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如浓墨，将白日里喧嚣的城市浸染得寂静而疏离。大学城附近的连锁漫画屋早已打烊，卷帘门紧闭，只有门前“24小时”的霓虹灯牌兀自闪烁，在空旷的街道上投下孤零零的、惨淡的光晕。孟美岐和Yamy站在冷清的人行道上，夜风穿过楼宇间的缝隙，带着深秋的寒意，吹拂起她们额前碎发，也吹得脸上那些未能完全洗净的彩色虎纹痕迹隐隐发凉。
孟美岐握着手机，屏幕上是杨超越最后发来的那个定位，此刻正讽刺地与她们所在的现实坐标重合。她抬起头，看着黑漆漆的店面，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毫无新消息的安静界面，下颌线绷得死紧，那残留的“王者”虎纹在她冷凝的表情下，显出几分压抑的怒意和深深的无奈。
“又被耍了。”Yamy言简意赅，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有些干涩。她脸上那抽象的街头虎纹洗掉了大半，留下些斑驳的色块，让她素来冷静的神情添了几分难得的狼狈和烦躁。她踢了踢脚边一颗小石子，石子滚进路边的排水沟，发出空洞的轻响。
“她们到底在哪？”孟美岐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奔波了大半夜，从游乐场到虚假的野生动物园，再到这个同样虚假的漫画屋，体力消耗是其次，那种被两个小妹妹用如此幼稚的手段牵着鼻子走、反复戏弄的感觉，才是最让她胸口发闷的。她孟美岐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还是被自己团里最小的两个！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吴宣仪在“讨伐小分队”临时拉的小群里发来的消息。
【吴宣仪：电玩城这边也查过了，没有。经理说今晚人不多，很确定没有像她们俩的女孩长时间抓娃娃。@孟美岐@Yamy 你们那边？】
【傅菁：监控调取需要更长时间授权，但门口保安说没印象。大概率也是假的。】
【紫宁：所以，我们又被耍了一次。】
【段奥娟（语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美岐姐，宣仪姐……我的脚好痛，脸也好痒，颜料好像过敏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我想回家……】
娟妹带着哭音的语音让群里沉默了几秒。可以想象，这个平日里乖巧胆小的妹妹，顶着没洗净的花脸，跟着大家在夜晚的北京城里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现在又累又怕，恐怕已经到了极限。
【赖美云：我这边问了表哥，他托朋友查了大学城附近几个可能通宵营业的地方，都没消息。】
【杨芸晴：我现在火气快压不住了，但更担心这两个小混蛋到底跑哪儿去了？别真出什么事。】
【李紫婷：贵族虎需要休息，和真相。眼皮很重。】
【徐梦洁：飞天虎……坠机了。又冷又饿。】
一条条消息，拼凑出一幅疲惫、沮丧、担忧又强压怒火的画面。姐姐们不再是舞台上光芒四射的女神，也不再是练习室里严格的前辈，她们只是一群被自家淘气妹妹折腾得筋疲力尽、形象狼狈、在深秋夜晚冷风中茫然无措的普通女孩。
孟美岐看着这些消息，又抬头望了望寂寥的街道和远处零星的车灯，胸腔里翻腾的怒火忽然像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泄露出底下更深层的忧虑。是啊，超越爱玩，但凌儿……凌儿才刚刚好转，情绪虽然稳定了，但会不会因为跟着超越胡闹过头，反而受到刺激？或者，她们是不是遇到了别的什么麻烦，才用这种不断撒谎的方式拖延？万一……万一那个冒充婷宜的阴影并没有完全散去？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一凛。不行，不能再这样被她们带着节奏乱跑了。
她深吸一口冰凉的空气，努力让理智回笼，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敲击。
【孟美岐：@所有人 停止搜寻，立刻回宿舍集合。】
【吴宣仪：回宿舍？万一她们不在呢？】
【孟美岐：如果她们不在，我们就报警。】
最后三个字让群里再次安静。报警，意味着事情可能脱离可控的玩闹范围，上升到真正的安全事件。但也从侧面说明，孟美岐的耐心和基于“玩闹”的判断，已经濒临底线。
【Yamy：同意。先回宿舍。以宿舍为圆心，重新分析。】
【杨芸晴：早该这样了！我这就回！】
【傅菁：收到。】
【紫宁：明白。】
分散在城市各处的“讨伐小队”迅速达成共识，开始各自拦车，目标统一——她们共同的巢穴，火箭少女的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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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那个被她们认定为“巢穴”和“堡垒”的房间里，气氛与外面的清冷疲惫截然相反。
窗帘依旧只拉开一条细缝，猫咪小夜灯尽职地散发着暖黄光晕。只是此刻，光晕笼罩下的不再是紧张兴奋的“战略部署”，而是两个歪倒在一起、陷入浅眠的女孩。
电影早已自动播放完毕，平板电脑屏幕暗了下去。杨超越手里还捏着半包没吃完的薯片，脑袋枕在凌儿腿边的抱枕上，呼吸均匀，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满足的、梦呓般的笑意，脸上未擦净的橙色痕迹在柔和光线下显得像顽皮的油彩。凌儿则靠坐在床边，怀里依旧抱着那只兔子玩偶，头微微歪向一边，长发散落肩头，长睫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睡颜安静，左手腕自然垂落，那道浅疤几乎隐没在皮肤的纹理中。
地板上，零食的“战场”一片狼藉，空袋子、酸奶盒、饼干碎屑无声地诉说着方才“派对”的激烈。手机被远远丢在角落的地毯上，屏幕朝下，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时间在睡眠中失去了刻度。直到——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寂静中异常清晰的钥匙转动声，从门外传来。
紧接着，是更多刻意放轻、却依然能被感知的脚步声，钥匙串的细碎碰撞，以及被压到极低的、简短的气音交流。
“……灯都关着？”
“……可能睡了。”
“不一定，小心点。”
声音很模糊，但那种熟悉的、属于姐姐们的气息和存在感，隔着门板渗透进来。
凌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率先从浅眠中惊醒。她几乎是立刻屏住了呼吸，心脏骤然收紧，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兔子玩偶的绒毛。回来了？这么快？不是被引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吗？
她轻轻推了推腿边的杨超越，手指有些发凉。
杨超越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揉着眼睛抬起头，也听到了门外细微的动静。她瞬间清醒，睡意全无，眼睛瞪得溜圆，无声地用口型问：“回来了？！”
凌儿紧张地点点头，指了指门外。
两人立刻进入最高警戒状态，像两只受惊的幼兽，竖起耳朵，捕捉着门外的每一丝声响。
脚步声在客厅里分散开，似乎在检查各个房间。能听到其他房门被轻轻推开又关上的声音，以及更低的交谈。
“……没人。”
“这边也没有。”
“厕所呢？”
“空的。”
姐姐们似乎在确认她们是否真的“不在家”。这个认知让凌儿和杨超越稍微松了口气，但随即又提了起来——如果确认不在，接下来会怎样？继续出去找？还是……守在宿舍等？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疲惫、带着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很近的地方响起，是孟美岐，她似乎就站在凌儿的房门外：“凌儿的房间……锁着。”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带着一丝疑虑，“她平时……很少反锁门。”
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门内的凌儿和杨超越心脏同时漏跳一拍。糟了，疏忽了！凌儿确实没有反锁门的习惯，尤其是白天！
“试试看？”吴宣仪的声音靠近了些，带着试探。
门把手被轻轻转动了一下，当然，纹丝不动。
外面沉默了几秒。这短暂的沉默却让门内的两人度秒如年，仿佛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超越的房间呢？”Yamy的声音从稍远处传来。
一阵脚步声移动，然后是杨超越房门被转动的声音——“咔嚓”，开了。
“她的没锁。”Yamy的声音带着了然，“但也没人。”
客厅再次陷入沉默。但这沉默与刚才不同，充满了一种凝重的、正在快速思考和分析的气息。
凌儿和杨超越紧紧靠在一起，手不自觉地握在了一起，手心都是冰凉的汗。她们能感觉到，姐姐们的怀疑正在迅速向这个反锁的房间聚集。
“不对劲。”孟美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判断力，“如果她们真的跑出去玩了，没理由凌儿特意反锁房门。超越的房间没锁，更像是她自己的风格，临时跑出去顾不上锁。但凌儿……她心思细。”
“而且，”吴宣仪接口，声音也恢复了平日的敏锐，只是多了几分被戏弄后的寒意，“你们闻到了吗？空气里……有薯片和酸奶的味道。很新鲜。”
凌儿和杨超越瞬间僵住！她们忘了通风！房间里弥漫的零食气味！
“还有，”Yamy的声音加入，她似乎走到了门口更近的地方，甚至能想象她微微俯身的样子，“门缝下面……有光。很弱，但不是完全黑暗。有人用了小夜灯。”
完了！彻底暴露了！
门内的两人大脑一片空白，最后的侥幸被彻底击碎。她们就像自以为藏得天衣无缝的孩子，却被大人轻易从零食气味和门缝漏光这样简单的细节里揪了出来。
“杨超越，”孟美岐的声音贴在门板上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平静，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门内两人的耳膜上，“戚百草，开门。”
她没有叫“凌儿”，而是叫了“戚百草”。这个久违的、带着过去沉重印记的名字，在此刻被孟美岐用这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叫出，比任何怒吼都更具有压迫感。它意味着，队长不再将这件事视为单纯的玩闹，而是上升到了需要严肃对待、涉及“戚百草”这个身份责任感的层面。
杨超越的脸色白了白，凌儿更是浑身一颤，握紧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她们能感觉到，门外的姐姐们，此刻恐怕正以孟美岐为首，沉默地、目光如炬地等待着。那是一种无声的、巨大的压力，远比在游乐场被追逐时更加让人无处可逃。
跑不掉了。这个认知清晰地浮现在两人脑海。
杨超越看向凌儿，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被一种破罐破摔的、属于“杨超越”式的不服输取代。她咬了咬嘴唇，用口型无声地说：“躲不过了……开门？”
凌儿看着杨超越的眼睛，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痕迹，再环视这个堆满零食、充满了她们今晚欢笑和秘密的房间。忽然间，一种奇异的平静取代了之前的恐慌。是的，躲不过了。这场由她们发起、不断升级的“战争”，该到面对“终审”的时候了。而且，门外不是敌人，是她的姐姐们，是哪怕被气得半死、在以为她们可能出事时第一反应是“报警”的家人。
她深吸一口气，对杨超越点了点头，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惊慌，反而多了一丝认命般的清澈和一点点……即将面对“暴风雨”的坦然。
杨超越得到她的肯定，似乎也壮了壮胆子。她松开凌儿的手，挪到门边，先是搬开了抵在门后的电脑椅（发出一声轻响），然后，手指有些颤抖地，握住了冰凉的门锁旋钮。
“咔嚓。”
清脆的解锁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响亮。
门，被缓缓向内拉开了一条缝隙。
暖黄色的、属于猫咪小夜灯的光晕，率先从门缝中流淌出来，照亮了门外走廊一小片昏暗的地板，也照亮了站在最前方的、孟美岐那双沉静却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眼睛。
紧接着，门缝扩大。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玄关和厨房的夜灯提供着微弱照明。但足以让门内的两人看清门外的情景——
孟美岐、吴宣仪、Yamy站在最前面，三人脸上都残留着奔波后未及仔细清理的疲惫和虎纹彩绘的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朦胧，但眼神却锐利如刀。在她们身后稍远处，段奥娟被赖美云扶着，眼睛红肿，脸上花花绿绿，依赖又委屈地看着这边；杨芸晴抱着手臂，嘴角抿着；李紫婷、徐梦洁站在一起，脸上带着倦色；傅菁和紫宁则站在侧面，沉默地注视着。
十一个人。一个不少。以一种无声的、压迫性的阵型，将小小的门口围住。她们身上还带着夜风的寒气，眼神复杂，混合着怒气、担忧、无奈、审视，以及一种“终于找到你们了”的如释重负。
杨超越下意识地往凌儿身边缩了缩，凌儿则上前半步，将杨超越微微挡在身后，尽管她自己的脸色也苍白得厉害。两人都穿着家居服，脸上同样蹭着未净的颜料，头发有些凌乱，身后是满地狼藉的零食袋和昏暗温暖的房间背景。与门外姐姐们疲惫却整齐的衣着、严肃的神情形成了鲜明又滑稽的对比。
空气凝固了大约有五秒钟。
孟美岐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扫过凌儿略显苍白的脸、她下意识护着杨超越的动作、她身后房间里那堆“罪证”，最后落回凌儿那双清澈却带着紧张和一丝坦然的眼睛上。
然后，孟美岐开了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让周围的空气又冷了几分：
“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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