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踩着暮色回承乾宫时,宫鞋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比往日重了三分。
小桃捧着茶盏跟在后面,见她眉心拧成个结,试探着递上:姑娘,喝口参汤?太后虽没罚,但您跪了小半个时辰......
放下。顾昭宁伸手按住茶盏,指尖触到瓷壁的凉,突然想起太后膝头那封歪扭的信。
苏婉儿的字她再熟悉不过——小时候嫡姐抄女诫总把字写成,如今信里二字的走笔,分明是拿左手硬撑着写的。
她捏紧茶盏,指节泛白,去查查,今日慈宁宫当值的宫女里,谁跟靖远侯府有旧。
小桃应了声,刚要退下,廊下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顾昭宁耳尖微动,转身时已敛了冷色,只垂眸盯着廊角那丛夜合花。
穿湖蓝宫装的小宫女端着食盒经过,脚步却顿在五步外,食盒盖轻响。
姐姐可是迷了路?顾昭宁开口时声线温软,眼尾却扫过对方腰间的银鱼牌——尚食局的,不是承乾宫当差的。
小宫女浑身一震,食盒险些落地:奴、奴婢给顾采女请安......
抬起头。顾昭宁往前半步,月光落在对方发间,她看见那支点翠步摇的流苏上,沾着半片金箔。
靖远侯府西跨院的海棠树,每到春末落英时,老夫人总让丫鬟们用金箔粘花瓣做香囊。
小宫女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慌乱,转身就跑。
食盒砸在青石板上,莲子羹泼了满地,混着半块碎瓷,映出顾昭宁冷下来的脸。
她对小桃说了一句,自己蹲下身,捡起那半片金箔。
指尖摩挲着金箔边缘的毛刺,她想起苏婉儿昨日在侯府花园说的话:你以为进了宫就能骑在我头上?我苏婉儿的东西,谁也别想抢!
夜更深时,小桃回来禀报:那宫女是尚食局新调来的,说是老家在青州,可奴婢问她青州城门口的老槐树有几人合抱,她支支吾吾答不上来。她压低声音,更奇的是,她腕子上有个红印子,像被银镯子硌的——侯府二姑娘最爱的缠丝银镯,内侧刻着字。
顾昭宁把金箔收进妆匣最底层,那里压着生母留下的《治家要略》。
烛火在妆匣上投下晃动的影,她望着镜中自己的倒影,轻声道:明日若陛下宣我,你去库房挑那匹月白蜀锦。
小桃一怔:姑娘往日最厌艳色......
苏婉儿要我做妖女,我偏要穿得素净些。顾昭宁指尖抚过镜沿,让太后看看,她眼里的刺,原是朵开在风里的白梅。
第二日卯时三刻,御书房的小太监果然来传旨。
顾昭宁换了月白衫子,外罩浅青比甲,发间只簪一支羊脂玉簪。
萧承煜正站在窗前看奏折,听见脚步声回头,目光在她衣料上顿了顿:昨日在慈宁宫跪久了?
太后慈悲,赐了软毯。顾昭宁福身,瞥见案头摊开的北疆军报,陛下可是为粮草发愁?
萧承煜挑眉:你倒会抓重点。他绕过案几,今日不带你看折子,带你逛逛后宫。
御花园的垂丝海棠开得正好,顾昭宁跟着萧承煜走过九曲桥时,远远见着几个嫔妃立在亭下。
穿茜红宫装的是丽妃,腕上翡翠镯子晃得人眼晕;穿藕荷色的是柳贵人,正低头捻着帕子。
见他们过来,众人福身行礼,丽妃却抬眼扫了顾昭宁的素衫一眼,嘴角扯出半分笑:顾采女这衣裳,倒像守孝似的。
丽妃说笑了。萧承煜语气平淡,昭宁昨日在慈宁宫陪太后说话,素些合老祖宗的眼缘。
丽妃的笑僵在脸上。
顾昭宁垂眸时,正看见柳贵人帕子上绣的并蒂莲,针脚有些松——分明是连夜赶工的。
果然,等丽妃带着人走远,柳贵人落后半步,轻声道:顾采女可知道?
太后昨日用晚膳时,摔了个茶盏。
顾昭宁脚步微顿,抬头正撞进柳贵人眼底的担忧:奴婢原是太后身边的粗使丫头,当年见着先皇后......她突然住了口,贵人且记着,宫里的风,往哪边吹,全看谁的根扎得深。
萧承煜在前面停住脚步,回头唤她:昭宁,过来看看这株绿梅。
顾昭宁应了,却在经过柳贵人身边时,轻声道:替我谢过柳妈妈。柳贵人猛地抬头,眼底闪过惊讶,随即低头加快脚步。
顾昭宁望着她的背影,想起生母教过的:看一个人,要看她藏在帕子里的手——柳贵人的帕子攥得发皱,不是恶意,是怕。
出了御花园,日头已近正午。
萧承煜要留她用午膳,顾昭宁却婉拒:侯府今日送了新晒的笋干,昭宁想带些给陛下尝。
你倒会找由头出宫。萧承煜笑着摇头,林大人在宫门口等你,有话要交代。
宫门口的老槐树下,林大人正攥着缰绳。
见顾昭宁过来,他左右张望一番,压低声音:陛下昨日翻了近三年的北疆军报,发现粮草亏空的折子,都压在户部尚书手里。他顿了顿,那尚书夫人,是靖远侯府嫡夫人的表亲。
顾昭宁指尖一凉。
她想起昨日苏婉儿的信里私通外臣四个字,原是早有伏笔。
林大人又道:陛下说,让顾采女不必慌,有些事,该露的马脚,早露比晚露好。
她攥紧袖口,点头道:替我谢陛下。
上马车时,车夫掀开帘子,她看见车帘内侧新绣的并蒂莲——是小桃的手艺。
马蹄声嗒嗒响起,顾昭宁望着车外飞掠的宫墙,突然摸出袖中那半片金箔。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上面,金箔上隐约映出字的刻痕。
侯府的影壁渐渐在望,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苏婉儿的算计,太后的疑虑,还有那根藏在北疆粮草里的刺......她摸了摸腕间的珍珠璎珞,珠子还是温的,像萧承煜昨日说治家如治国时,落在她手背上的温度。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门房掀开棉帘时,她看见二门上新贴的喜字——苏婉儿的及笄礼要到下月,这喜字贴得太急了些。
顾昭宁踩着青石板往里走,耳尖听见仆役们的私语:二姑娘今日一早就让人去首饰楼,说要打对金镯子......嘘,没见顾姑娘回来了?
她望着廊下新换的红绸,突然想起生母临终前的话:宁儿,这宅斗像团乱麻,你要抓准线头。此刻线头就在眼前——苏婉儿急着贴喜字,急着打金镯,急着送那封漏洞百出的信。
她抬头望了眼侯府的主屋,暮色正漫上飞檐。
风卷着几片残花落在她脚边,顾昭宁弯下腰,捡起那片花,指甲轻轻掐进花瓣里。
有些事,该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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