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鼓满船帆,将咸涩的浪花吹上甲板。林远舟立在艉楼栏杆旁,双臂抱胸,目光掠过前方层层白沫。他身后,桅杆上的旗角猎猎作响,像替主人催促时间快些。
一阵急促的脚步踏过湿滑的柚木,白金汉公爵乔治·维利尔斯几乎是小跑着登上艉楼。淡金色的卷发扬起,又被汗水黏在额角。他顾不得擦拭,便一把扶住栏杆,眼睛亮得像两粒刚擦亮的燧石。
“林船长!”他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雀跃,“您方才说——大洋洲是汉国本土?整座大陆?”
林远舟微微颔首,目光仍留在海平线:“不错,大洋洲皆属汉国,自东而西,自南而北。”
公爵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整片海风都吸进肺里。他抬手比划,指尖在空气中画出一个巨大的弧:“那……那岂不是比欧罗巴与阿非利加加起来还要辽阔?!”
“也许。”林远舟笑了笑,语气却平实,“海洋辽阔,陆地亦辽阔。”
公爵干脆把半个身子探出栏杆,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远。他脚下,船队的影子在波峰间起伏:六艘汉国远洋风帆商船排成雁阵,中央护卫着一艘不列颠战列舰,再后是两艘不列颠商船,桅杆交错,帆布层叠,像一支正在缓缓舒展羽翼的巨鸟。
“马六甲——”公爵猛地回头,声音拔高,“您说马六甲也是汉国疆域?”
“是,马六甲海峡连同两岸诸港,皆为汉国通衢。”
公爵怔了一瞬,随即咧嘴,露出少年般的笑。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栏杆上敲打,节奏急促:“那夷州呢?就是东南那片多雨的岛链?”
林远舟点头:“夷州亦隶汉国,稻米三熟,香料漫山。”
“天哪……”公爵低声咕哝,像怕惊动什么似的,又重复了一遍,“天哪。”他转身,背对海风,让风把斗篷吹得鼓起,“如此疆域,自极南冰影,至赤道炽阳,再到季风之域……汉国竟像把整片大洋都揽入怀中。”
他抬眼,望向队列最前方那艘汉国商船高耸的船首斜桅,目光里带着艳羡,也带着敬畏。“那……贵国的都城呢?也在这片大洋洲的心脏?”
林远舟略微沉吟:“都城临海,港口千帆,晨钟暮鼓,可闻潮声。”
公爵听得入神,脚尖不自觉地点着甲板,像要把节奏敲进船骨。他忽而凑近,压低声音,却压不住雀跃:“林船长,您可曾见过贵国的黄金御道?我在伦敦听旅人传言,说那御道宽可并行十马,自宫城直抵海港,沿途灯柱皆以鲸油长明。”
林远舟失笑,侧头看他:“鲸油昂贵,御道用的是石灯,灯芯浸松脂。不过——”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公爵因兴奋而微红的脸,“若阁下亲至,灯柱或许会换上不列颠的蜡烛,也未可知。”
公爵愣了愣,随即朗声大笑。笑声被海风卷走,散入桅索之间。他双手撑栏,身子前倾,仿佛要把整个船队、整片海、整个未知而庞大的汉国都一并揽入怀里。
“我此刻便觉得,”他喃喃,“船帆鼓胀的不是风,而是我的心脏。”
林远舟侧目,看见阳光在公爵眼中碎成万点金屑,像极远处浪尖跳动的光斑。他没有再答话,只抬手拍了拍栏杆,示意舵手微转船首。船队随之轻缓地划出一道弧,像一支离弦的箭,朝着更深的蓝,更远的未知,稳稳射去。
好望角的浪向来不驯,灰蓝色的涌峰像一排排移动的脊背,把船队托上抛下。林远舟立在艉楼,手搭凉棚,眉心却越蹙越紧。白金汉公爵乔治·维利尔斯原本倚在栏杆边哼着小调,忽地收了声——东南方的天际,一线黑烟直直地刺向低空,仿佛有人用墨笔在海面上狠狠划了一道。
“黑烟……逆风而来?”公爵喃喃。
林远舟没回答,只抬手示意舵手稳住船首。下一瞬,那黑烟竟像活物般膨胀,浪尖上陡然浮出几块暗色剪影,轮廓硬朗得不像木壳,倒像用铁锤整块凿出。更骇人的是它们的速度:风仍从西北吹,可那支船队却笔直切向自己,像被无形的巨手拖拽,浪头被船艏劈成碎玉,却连一块碎屑都追不上它们。
公爵的望远镜“咔哒”一声磕在栏杆上。镜片里,为首那艘船的船体在阳光下闪出金属的冷光,不是漆,不是铜皮,而是纯粹的铁色,暗得像深夜的炮膛。船腹两侧,巨大的轮壳半沉半浮,每一次旋转都掀起雪亮的瀑帘,发出低沉却震耳的“嘭——嘭——”声,仿佛海底有巨鼓在敲。
“上帝……那是铁?”公爵声音发干。
“钢铁。”林远舟的嗓音也低了几分,像怕惊动什么,“一整艘船,用钢铁包裹。”
望远镜继续向后移,公爵的喉结上下滚动。第二艘、第三艘……同样的黑影,同样的冷光,同样的黑烟。烟柱在海风里扭动,像一群黑龙盘旋不散。它们没有帆,却快得让风帆显得滑稽;它们没有桨,却像被火与蒸汽驱动的巨兽,把浪硬生生撕成两半。
“没有帆……也能跑?”公爵的声音几乎被轮机声淹没。
林远舟缓缓摇头,目光死死钉在对方船艏。那里,尖锐的撞角劈开浪花,溅起的水幕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虹,却衬得铁壳愈发暗沉。每一次明轮拍水,都带起一阵闷雷般的回响,仿佛海本身在低声咆哮。
公爵放下望远镜,掌心已沁出一层冷汗。他回头望向自己的战列舰——木质的舷墙、整齐的炮门、雪白的风帆,此刻竟显得如此脆弱。
“它们……能撞碎我们。”他声音发哑,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林远舟没有否认,只低声道:“也能碾过浪,碾过风。”
更近了。黑烟已经笼罩了半片天空,连阳光都被染成铅色。铁甲舰的侧影越来越清晰,明轮旋转时带起的浪花像一排排银亮的獠牙。公爵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屏住呼吸——那声音、那速度、那黑烟,一切都超出了他对“船”的认知。木壳、风帆、缆绳,在此刻显得像儿童的玩具。
“它们到底是什么……”公爵的声音近乎耳语。
林远舟握紧栏杆,指节泛白:“现在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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