将“奔跑”(释放)与“静坐”(压抑)的选择,用一种孩童能理解的对比抛给李泰。
李泰眨巴着眼睛,看看正赌气用力写字的杜荷,又看看自己笔下需要极大耐心才能写好的笔画,懵懂地觉得,“静坐”(写字)好像确实比胡乱“奔跑”(捣蛋被罚)更辛苦,但也……好像更“厉害”一点?毕竟太子哥哥就能一直安静地坐着。于是,在李泰的认知里,“杜荷哥哥”的形象,除了“有趣”、“热闹”,又多了一层“需要被调和的火”,而“静”与“自我控制”,则与太子哥哥的形象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李承乾像一位耐心十足的微雕大师,用最纤细的刻刀,在李泰那尚且柔软纯净的认知底板上,刻下一道道似有若无的痕迹。这些痕迹本身不构成具体的观点或判断,却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李泰感受世界、理解他人的角度和情绪反应的倾向。他引导李泰用更“抽象”的、带有李承乾冰冷审美色彩的“意象”(风、舟、火、水、静、动),去理解和归类鲜活的人和事。
当然,这种“塑造”并非总能一帆风顺。李泰毕竟是个孩子,有着孩童固有的、不受控的鲜活生命力。
一次,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误入侧殿,在光柱中翩翩起舞。李泰的注意力瞬间被全部吸引,乳白色光晕爆发出强烈的、耀眼的金色欢欣,他忘了课业,忘了礼仪,甚至忘了身边的太子哥哥,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伸着小手就要去追,小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他纯粹为生命本身的美而喜悦。那团乳白色的光晕,如同一个自发的小太阳,明亮、温暖、不受任何引导或塑造。
李承乾没有立刻制止。他停下了笔,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只脆弱的美丽生物在殿内惊慌盘旋,看着李泰毫无心机地追逐,看着那团耀眼的光晕自由地放射快乐。他冰冷的心湖,似乎也被这过于鲜活的景象,激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难以命名的“涟漪”。不是愉悦,不是厌烦,更像是一种……对如此纯粹、如此不受控的“生命能量”的……遥远观察。
孔颖达皱了皱眉,正要开口。长孙冲也准备起身去拦。
李承乾却比他们更快一步。
他没有出声呵斥,也没有伸手阻拦。他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如同羽毛落地,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属于年长者的、略带无奈又包容的意味。
然后,他伸出手,不是去抓李泰,而是用指尖,在面前砚台里蓄积的、未曾使用的清水中,轻轻一点。
一滴晶莹的水珠,被他精准地弹向空中,恰好穿过光柱,在蝴蝶翅膀上方寸许的位置,“啪”地一声轻响,碎裂成更细小的水雾,在阳光下折射出微小的彩虹。
蝴蝶受惊,骤然改变方向,顺着高窗的缝隙,飞快地逃离了侧殿。
李泰扑了个空,呆呆地站在原地,仰头看着蝴蝶消失的窗口,又低头看看地上那一点迅速干涸的水渍,小脸上的兴奋慢慢褪去,变成了茫然和一丝失落。
李承乾这才缓缓收回手,拿起布巾擦拭指尖,目光平静地落回书卷,仿佛刚才那精准如艺术的一弹,只是驱赶飞虫的无心之举。他用平稳的、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道:“蝴蝶慕光而来,因水惊而逝。可见光华易引,安宁难留。继续写字吧,泰儿。”
他没有批评李泰的失仪,也没有解释自己的行为。他只是陈述了一个现象(蝴蝶来去),赋予了一个简单而冰冷的因果(慕光-惊水),并提出了一个略带哲理的感叹(光华易引,安宁难留),最后将一切归于平静的指令。
李泰愣愣地站着,乳白色光晕中的金色欢欣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了失落、困惑、以及对兄长话语似懂非懂的懵懂。他看看空荡荡的窗口,又看看已然垂眸看书、侧脸沉静无波的太子哥哥,心里那点因追逐而生发的、纯粹的快乐,不知不觉被一层薄薄的、名为“世事难料”或“美好易逝”的朦胧认知所覆盖。他默默走回自己的小蒲团,重新拿起笔,但描红的动作,却比之前多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小心翼翼的安静。
长孙冲和房遗直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细微的诧异。太子殿下这一手,举重若轻,既解决了“失仪”的小麻烦,又似乎……给四皇子上了极其简短却印象莫名深刻的一课?杜荷则挠挠头,只觉得太子哥哥弹水吓走蝴蝶挺准的,没多想。
李承乾“感知”着李泰光晕的变化,心底那丝微弱的“涟漪”早已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满意。看,即便是如此不受控的、纯粹的生命欢愉,也可以被一个简单的动作、一句似是而非的话语,引导向更“深沉”、更符合他审美的认知方向。
这个“玩具”的反馈,依然如此精妙,如此……令人着迷。
他偶尔也会“测试”李泰对自己的“忠诚度”或者说“依赖深度”。方法很简单,有时是在李泰遇到困难(比如某个字总写不对)时,刻意延迟提供那一点点惯常的、细微的指引或关注;有时则是在李泰明显希望得到他肯定时,给出一个比平时更淡、更难以捉摸的反应。
李泰的反应总是很直接。延迟关注时,他的乳白色光晕会浮现出清晰的焦虑、不安和期盼的淡粉色,频频偷看李承乾,直到得到那一点熟悉的“信号”(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才安定下来,并且后续的依赖感往往更强。得到模糊反应时,他会困惑,会努力思考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乳白色光晕会进行更复杂的“内部运算”,最终往往导向“要更努力、更靠近太子哥哥的标准”这样的结论。
这些测试让李承乾确信,那条连接他与李泰的、由信任、依赖、模仿和朦胧崇拜构成的淡金色光带,已经相当牢固。李泰的许多认知基调和情绪反应模式,已经深深打上了他李承乾的、冰冷的、偏好抽象与控制之美的烙印。
贞观十年春,李泰五岁了。他的“波纹”变得更加稳定和复杂,乳白的底色依旧纯净,但交织其间的色彩与纹路,已远非当年那个只有懵懂生命力的婴儿可比。活泼的浅金、依赖的淡粉、被引导出的对“宁静”、“控制”、“抽象意象”的偏好(呈现出一种略显沉静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淡青色),以及对李承乾几乎无条件的信任光带,构成了他精神世界的主要图谱。
李承乾坐在崇文馆侧殿的老位置上,看着窗外绽开的第一枝桃花。春光和煦,但他眼底依旧是一片亘古的寒潭。
李泰正坐在他下首,认真地临摹着他昨日写的一幅字,内容是《道德经》的片段:“致虚极,守静笃。” 五岁的孩子笔力依旧稚嫩,但握笔的姿势,临摹时那种沉静的神态,甚至微微蹙眉思考的模样,都隐约有了几分李承乾的影子。
李承乾的目光掠过李泰专注的侧脸,掠过他笔下那歪斜却努力工整的字迹,掠过他乳白色光晕中那稳定存在的、指向自己的淡金色光带。
他端起手边微凉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十年宫廷,混沌珠视野下的冰冷人生,似乎因为有了这个精心“引导”和“塑造”的“对照样本”,而多了一丝别样的、属于观察者与实验者的隐秘趣味。
这个游戏,还能玩很久。而“魏王李泰”最终会成长为怎样的模样?一个在帝后期待与兄长无形塑造双重作用下的“作品”?这本身,不就是一场值得期待的、漫长的实验吗?
窗外的桃花,在春风中颤巍巍地开着,明媚而脆弱。
殿内的李承乾,放下茶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杯沿,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冰冷的水痕。
他看向李泰,嘴角那抹习惯性的、温和而疏离的浅笑,恰到好处地浮现。
“泰儿,”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任何异常,“这一笔‘虚’字,起锋略重了。虚,当从轻处起意。”
李泰立刻抬起头,乌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李承乾,用力点头:“是,太子哥哥,泰儿记住了。”
乳白色光晕中,那抹代表“接受教导”与“努力靠近”的淡金色,微微亮了一下。
春光依旧,殿内墨香袅袅。一切,似乎都与往常无异。
只有那无形中不断被编织、被加固的丝线,在无人知晓的维度里,悄然连接着太子与魏王,过去与未来,冰冷的设计与懵懂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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