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演团出发的当晚,滦河县城里灯火零星,寒风呼啸。
在杨国柱家那间温暖的小屋里,却是另一番热火朝天的景象。
炕桌上摆着几样稀罕的下酒菜:
大儿媳妇王招弟在罐头厂开发的新产品——油亮鲜香的鱿鱼丝、打开就能直接吃的红烧鱼肉罐头,还有安西县钢厂那边送来的、印着“红星”商标的炒货礼包,里面是香喷喷的炒瓜子、花生和核桃。
杨国柱和谭峰林这对老伙计,盘腿坐在炕上,面前摆着温好的老白干,正喝得满面红光,醉眼朦胧。
屋子中央,那台红星牌收音机里,正清晰地播放着从平河县传来的《无声的电波》实况录音。
收音机里,马国福那标志性的带着暴戾的“八嘎”声,王建生那谄媚到骨子里的“太君息怒”,周建国那狐假虎威的吆喝,以及台下观众们愤怒的呐喊和孩子们扔纸团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透过电波,无比生动地传到了这小屋里。
“哈哈哈!听见没?老谭!老马这‘八嘎’喊得,比去年还带劲儿!”杨国柱用力拍着炕桌,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酒都洒了出来。
谭峰林也笑得直抹眼泪,夹起一筷子鱿鱼丝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老王那狗翻译……”
“绝了!”
“我听着都恨不得上去给他两脚!”
“还有建国那小子,演那伪军营长,跟他本人……咳咳,跟他本人一样像!”
两个侥幸逃脱的老工匠,听着收音机里老伙计们受苦受难的现场直播,只觉得这酒喝得格外酣畅淋漓,这鱿鱼丝嚼得格外有滋味。
“来!老谭,走一个!”
杨国柱醉醺醺地举起酒杯,意气风发,道:“庆祝咱们……胜利大逃亡!”
“让那帮家伙……演鬼子和汉奸去吧!”
“咱们……喝酒!吃肉!”
谭峰林用力碰杯,一饮而尽,畅快地哈出一口酒气,道:“走一个!”
“还是咱哥俩聪明!”
“早知道术旺那小子……憋着坏呢!”
“这要是去了,咱这老脸……往哪儿搁?”
他们哪里知道,他们那个坑爹属性点满的儿子,恶趣味丝毫未减,甚至变本加厉。
就在他们推杯换盏庆幸逃过一劫的时候,杨术旺已经在构思下一个更坑的剧本了——一部名为《风声》的改良版剧本。
故事背景更加压抑,情节更加曲折,对反派角色的刻画要求更高,尤其是其中一位潜伏极深,性格复杂的日伪高级军官……
他几乎已经能想象到,把这个角色安排给他爹杨国柱时,他爹那精彩绝伦的表情。
他甚至已经提前跟即将带队返回的马国福打了招呼,道:“马叔,回来盯着点我爸和谭师傅,别让他们又找借口跑了。”
“明年……有更重要的角色等着他们呢!”
马国福在电话那头听得是又好笑又同情,只能连连答应。
这杨术旺,坑起自家人来,那是真不手软啊!
与滦河小屋里轻松快活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首都某处气氛凝重的小会议室。
这里没有庆功宴,没有欢声笑语。
长条会议桌上,甚至连如今市面上紧俏的“红星炒货礼包”都没有摆。
只有几杯清茶,和一堆厚厚的触目惊心调查报告和数据表格。
几位曾经位高权重,甚至在一定程度上纵容过自家后辈在南三区施展拳脚的老爷子,此刻都沉默地坐在那里,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报告上的数据冰冷而残酷:
南三协调区实际投入资金远超预算4.5倍,但是形成的有效固定资产寥寥无几。
五大厂建设进度严重滞后,且质量隐患重重。
重大安全责任事故隐瞒不报,造成超过一百名工人死亡。
管理混乱,人浮于事,真正的人才流失殆尽,关键岗位被一群酒囊饭袋把持。
试图通过歪曲翻译、私下交易等手段破坏正常的外事活动和技术引进……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在这些曾经以为只是“小孩子胡闹”、“锻炼一下”的老爷子脸上。
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道:“老首长……孩子们……也是一时糊涂,受了下面人的蒙蔽……你看,是不是……再给他们一个改正的机会?”
“毕竟,他们还年轻……”
他的话,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另一位面容清癯的老者叹了口气,指了指桌上的报告,道:“年轻?糊涂?”
“你看看这些!”
“这是糊涂能解释的吗?”
“这是烂到根子里了!”
拿国家的钱不当钱,拿工人的命不当命!”
“这是在挖社会主义的墙角!”
又有人试图辩解,道:“可是……”
“南三区毕竟也解决了一些就业……”
主持会议的那位首都老爷子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拿起一份关于古塔水泥厂事故的详细报告,重重地拍在桌上,道:“就业?”
“用一零三条人命换来的就业岗位?!”
“这样的岗位,我们宁可不要!”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那些还想求情、推诿的话,都被这目光硬生生堵了回去。
“有些事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有些底线,不能破!”
老爷子语气沉痛而坚决,道:“这一次,谁也保不住他们。”
“这不是争权夺利,这是原则问题!”
“是民心向背的问题!”
众人沉默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南三区的事情已经闹得太大,影响太坏,证据太确凿。上面动了真怒,谁再敢徇私,那就是把自己也搭进去。
曾经纵容后辈的老爷子们,此刻心中充满了悔恨与无力。
他们知道,自己那些不争气的儿孙辈,这次只怕是真的……没机会了。
杨术旺挖的这个天坑,不仅埋葬了南三区虚假的繁荣,也即将埋葬掉一批曾经显赫的关系和前途。
那厚厚的调查报告,就是一张张无声的催命符。
窗外,北风呜咽,仿佛在为一个时代的弊病,奏响最后的挽歌。
而滦州小屋里那场庆功酒,与首都会议室里的沉默审判,构成了这个冬夜,最讽刺,也最真实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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