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朝之上,那份由康王萧瑜领头、十数位宗亲与官员联名签署的奏章,犹如一块烧红的烙铁,被当众呈到了萧绝面前。
殿内的空气瞬间凝滞。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份奏章,以及跪在最前方的康王身上。
萧绝初愈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他抬手,示意福顺将奏章取来。展开,目光缓缓扫过上面一行行看似恳切、实则字字诛心的文字。奏章通篇引经据典,从周礼讲到汉制,无非是强调“女主干政,国之不祥”,“太子冲龄,宜择亲贤辅佐”,“宗室乃国本枝叶,亲王理政方合祖制”等等。最后,“委婉”地建议,若陛下仍需静养,可设立“辅政王大臣会议”,由康王领衔,与几位德高望重的宗室长辈、朝廷重臣共同协理朝政,为皇后“分忧”,为太子“保驾”。
字里行间,将叶悠悠置于“牝鸡司晨”的嫌疑之地,将康王捧为“公忠体国”的贤王典范。
萧绝看完,并未立刻发作,而是将奏章轻轻放在御案上,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跪着的一众人等,最后落在萧瑜身上。
“康王,此奏章,是你的主意?”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重。
萧瑜抬起头,一脸“忠恳”:“回皇兄,此乃臣弟与诸位宗亲、臣工,感念皇兄龙体初愈,不宜过度操劳,又见皇后娘娘连日辛劳,太子年幼,深恐朝政有失,故而冒死进言。绝无他意,只为社稷安稳,皇兄康泰!”
“好一个‘只为社稷安稳’。”萧绝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听不出是赞是讽,“诸位爱卿,也是这般想法?”
跪着的官员中,有人冷汗涔涔,有人目光闪烁,却也有人梗着脖子,一副“死谏”的模样。
就在这僵持时刻,珠帘之后,传来叶悠悠清晰而沉静的声音:
“康王殿下与诸位大人的忠心,本宫与陛下心领了。”
她并未现身,但声音透过珠帘,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陛下龙体确需继续调理,不宜过度劳累。然,辅政之事,关乎国本,岂可轻议?太子虽幼,天资聪颖,勤学上进,本宫身为母后,自当尽心教导辅佐。至于朝政,”她顿了顿,语气转冷,“本宫协理期间,可曾有何重大失误?可曾滥用权柄?可曾损害国计民生?”
她一连数问,殿内无人能答。这半个月,皇后处理政务井井有条,几件棘手之事也处置得当,甚至泉州市舶司因木材采购受阻之事,也在她新策下出现转机,这些都是有目共睹。
“至于祖宗家法,”叶悠悠的声音继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太祖太宗创业维艰,所定法度,首在‘因时制宜’,‘选贤与能’。若固守陈规,无视时势,才是真正辜负祖宗。康王殿下若真有心为陛下分忧,为社稷出力,何不将精力放在实政之上?譬如,泉州市舶司亟需之巨木采购转运,殿下门路广阔,若能协助解决,岂不是大功一件?也好过在此空谈‘祖制’,徒惹纷争。”
这一番话,柔中带刚,既驳斥了对方攻击,又将难题抛了回去——你康王不是自称贤能吗?那你去解决实际问题啊!空口白牙要权力,算什么本事?
萧瑜脸色微变,他没想到叶悠悠反应如此迅速犀利,且直接将了他一军。他哪有什么心思去管木材运输那种苦差事?他要的是参政乃至摄政之权!
他还想辩驳,萧绝却已不耐地挥手:“皇后所言甚是。朕虽需调理,但朝政大事,朕心中有数。辅政之议,不必再提。康王,你既如此关心国事,朕便给你个差事——即日起,你去工部,协理泉州市舶司所需木材的统筹调运事宜。三个月内,朕要看到两艘海船龙骨矗立船坞。若办得好,朕自有封赏;若办不好……你便好好在王府读书养性,莫要再操心这些你不擅长的事了。”
这番话,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明升暗贬,将他踢去干繁琐的实务,且限定了时间,办不好就要夺权禁足。更关键的是,将他调离了能够串联朝臣、煽动舆论的核心位置。
萧瑜胸口一堵,几乎要呕出血来,但在萧绝冰冷的注视下,只能咬牙叩首:“臣……领旨。”
一场精心策划的朝堂发难,被帝后联手,以雷霆手段迅速压制、分化、并反将一军。康王一党暂时偃旗息鼓,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
退朝后,萧绝回到后殿,脸色才显出一丝疲惫。方才朝堂上强行支撑,耗费了他不少精神。
叶悠悠早已等在暖阁,见他进来,立刻上前扶住,指尖自然地搭上他的脉搏。
“还是动气了。”她蹙眉,“脉象有些浮滑。早就说过,你现在的身子,最忌情绪大起大落。”
萧绝握住她的手,在榻上坐下,无奈道:“树欲静而风不止。萧瑜他们,是不会死心的。这次没能得逞,必有下次。”
“所以,你的身体,才是重中之重。”叶悠悠在他对面坐下,神色异常认真,“萧绝,这次发病让我明白,只是常规调理,治标不治本。你早年所中之毒,已侵入心脉肺腑,与多年征战的暗伤交织,形成痼疾。每次劳累或情绪波动,都可能引动,一次比一次凶险。我们必须……彻底根除它。”
萧绝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心中温暖:“你有办法了?”
“嗯。”叶悠悠点头,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几日我翻阅了‘文明火种’中所有关于毒素清除、脏腑调理、以及这个时代可能存在的珍稀药材的记载,结合我的医术,终于理出了一个方案。”
她取出一张写满娟秀字迹的纸,上面详细罗列着药材、步骤、疗程。
“核心是一味‘解毒固本丹’。”她指着纸上第一行,“需以‘冰魄草’为君药。此草性极寒,却能化解多种热毒、瘀毒,尤其对沉积多年的金属类毒素有奇效。幸好,当年查抄淮南王府时,在其秘库中缴获了不少此草,保存尚好。”
萧绝记得,当时叶悠悠特意点名要了这批药材入库,原来早有深意。
“臣药是百年以上的灵芝和天山雪莲。”叶悠悠继续道,“灵芝益气安神,修复脏腑损伤;雪莲清余热、养阴津。这两样,回纥使臣此次进贡的礼物中便有,品相极佳,正好合用。此外,还需辅以人参、黄芪、当归、丹参等十余味药材,君臣佐使,共同起效。”
她指着后面的疗程说明:“丹药需每日服用一粒,连续三个月。期间,必须配合特定的针灸——我会每日为你施针,疏通经络,导引药力直达病灶。同时,饮食必须严格忌口:禁一切辛辣、油腻、发物,如辣椒、肥肉、羊肉、海鲜等。以清淡易消化的食物为主,山药粥、清蒸鱼、百合羹等最佳,少食多餐。”
萧绝看着那长长的忌口清单,嘴角微抽:“三个月……不能吃红烧肉?”
叶悠悠瞪他一眼:“命重要还是口腹之欲重要?你想每次发病都让我和孩子们担惊受怕吗?”
萧绝立刻投降:“好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心中却暗自叫苦,他其实颇好重口,这下可要憋坏了。
“这还不是全部。”叶悠悠正色道,“服药期间,你必须保持心境平和,避免大怒、大悲、过度思虑。朝政之事,我会帮你分担更多,你每日处理时间必须严格控制。还有,适当活动,但不可剧烈。我会每日陪你散步。”
萧绝看着她为自己筹划得如此周密,心中感动无以复加。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低叹:“悠悠,朕这一生,最大的幸运,就是遇见了你。”
叶悠悠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轻声道:“所以,你要好好的。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要看着海船远航归来,要看着宸儿玥儿珩儿长大,要看着肚子里这两个小家伙出世……我们要一起,看到大燕真正的盛世。”
“好。”萧绝郑重承诺,“朕答应你。”
说做就做。叶悠悠立刻亲自去太医院和御药房,调取所有所需药材。冰魄草、灵芝、雪莲等主药,她亲自检查品质,确保无误。然后,她并未假手他人,而是在凤仪宫专门辟出一间静室作为炼药房,亲自清洗、炮制、配比、熬炼。
炼丹是个精细又耗时的活,火候、时间、药材投放顺序,丝毫不能差。叶悠悠常常在炼药房一待就是大半天,亲自守着药炉,观察药液变化。青黛劝她休息,她总是摇头:“这是给陛下救命的东西,我必须亲力亲为,才放心。”
萧绝来看过几次,见她如此辛劳,心疼不已,却又知道劝不住她。只能在饮食起居上更加体贴,吩咐御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营养滋补的膳食,晚上亲自为她揉捏因久站而酸痛的肩膀和腰腿。
七日后,第一批十二粒“解毒固本丹”炼制成功。丹药呈深褐色,表面有隐隐光泽,散发出一种清冽的药香,混合着淡淡的苦味。
叶悠悠取出一粒,先自己尝了一点点,确认药性温和且方向正确后,才在晚膳后,亲自伺候萧绝服下第一粒。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顺喉而下,随即化为淡淡的暖流,缓缓扩散向四肢百骸。萧绝感觉胸腹间常年隐隐存在的那股滞闷感,似乎松动了一丝。
“感觉如何?”叶悠悠紧张地问。
“清凉,然后有些暖意,很舒服。”萧绝如实道。
叶悠悠松了口气:“那就好。这只是开始,药力会逐渐累积,过程可能会有一些排毒反应,比如轻微腹泻、出疹、或多梦,都是正常的,不必惊慌。我会随时调整针灸和饮食配合。”
果然,服药第三日起,萧绝开始出现轻微腹泻,皮肤上也起了些小红点,但精神却并未萎靡,反而感觉身体轻盈了些。叶悠悠每日针灸时,能感觉到他体内一些淤堵的经络,正在药力和针力的共同作用下,逐渐疏通。
就在萧绝开始系统治疗、朝堂暂时平静之际,康王府那边却并未闲着。
被派去工部协理木材事务的萧瑜,表面上兢兢业业,实则暗中授意手下,在木材采购、运输环节继续制造麻烦,或拖延,或抬价,或制造“意外”损耗。同时,他通过王妃娘家和其他渠道,将手伸向了太医院和御药房——他要知道,皇帝到底在用什么药调理,有没有空子可钻。
很快,叶悠悠亲自为皇帝炼制“解毒固本丹”、且所需主药中有“冰魄草”的消息,被秘密送到了康王手中。
“冰魄草……”康王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此物性极寒,用量稍有不当,便可能损伤阳气,甚至……要人性命。”他看向幕僚,“我们在太医院和御药房,有没有能用的人?”
幕僚低声道:“有一个司药太监,是我们的人,但接触不到核心。不过……负责药材采买的一位管事,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康王阴冷一笑:“想办法,在下一批送往凤仪宫的‘冰魄草’里,混入一些‘外形相似、但药性猛烈、甚至微毒’的杂草。量不要多,混入一两成即可。皇后精通医术,多了容易被发现。但只要有一点点不对,长期服用下来……呵呵,到底是治病,还是要命,可就难说了。”
这是一招极其阴险的毒计。利用叶悠悠亲自制药、对药材要求高的特点,在源头上做细微手脚。一旦成功,萧绝的“旧疾”非但不会好转,反而可能加速恶化,而叶悠悠则会背上“庸医害君”甚至“弑君”的罪名!
然而,他们低估了叶悠悠的谨慎,也低估了萧绝对她的保护。
凤仪宫的炼药房,所有药材入库,叶悠悠都会亲自或让绝对信得过的青黛进行二次检验。而萧绝在得知自己开始系统治疗后,暗中加强了凤仪宫和内廷的防卫与监察,尤其是对一应药物、食材的来源和经手人,都安排了暗卫秘密盯梢。
数日后,当御药房将那批掺杂了“伪冰魄草”的药材送至凤仪宫时,经验丰富的青黛在分拣时,敏锐地发现了几株颜色、气味有细微差异的“杂草”。她不敢怠慢,立刻禀报叶悠悠。
叶悠悠拿起那几株伪草,仔细观察,又碾碎一点嗅闻、浅尝,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是‘寒鸦草’和‘蝎子草’的混合晒制品。”她声音冰冷,“外形与冰魄草有七分相似,但药性杂乱,寒鸦草性阴毒,蝎子草带微毒。若混入丹药中长期服用,会暗中侵蚀心脉,外表却似寒症加剧……”
她立刻下令,扣留所有送药太监和御药房相关管事,同时派人密报萧绝。
一场针对皇帝救命药材的阴谋,刚刚冒头,便被无情扼杀。经此一事,萧绝震怒,以雷霆手段清洗了御药房和内廷一批人员,康王安插的钉子被拔除大半,其本人也因“协理木材不力、进展缓慢”被萧绝下旨申斥,罚俸半年,并责令闭门思过半月。
阴谋挫败,治疗继续。在叶悠悠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严格监督下,萧绝的“解毒固本丹”每日按时服用,针灸食疗配合,他的气色一天天好转,胸腹间的滞闷感日渐消失,连早年征战留下的阴雨天关节酸痛的旧疾,都减轻了许多。
只是,对于无肉不欢的皇帝陛下而言,每日清粥小菜、清蒸鱼肉的日子,着实有些难熬。尤其是当闻到御膳房偶尔飘来的、给侍卫们准备的红烧肉香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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