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正厅暖香浮动,鎏金烛台将珊瑚色的光影投在描金屏风上,丝竹声裹着宾客的谈笑声,像团蓬松的云悬在梁上。
顾昭宁执起酒盏抿了口梅酿,喉间的甜腻却压不住后颈窜起的凉意——自入席起,她便觉得有双眼睛黏在后背,比穿堂风更冷。
顾妹妹可是嫌这曲子闷了?右侧传来苏婉儿的娇笑,金镶玉护甲划过瓷盘边缘,方才沈夫人还夸你穿月白锦缎好看,倒比我这穿茜色的更出挑。
顾昭宁抬眼,正撞进苏婉儿眼底的刺。
她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叩了两下——这是生母教她的定魂诀,借由规律的触感稳住心神。
余光扫过主位,沈大人的象牙扳指正一下下敲着桌沿,额角细汗在烛火下泛着光;柳夫人绞着帕子,绣的并蒂莲早被揉成一团乱麻。
嫡姐说笑了。她垂眸端起茶盏,青瓷边沿还沾着水痕,这碧螺春倒是香得紧。
茶雾袅袅升起,在她眼前凝成一片模糊的白,却掩不住那抹冷光——是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斜斜插在碧螺春的叶底。
顾昭宁的指甲掐进掌心,生母临终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苏氏攥着她的手,药碗里浮着半截银簪,宁儿,往后喝茶吃羹,先看碗底。
这茶凉了。她笑着将茶盏往旁边推了寸许,帕子擦手时故意碰倒糖罐,琥珀色的糖粒滚到苏婉儿脚边,姐姐的珊瑚珠坠子真好看,方才在廊下见林姑娘也戴了个相似的。
苏婉儿弯腰捡糖的动作顿住,耳尖霎时通红。
顾昭宁趁机抬眼,正看见廊下缩着的李公公——那老太监的目光像根线,正死死拴在她的茶盏上,喉结动了动,转身往偏厅走时,拂尘扫过廊柱的声音格外刺耳。
红鲤,去帮我取件斗篷。她低声吩咐,待丫鬟退下,提裙跟了上去。
偏厅里燃着沉水香,李公公正往铜炉里添炭,见她进来,手一抖,炭块地掉在地上。
顾小姐怎的来了?他哈着腰去捡炭,声音发颤。
顾昭宁蹲下身,指尖在炭块旁顿住——那是块普通的青炭,却在地上滚出道细痕,像极了她在生母药碗底见过的银簪划痕。李公公在宫里当差多年,可曾见过茶盏里藏针的?她抬眼,目光像把刀,方才那茶,是沈府的仆人送的,还是宫里带来的?
李公公的脸瞬间煞白,拂尘穗子在掌心绞成乱麻:老奴...老奴不知姑娘说什么。
太后昨日差人送了对翡翠镯给林姑娘。顾昭宁突然笑了,那镯子的纹样,倒和我生母留下的半块旧镯有些像——刻着狼头的。
李公公的手指猛地收紧,拂尘骨碌碌滚到她脚边。
远处传来丝竹转调的声音,他突然跪了下去,额头抵着青砖:顾小姐饶命!
老奴只是...只是奉命盯着那茶盏,若您喝了,便去回...回太后说事成了。
顾昭宁的呼吸陡然一滞。
她蹲下身,指尖扣住李公公手腕的脉门——跳得像擂鼓。谁的命?
林相爷的。李公公喉间发出呜咽,林姑娘说您总在陛下面前说她坏话,要除了您这个绊脚石...茶里的针淬了毒,见血封喉。
廊下传来脚步声,顾昭宁迅速退开两步。
王侍卫掀帘进来,腰间佩刀撞在门框上,顾小姐,沈大人说要给您换盏新茶。
她转头看向李公公,那老太监正哆哆嗦嗦爬起来,用袖子拼命擦脸。不必了。她笑着摇头,这茶喝着有些腻,倒想去后园走走。
王侍卫跟着她往外走时,她压低声音:方才那茶盏里有银针,麻烦王侍卫让人收好了。
侍卫的手猛地按在剑柄上,眼底腾起戾气:末将这就去查!
沈府的厨子、仆人,一个都跑不了!
顾昭宁拉住他衣袖,先别打草惊蛇。
林相爷的人...怕是早混在府里了。
王侍卫点头时,发冠上的玉珠晃了晃:顾小姐放心,末将这就调人守着茶盏,等明日陛下来了,亲自呈上去。
宴会散场时,月亮已经偏西。
顾昭宁上马车前,赵嬷嬷凑过来,鬓角的银簪在夜色里闪了闪:苏姑娘喝多了,正闹着要找沈大人要匣子,奴婢看着呢。
辛苦嬷嬷了。她掀开车帘,帕子里包着方才捡的炭块,硌得掌心生疼。
马车辘辘启动时,她望着沈府朱门上的鎏金兽首,突然想起李公公说的绊脚石——太后要扶林姑娘为后,林相要断了陛下的耳目,而她,不过是块挡在他们路上的小石子。
可小石子也能硌疼脚。
她摸了摸袖中半块翡翠镯,狼头纹在掌心刻出浅浅的痕。
回到侯府时,更夫刚敲过三更。
红鲤举着羊角灯在前头引路,青砖地上投下两个摇晃的影子。
顾昭宁站在院门口,望着窗纸透出来的昏黄灯光,突然开口:去把春桃、夏荷叫到暖阁来。
红鲤一怔,随即应了声,转身时灯笼晃了晃,暖光扫过顾昭宁的脸——她望着自己落在墙上的影子,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像春冰初融时裂开的细缝。
墙根下的夜来香正开得浓,甜香裹着风钻进窗棂,却掩不住暖阁里传来的细碎声响——那是算盘珠子拨动的声音,一下,两下,像在数着什么人的命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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