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宁捏着半块翡翠镯在房里来回走了三圈,窗纸上的月影被风揉碎又拼起,像极了侯府那些见不得光的算计。
她停在案前,烛芯爆响,映得《治家要略》泛黄的纸页上仓廪实而家宁几个字忽明忽暗——这书是生母用绢帕包着塞给她的,如今倒成了刺进她心口的针。
姑娘,红鲤端着药盏进来时,正见她对着书发呆,二夫人房里的周妈妈刚送了安神汤,说您这两日总在院里转悠,怕是受了凉。
顾昭宁垂眸看那青瓷盏里浮着的枸杞,沉水香混着苦杏仁的甜腥突然涌进鼻腔。
她生母最后那碗药,也是这副模样。放着吧。她指尖拂过书脊,声音轻得像落在绢帛上的雪,红鲤,你说这旱灾...
青阳县的事?红鲤把药盏搁在廊下石桌上,虫鸣里混着她压低的声音,我昨日听门房张叔说,他老家就是青阳县的,说县里井都干了,老人们啃树皮啃得满嘴血,官府的粮仓锁得比侯府银库还紧——
去把春桃、夏荷叫过来。顾昭宁突然转身,眼底像淬了把火,挑最机灵的两个,明早扮作卖绣品的小娘子,往青阳县走一遭。
要问清楚:哪几个村断粮最狠?
官仓到底有没有粮?
里正有没有私扣朝廷拨的赈灾银。
红鲤的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姑娘,这...若是被二夫人知道...
她今日打发周妈妈送药,明日就要打发人盯着我梳头。顾昭宁抄起案头的铜镇纸,在掌心颠了颠,可她盯着我的时候,我偏要让她看不见我的手伸到了哪里。
三日后的深夜,春桃掀开门帘时,鬓角还沾着草屑。
顾昭宁正就着月光补绣帕子,银针地扎进掌心——春桃怀里的粗布包袱还带着露水,里面塞着半块发黑的树皮,和一张皱巴巴的借粮状。
青阳县刘县令的官仓...春桃喉咙发紧,底下压着三车霉麦,上面盖着新收的稻谷。
赵家村的赵老伯说,他儿子为抢官府施的薄粥,被衙役打断了腿。
顾昭宁捏着那块树皮,上面还留着牙印。
她想起七岁那年,嫡母断了她们母女的月钱,生母带着她在厨房捡烂菜叶,也是这样的苦味。备马车。她突然起身,把树皮塞进袖中,天一亮,我要见到青阳县的土。
赵嬷嬷帮她换粗布裙时,手直打颤:姑娘,侯府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庶女出府要嫡母批帖子——
所以才要走后门。顾昭宁系紧靛青布带,镜子里映出她素净的脸,昨日我让张叔松了狗链子,那老黄狗见了春桃的肉包子,尾巴摇得比谁都欢。
青阳县的风裹着土腥味灌进马车缝时,顾昭宁正盯着车外。
路边歪着棵老槐树,树杈上挂着破草席,底下蜷着个光脚的娃娃,肚皮鼓得像吹胀的羊皮。
她攥紧了袖口,指甲掐进掌心的树皮印里。
刘县令的县衙比侯府柴房还破,他见到顾昭宁时,茶盏掉在地上:靖远侯府的...姑娘?他盯着她洗得发白的裙角,喉结动了动,这...这灾年,贵人怎么...
我来讨碗水喝。顾昭宁在条凳上坐下,指尖叩了叩他案头的《灾民情状》,墨迹未干的风调雨顺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疼,刘大人写得倒好,可赵家村的赵老伯说,他孙女儿昨日喝了沟里的脏水,现在烧得说胡话。
刘县令的脸地白了。
他猛地推开后窗,远处传来妇人的哭嚎。姑娘有所不知,他扯松官服领口,露出颈间红痕,上月州里来的张大人说要稳妥赈灾,拨下的粮要先过三道手——他突然闭了嘴,盯着顾昭宁袖中露出的半块翡翠。
刘大人。顾昭宁摸出那半块狼头纹翡翠,轻轻搁在案上,我生母是侯府舞姬,七岁那年喝了带沉水香的药。有些事,我比你更懂该怎么收。
刘县令的喉结动了动,突然跪下来:姑娘救我!州里王通判说,若我敢报实情,就说我私吞赈灾银——
顾昭宁没扶他,转身走出县衙。
日头正毒,她在村头老槐树下找到赵老伯时,老人正用草叶沾着口水喂孙女。
小丫头的嘴唇裂得像晒干的橘皮,见了顾昭宁,突然伸出枯枝似的手:姐姐,糖...糖...
阿囡乖。顾昭宁把随身带的蜜饯塞进她手心,蹲下来替老人理了理破袄,老伯,若是开官仓放粮,按人头分,再让青壮去挖水渠,挖一天给两升米,这样可行?
赵老伯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可行!
前年发大水,就是这样...他突然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可官仓的锁...比我家老母鸡还金贵。
顾昭宁站起身,阳光透过槐叶落在她脸上,把眼底的光割成碎片。
她摸出帕子替小丫头擦了擦嘴,帕角绣的并蒂莲被口水浸得发皱——就像侯府里那些被揉碎的希望,总得有人捡起来,重新绣。
回侯府的马车上,赵嬷嬷看着她在碎纸片上写写画画,终于忍不住问:姑娘,你这是要...
写本《赈灾要略》。顾昭宁把碎纸片拼成方,墨迹未干的字在风里摇晃,治家要算油盐酱醋,治国也要算米粮银钱。
太后要林婉当皇后,萧陛下要稳朝局,我就给他递把能劈开乱麻的刀。
宴会那日,顾昭宁穿了件月白缠枝莲暗纹裙。
她站在厅外,听着里面丝竹声,把写满字的信笺在袖中攥出褶皱。
张大人正和几个官员说话,鬓角的白发被烛火映得发亮——前日红鲤打听到,这位张大人最恨贪腐,去年还参了自己亲侄子。
顾姑娘。萧承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股松木香。
顾昭宁转身,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眼底,朕记得你,替顾大小姐代嫁那日,你说治家如治丝,急不得
顾昭宁福了福身,袖中信笺蹭着腕骨:民女今日想说,治国如治家,要见灶台上的灰,也要见米缸里的虫。
厅内突然静了。
顾昭宁抬头,见满座宾客都望着她。
她深吸一口气,展开信笺:青阳县灾情,非天灾,是人祸。
官仓有粮,却锁着喂老鼠;百姓有手,却只能啃树皮。
民女有三策:一开官仓,按户发粮,里正监督,百姓签字;二以工代赈,修渠挖井,一日两升米;三派监察,随粮同行,若有克扣,抄家问斩。
话音未落,张大人猛地拍案:好!这正是老夫想了半月的法子!
萧承煜的目光像火,烧得顾昭宁耳尖发烫。
他端起酒盏,琥珀色的酒液映着她的影子:顾姑娘这三策,倒比户部的折子实在。
厅内掌声如潮。
顾昭宁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绣的并蒂莲在烛火下泛着暖光——她知道,这双鞋此刻正踩在一条新路上,路的那头,有萧承煜的目光,有青阳县的哭声,还有侯府那碗沉水香里未凉透的恨。
宴会将散时,李公公捧着明黄缎子走过来,声音像浸了蜜:顾姑娘,陛下请您去偏殿说说话。
顾昭宁摸了摸袖中皱巴巴的信笺,跟着李公公往外走。
偏殿的门在身后关上时,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这一回,她不是侯府里躲在树后的小庶女了。
她是顾昭宁,是能让萧承煜放下酒盏、认真看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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