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的木板在林衍脚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心跳上。他站定在指定位置,离中央那散发着冰冷清气的玉匣仅几步之遥,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深渊。先前失败者的颓丧气息、王执事那毫无波澜的深邃目光、以及台下无声弥漫的绝望,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
空气中混杂着汗水的酸馊味和玉匣散出的那种非人间所有的冰冷清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他下意识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的微痛让他猛地回过神来——方才,他竟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前面的四人已依次上前,结果无一例外。
孙二柱的手刚触到银光不到十息,就如遭火烙般猛地缩回,整条手臂都在颤抖,脸色惨白如纸,踉跄着被兵卫扶下。周小蝶死死咬着毫无血色的下唇,指尖勉强抵着光雾边缘,身体绷得如同满弓,额角汗出如浆,最终在香燃过三分之二时,猛地一阵剧烈咳嗽,脸色由涨红瞬间转为惨白,颓然跌退。吴大宝和陈二丫拼尽全力撑到一炷香燃尽,双手微颤,终究也在王执事无声的摇头中黯然收手。
四人皆败!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目光大多已麻木,仅剩的最后一丝情绪,是投向台上唯一还站立着的那道瘦削身影的怜悯。
轮到林衍了。
他甚至能感到身后那赵姓青年冰冷的目光如针般刺在后颈皮肤上。连台角那位一直如石像般沉默的李师叔,似乎也极轻微地动了一下,眼睑掀开一线缝隙。
王执事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声音无波无澜,只有两个字:“上前。”
二字如闸刀落下。
林衍深吸一口气。说来也怪,胸口那烧了三天三夜的灼热火焰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寒流遍全身,奇异地让他冷静下来。周遭一切的喧嚣、焦灼、怜悯目光,瞬间被剥离出去。
万籁俱寂,天地失声。
他眼中只剩下玉匣顶端那片不断流转碰撞的银色光漩。而此刻,那原本混沌迅疾的光点轨迹,在他眼中陡然变得无比清晰、缓慢——
慢得如同时间凝滞。他清晰地“看”到每一粒微尘般的光点如何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如何彼此碰撞、迸溅出更细碎的璀璨光粒、又如何被中心的漩涡悄然吞没……这绝非混沌,而是某种宏大而精密秩序的微小显化!
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饥渴与冲动,猛地攫住了他!
他抬起右手。指节因之前的紧握而微微发白,掌心和指腹那些经年累月磨豆留下的硬茧,还残留着凡俗的粗糙触感。这只从未握过剑、掐过诀的手,此刻却稳如磐石。
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何为“心神守一”。
他只是遵从着那股本能的强烈召唤,五指张开,对着那片光漩最核心、能量最凝聚之处,沉稳地按了下去!
指尖甫一触到那冰冷而虚幻的光雾边缘——
“嗡——!!!”
玉匣陡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锐震鸣!声波实质般地扭曲了空气,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更骇人的是:匣顶所有灵动流转的银色光点瞬间凝固!如同被无形的极寒冰封,所有光点都僵滞在半空,化作一片死寂、毫无生气的诡异银斑!
这恐怖的凝固只持续了电光火石的一刹!
“咔嚓——嘣!”
一声清晰得令人牙酸的碎裂声自玉匣内部传来!仿佛什么东西彻底崩断了!那凝固的银斑核心猛地爆开一团无法形容的刺目白光,将一切死寂撕得粉碎!爆散的白光并未四溅,却诡异地汇聚成一道极细、极亮、凝练到极致的白色光矢,无视了空间与物质,笔直地、狂暴地钻向高台之下的大地!
“不好!封灵印破了!!”王执事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剧变,惊骇欲绝地前冲,试图阻止!
但那白色光矢太快!它瞬息间便洞穿了厚厚的台板,留下一个边缘焦黑冒烟的孔洞,没入地底。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轰隆——!!!”
恐怖至极的爆炸声自高台之下猛然炸开!厚重的木质台板如同纸片般向上掀飞、碎裂,无数碎石混合着灼热的尘土以及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腥臭阴风,从炸开的大洞中喷涌而出!如同打开了地狱之门!
浓烈如血雾的妖戾之气席卷整个高台,前排离得近的几个少年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这股可怕的冲击波直接掀飞出去,筋断骨折!
尘土与血色的戾气翻涌中,两点幽绿得令人心胆俱裂的凶光骤然大亮!
伴随着一声撕裂耳膜的嘶鸣,一条覆盖着暗青色石鳞的恐怖巨物破开烟尘,自地底猛冲而出,携带着摧金裂石的毁灭之力重重砸落在高台之上!轰!青石板寸寸龟裂,碎屑飞溅!那显露出的躯干粗如水缸,鳞片缝隙间有粘稠的暗红色物质在蠕动,散发出死亡与污秽的气息,扑鼻而来!
“地火毒蚺?!封印井下的妖物!它怎么会冲出来?!”王执事失声惊呼,脸色惨白如纸,“那玉匣明明是……”
这头妖蚺虽被长久封印侵蚀,妖力有所衰退,但爆发出的戾气赫然达到了筑基巅峰的层次!而他们三人,修为最高的王执事也不过筑基后期!
“赵峥!结阵!护持众人退路!”王执事到底是宗门执事,惊骇过后强自镇定,怒吼一声,一面古镜状法器腾空而起,洒下蒙蒙清光勉强抵御住弥漫的毒雾煞气。赵峥也立刻抽剑出鞘,面色难看地护在身前。
然而,就在这混乱之际,一直侍立在旁、原本带着倨傲之色的王焱,却倒了大霉!
他离那破开的洞口最近,妖蚺破土带来的恐怖冲击和煞气首当其冲。他不过是入灵境修为,在那筑基巅峰妖物的恐怖威压下,平日里欺压凡人的那点威风荡然无存,只觉得浑身筋骨欲裂,灵力运转滞涩不堪,连移动一步都困难无比!
那地火毒蚺破封而出,幽绿冰冷的竖瞳瞬间就锁定了离它最近、气息也最“醒目”的王焱!妖兽的本能让它将对封印的无穷怨恨,瞬间倾泻到这个小小的修士身上!
“不…不要!执事救我!赵师兄救我!”王焱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无尽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将他彻底淹没。他看到了那双竖瞳中纯粹的、疯狂的毁灭欲望。他想跑,想祭出法器,但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捆住,只能发出绝望的尖叫,裤裆瞬间湿透,散发出骚臭之气。
妖蚺巨口张开,腥臭的涎液滴落腐蚀着木板,带着一股腥风,如同暗血陨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吓瘫在地的王焱轰然噬下!
“噗嗤——!”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血肉撕裂声响起。
王焱的惨叫戛然而止,半截身子连同那件青衫瞬间被吞没在那张血盆大口之中,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无力地抽搐了两下,随即也被拖入了幽暗的洞窟深处,只留下一滩迅速扩散的血污和刺鼻的腥气。
一位入灵境的“仙师”,方才还视凡人为蝼蚁,转眼便成了妖兽口中血食!这一幕,深深震撼了台下所有凡人,也让王执事和赵峥脸色更加难看。
而妖蚺吞噬了王焱,凶性更炽!幽绿竖瞳猛地一转,瞬间锁定了另一个目标——那个让它封印彻底崩解、气息有些奇特的源头,林衍!
带着原始而癫狂的毁灭本能,那沾满血腥的巨口再次张开,如同死亡的阴影,轰然向着林衍噬下!
腥臭的死气如同实质包裹住林衍,恐怖的风压几乎要将他僵直的身体碾碎,死亡的冰寒瞬间刺入骨髓!
他大脑一片空白,唯有一股求生的本能——
动了!
不是奔跑,不是跳跃,而是如同一片在风暴罅隙中飘零的落叶!他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微小角度疾倾,速度快到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
妖蚺巨口轰然啃碎他留下的虚影,冲击波将原地炸得木屑纷飞!
而林衍的真身,却诡异地出现在三尺之外,姿态虽然有些别扭,却稳稳站住!冲击波余威撞来刹那,他足尖下意识地一点脚下崩裂的石板——
轨迹圆融,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那混乱的力道竟被巧妙地带偏、滑开,只有最微末的一丝震荡波及他的肩头,令他喉头一甜,闷哼一声,一丝鲜血自嘴角溢出。
他的身形再次一闪,存在感骤然变得模糊,如同扭曲光影中的一道涟漪!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不过两三次心跳的功夫!
台缘的李师叔霍然睁开双眼,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首次出现惊容,他左腕上那深棕色护腕猛地爆发出亮橙色的光晕,一股远比王执事和赵峥凌厉强悍的气息骤然升起,如同凶刃即将出鞘!
但,有另一人,更快!
“咦?”
一声带着些许讶异的轻啧,自衙门那扇朱红大门内懒洋洋地飘出。
下一刻,一道青影如墨痕流泻!不见风声,不显气势,却仿佛忽略了空间的距离,瞬息间便已立定在高台边缘!
来人一身松垮青衫,腰间挂着一个油光发亮的红葫芦,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年纪,眉目俊朗,却带着一股子懒散不羁的气质。但此刻,他那一双眼睛却锐利如电,死死钉在林衍那刚刚稳住、略显踉跄的身形上,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这步法神意……”他嘴唇无声翕动,眼中的惊骇几乎要满溢出来。那瞬间模糊的轨迹、那圆融自然的卸力方式、那近乎缩地成寸的奇异道韵……莫非是宗门失传已久,非金丹神识不可悟,千年来唯有掌教真人曾施展过的《星辰踱步引》残篇?!这少年……
地火毒蚺一击落空,凶性彻底爆发!幽绿竖瞳缩成细线,巨大身躯猛地扭动甩尾,再次张开血盆大口,一股腥臭无比、夹杂着暗红火星的毒烟如同污血凝聚的绸带,猛地卷向林衍!威力比之前纯粹噬咬更胜一筹!
“孽障!还敢逞凶!”
那青衫青年似乎刚从滔天骇浪般的猜测中勉强压住心神,终于出手——他只是随意地抬起一根手指,向下一压!
一股无法形容的庞然巨力轰然降临!
那足以腐蚀金石、污秽法器的毒烟,在离林衍尚有三尺距离时,便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不可摧的琉璃巨墙,无声无息地爆碎成最细微的尘埃,旋即消散无踪!
地火毒蚺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嘶鸣,庞大的冲势骤然定格!它覆盖石鳞的躯干发出“嘎吱嘎吱”不堪重负的裂响,幽绿竖瞳中的疯狂凶光尽数被无边的恐惧和绝望取代!
它那庞大的妖躯,被一股无形却无可抗拒的巨力硬生生地、粗暴地压回那破开的地洞之中!碎石崩飞,洞口边缘塌陷,地底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和嘶鸣,最终彻底归于死寂。
只留下一个丈许大小的破口,袅袅升腾着硫磺与血腥混合的死气。
全场死寂,落针可闻。
那柱决定命运的线香,早已燃尽,灰烬无声落于尘埃。
林衍捂着剧痛的胸口咳嗽着,嘴角溢血,踉跄着勉强站稳,抬头惊悸茫然地看向台边那突然出现的青衫青年。而对方,也正用一种极其复杂、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执事,何事如此喧哗?”青衫青年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但目光却未从林衍身上移开半分。
王执事这才从极度震惊中回过神来,急忙躬身行礼,姿态放得极低:“陆…陆师叔?!您怎会在此?惊扰您清修,万死莫赎!”
“咳,”被称作陆师叔的青衫青年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红葫芦,那股惊天动地的气势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那副懒散的模样,仿佛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一指从未发生过,“无事,下山寻些酒喝,在衙门里躲懒小歇片刻。不料,倒是看了场‘热闹’。”
他目光再次扫过林衍,以及那片狼藉的洞口,慢悠悠地道:“此间事了,速速收尾。封印井破损,妖物遁逃之事,详细上报即可。”
言罢,竟不再理会台上台下任何人,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晃入了那扇朱红大门之内,消失不见。
阳光重新倾泻下来,照亮了狼藉的高台、崩裂的地洞、惊魂未定尘土满身的众人,以及无数张写满恐惧与茫然的面孔。
王执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目光再次落在那个仍捂着胸口咳嗽、脸色苍白、看似懵懂无辜的少年身上。
天赋石碎裂、封灵印破开、筑基巅峰妖物破封、被陆师叔随手镇压……还有,这少年是如何从筑基妖物的扑杀下活下来的?那神乎其神的步法……
他眼神复杂无比,惊疑、后怕、审视、乃至一丝难以察觉的忌惮交织在一起。最终,他沉声一喝,强行压下了台下所有的骚动与议论:
“今日开灵测试,至此为止!”他的目光扫过台下惊疑不定的众人,最终定格在林衍身上,语气不容置疑:
“林衍……天赋测试,结果异常!暂定为‘特异灵光’!具体如何评定,需上报宗门后再定!”
人群顿时一片哗然!“特异灵光”?闻所未闻!但目睹了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谁也不敢出声质疑。
林衍只觉得浑身无处不痛,脑袋里嗡嗡作响,如同刚从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对周遭的一切反应都慢了半拍。
而在那扇缓缓合拢的朱红大门阴影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正透过狭窄的门缝,紧紧锁定了台上那个摇摇欲坠的瘦削身影。
“《星辰踱步引》……”陆明轩无声地默念着这个震撼他心神的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冰凉的红葫芦外壳,眼中精光闪烁,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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