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站在镜前,指尖抚过月白纱裙的裙裥。
这是她昨日夜里让粗使婆子拆了旧袄里的棉絮,混着新得的半匹素绸赶制的——既非侯府庶女惯常的鸦青,也不是宫装常见的流霞色,月白里掺着极淡的藕粉,像晨雾里的荷瓣。
姑娘,林大人派的软轿到了。丫鬟小桃捧着妆匣进来,鬓角沾着星点碎发,车夫说走的是东华门,绕开了慈宁宫的辇道。
顾昭宁接过小桃递来的螺子黛,在眉尾轻轻扫了扫。
镜中映出她眼底的清光——昨日那枚羊脂玉佩还收在妆匣最底层,字刻痕里浸着她昨夜反复摩挲留下的温度。
她知道萧承煜召她入宫的由头:前儿递进去的尚食局账册批注,皇帝在早朝上拿出来堵了户部侍郎的嘴,说民间米价涨了三成,宫里米粮采买却只涨两成,当朕的御厨都会点石成金?
软轿过了金水桥,顾昭宁掀开轿帘一角。
宫墙下的朱漆柱子泛着旧年的光泽,她数着第七根柱子时,听见外头传来清咳声。
林大人穿着青缎官服候在东华门侧,腰间玉带扣擦得发亮,见了轿帘便躬身:顾姑娘,陛下在御书房等您。
御书房的门半敞着,檀香混着墨香扑了满面。
顾昭宁刚跨进门槛,便听见激烈的争执声——左都御史的官靴跺得金砖直响:北疆二十万边军,粮草若再迟半月,怕要出哗变!
哗变?另一个沉稳的声音是兵部尚书,去年山西赈灾粮被贪了三成,今年再拨,户部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顾昭宁垂眸站在廊下,目光掠过阶前青石板上的日影。
她数着自己的鞋尖到门槛的步数——三步,正好能听见殿内说话声,又不显得逾矩。
萧承煜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都闭嘴。
殿内霎时静了。
顾昭宁抬眼,正撞进皇帝的目光里。
他穿着玄色常服,发冠下露出几缕碎发,眼角还带着未褪的青黑,显然又熬了夜。
见她站在廊下,萧承煜嘴角微微一勾,指了指殿内的绣墩:过来坐。
几位大臣这才注意到她,左都御史的胡子抖了抖,正要开口,萧承煜已将案上一卷黄绫奏折推过去:这是北疆粮草的新调令,顾姑娘帮朕参详参详。
顾昭宁接过奏折时,指尖触到萧承煜的指节——带着批阅整夜的凉意。
她展开看了两行,眉峰微挑:陛下拟的是从江南调粮?
江南新稻刚收,水路比陆路快。萧承煜支着下巴看她,但户部说漕运要过扬州,那边盐商的船占着河道。
顾昭宁的指尖在二字上顿住。
她想起侯府管庄子的周伯说过,扬州盐商的船队总在新粮上市时堵运河,为的是压米价好囤货。陛下可听过?她抬眼,盐商要面子,不如让扬州知府发个文,说皇差为大,盐船暂避,再许他们秋后进宫送两船淮盐当贡——既解了漕运之急,盐商还能得个的名声。
殿内静了片刻。
左都御史突然拍了下大腿:妙!
盐商最会算这个账,面子换里子,比硬抢强多了!
萧承煜的目光亮起来,伸手要拿奏折,却见顾昭宁又翻到后面一页:还有这处。她指尖点在粮草损耗三成的批注上,边军报的损耗是惯例,但去年山西赈灾粮的损耗也是三成——巧得很。
兵部尚书的脸色变了。
萧承煜的指节重重敲在案上:林大人,传朕口谕,着都察院查去年山西、今年北疆的粮草经手人,凡损耗超过两成的,连坐!
顾昭宁垂眸盯着自己的裙角。
她能感觉到殿内几双眼睛落在她身上——左都御史的是赞赏,兵部尚书的是隐晦的怨毒,萧承煜的...是灼灼的热。
顾姑娘留步。散了朝,萧承煜叫住要退下的她,从案头摸出个锦盒,前儿尚食局的例银改了,采女们托掌事女官送了些手作,说是谢你的。
锦盒里躺着串珍珠璎珞,珠子不大,却圆得像浸了水的月光。
顾昭宁指尖刚碰到盒盖,外头突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你说那顾姑娘?
太后昨儿还跟太妃说,小小侯府庶女,也配进御书房议事?
嘘——另一个声音压低了,没见陛下看她的眼神?上回王美人穿了件红,陛下都嫌扎眼,偏她穿月白,倒像把月光穿身上了。
顾昭宁的手指在锦盒上蜷起。
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面上却还挂着淡笑:陛下,这璎珞太贵重了。
萧承煜却将锦盒塞进她手里:收着。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了殿外的风,你帮朕解了北疆的困,该得的。
出御书房时,夕阳正漫过宫墙。
顾昭宁捏着锦盒的手沁出薄汗,耳中还响着宫女的话。
她知道太后的母族侄女陈侧妃前儿刚被封了美人,正等着做六宫之主——自己这颗可用之人,怕是早被当成了绊脚石。
软轿出东华门时,小桃掀起帘子:姑娘,侯府到了。
顾昭宁抬眼,看见朱漆大门下站着道身影。
苏婉儿穿着湖绿织金裙,鬓边的金步摇在暮色里泛着冷光,正仰头盯着门楣上的靖远侯府匾额,像是要把那四个字盯出个窟窿来。
轿夫放下软轿的瞬间,苏婉儿转过脸来。
她的嘴角扯出个冷笑,在渐暗的天色里像把淬了毒的刀。
顾昭宁攥紧了锦盒。
她知道,这一夜,侯府的宅门后,怕是要掀起另一重风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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