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迎宾楼。
顶楼的雅间内,一片狼藉。
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上好的黄花梨木桌椅被狂暴的掌力拍得粉碎。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以及一种更浓烈的,名为“失败”的酸腐气息。
封若言瘫坐在地上,背靠着一根冰冷的廊柱。他身上的月白色儒衫早已被吐出的鲜血染得斑驳,那张一向带着和煦笑容的脸,此刻惨白如纸,双目赤红,充满了无尽的怨毒与不甘。
鬼愁滩一战,他不仅输掉了盗门未来数年的利润,折损了近百名精锐,更重要的是,输掉了他封若言在门中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威信。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这个消息传回总舵,那些本就对他不满的长老们会是何等愤怒。而那些一直支持他,希望他能带领盗门走向辉煌的弟兄们,又会是何等失望。
他这个副门主,一夜之间,从一个意气风发的枭雄,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被南宫白当枪使,被苏凝霜当肥肉宰的,愚蠢的笑话。
“南宫白……苏凝霜……”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恨意。
可是,恨又如何?
苏凝霜背后是宁王府,是手握重兵、权倾江南的藩王。他拿什么去斗?
南宫白更是个滑不留手的狐狸,算无遗策,根本不与他正面交锋,让他有力都无处使。
退?
就这么灰溜溜地带着残兵败将退回总舵,从此沦为盗门上下所有人的笑柄?
不!他不甘心!
“噗!”
又是一口逆血喷出,封若言只觉得眼前发黑,意识都开始模糊。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凄惨的未来,在门中被彻底边缘化,最终郁郁而终。
雅间内,仅剩的几名盗门高手垂手而立,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侥幸逃生的“翻江虎”凌北行已经包扎好伤口,他看着自家副门主那副万念俱灰的模样,心中同样是悲愤交加。
“副门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撤回总舵,重整旗鼓,这笔血债,早晚有一天,要让媚门和千门,百倍奉还!”凌北行咬着牙,沉声劝道。
封若言惨然一笑,摇了摇头:“回不去了……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即将吞噬所有人的时候。
一个略带磁性,充满了慵懒与戏谑的男人声音,毫无征兆地,在雅间内响了起来。
“怎么,这就认输了?我盗门的‘笑面阎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没出息了?”
这个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股奇异的魔力,让在场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一缩!
封若言和凌北行等人骇然抬头,循声望去。
不知何时,在雅间那扇敞开的窗户边,竟坐着一个男人。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腰间挂着一个半旧的酒葫芦,头上戴着一顶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容貌。他就那么随意地坐在窗沿上,一条腿在窗外轻轻晃荡着,手中还拎着一壶从楼下顺来的浊酒,自顾自地喝着。
仿佛他从一开始就在那里,只是没人发现他。
又或者,他就是一阵风,一片云,一片与这黑夜融为一体的影子。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封若言和“翻江虎”凌北行在内,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可这个男人何时出现,如何出现的,他们竟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一股冰冷的寒气,从所有人的脚底,直冲天灵盖!
封若言的瞳孔,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他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沙哑:“你……你是谁?”
那人轻笑一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一张俊朗不羁的脸。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两撇飞扬的剑眉斜插入鬓,嘴角,总是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玩世不恭的笑意。
他明明穿着最朴素的布衣,身上却没有半分寒酸之气,反而透着一股游戏风尘,笑傲江湖的洒脱与不羁。
当看清这张脸的瞬间,封若言和凌北行等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了原地!
下一刻,他们不约而同地,单膝跪地,用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与狂热的声音,齐声喊道:
“属下,参见门主!”
来人,赫然正是盗门的最高领袖,那个被誉为“盗帅”,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叶望楠!
“都起来吧。”叶望楠摆了摆手,又灌了一口酒,目光扫过一地狼藉的雅间,最后,落在了封若言那张惨白的脸上,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瞧瞧你这点出息。输了一阵,就跟死了爹娘一样,又是吐血,又是摔东西。我盗门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他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跟老朋友开玩笑,但话里的内容,却让封若言的头,埋得更低了,脸上火辣辣的,比被人当众扇了十个耳光还要难受。
“属下无能,辜负了门主的期望,请门主责罚!”封若言咬着牙,沉声说道。
“罚你?罚你有什么用?”叶望楠从窗沿上跳了下来,缓步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问你,你输在哪儿了?”
封若言沉默了片刻,才艰涩地开口:“属下……输在轻敌,也输在……技不如人。我没想到,苏凝霜的手段如此狠辣,更没想到,南宫白的心机,如此深沉。”
“错!”
叶望楠摇了摇手指,嘴角的笑意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睿智。
“你不是输在轻敌,也不是输在技不如人。你输在,你从一开始,就选错了战场。”
他踱着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南宫白的优势是什么?是他那些层出不穷的新奇货物,是他已经深入人心的口碑。所以,他跟你打的是商战,是阳谋。”
“苏凝霜的优势是什么?是她背后宁王府的权势,是她那无孔不入的情报网。所以,她跟你打的是权谋,是阴谋。”
“而你呢?若言,你告诉我,我们盗门,立足于江湖百年,靠的是什么?”
封若言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叶望楠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看来,你还没蠢到家。”
“我们盗门,靠的既不是会做生意,也不是会玩权术。我们靠的,是刀!是这世上,最快,最利的刀!”
“你放着自己最锋利的刀不用,却偏偏要跑到人家的地盘上,用自己最不擅长的方式,去跟人家斗。你不输,谁输?”
叶望楠的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封若言的心上,让他醍醐灌顶,也让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是啊!
自己错得太离谱了!
自己一心想着要像南宫白那样,用商业手段来碾压对手,要像苏凝霜那样,用权谋之术来玩弄人心。却唯独忘了,自己最强大的武器,从来都只有一样。
那就是盗门,那足以让整个江南武林都为之颤抖的,绝对的暴力!
“你以为南宫白和苏凝霜,真的是铁板一块吗?”叶望楠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之所以能这么从容,不过是因为,他们都躲在‘规矩’这层壳里罢了。”
“南宫白要顾及他的名声,要顾及泰合斋的生意。苏凝霜要顾及宁王府的脸面,要维持金陵城的表面稳定。”
“而你,若言。”叶望...楠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才是最可怕的。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再遵守任何人的规矩了。”
封若言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看着门主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终于明白了什么。
“门主的意思是……”
“金陵这潭水,既然已经被南宫白搅浑了。那我们,为什么不干脆,把它彻底煮沸?”叶望楠的眼中,闪烁着疯狂而又兴奋的光芒。
“既然他们要玩规矩,那我们就,砸了这规矩!”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锦囊,塞到了封若言的手中。
“我该走了。”叶望楠重新戴上斗笠,转身向窗外走去,声音,又恢复了那副慵懒的腔调,“金陵这盘棋,该怎么下,你自己决定。是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夹着尾巴滚蛋,还是像头疯虎一样,把这金陵城,闹个天翻地覆,都在你一念之间。”
“对了,”他走到窗边,又回过头,补充了一句,“这锦囊里的计策,或许能帮你,把那个一直躲在岸上看戏的南宫白,也一起拖下水。”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如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融入了窗外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雅间,陷入了一片沉寂。
封若言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锦囊,又看了看门主消失的窗外,只觉得像做了一场梦。
许久,他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打开了那个锦囊。
锦囊里,没有长篇大论的计策,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纸条上,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八个字。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封若言看着这八个字,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明亮光芒!
他明白了!
他彻底明白了!
围魏救赵!声东击西!
门主的意思,是让他不要再盯着苏凝霜的弈仙阁!弈仙阁是宁王府的产业,是块硬骨头,硬啃,只会崩了自己的牙!
真正的目标,应该是那个看似置身事外,实则坐收渔利的,南宫白!
可直接攻击南宫白,必然会引来他身后那股神秘力量的反扑,得不偿失。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一场更大的混乱!一场足以波及整个金陵城的混乱!
一场,让南宫白无法再置身事外,不得不出手干预的混乱!
到那时,自己便可以从暗处,找到他真正的弱点,给予他,致命一击!
“哈哈……哈哈哈哈!”
封若言突然仰天大笑起来,那笑声,充满了压抑许久之后的癫狂与快意!
他那张惨白的脸上,重新浮现出血色。那双一度死寂的眼睛里,也重新燃起了名为“希望”的火焰!
只不过,这一次的火焰,不再是意气风发,而是,淬满了剧毒的,复仇之火!
他缓缓地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那件早已脏乱不堪的儒衫,那张俊雅的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和煦笑容。
只是,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了半分暖意,只剩下,冰冷的,疯狂的杀机。
“传我命令!”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传遍了整个迎宾楼。
“召集所有兄弟,今夜,子时。”
“我要让这金陵城,为我盗门死去的弟兄们,披麻戴孝!”
“我要让那高高在上的弈仙阁,血流成河!”
“是!”
“翻江虎”凌北行等人,齐声应喝,那声音,充满了压抑许久的嗜血与兴奋!
他们知道,那个曾经带领他们,纵横江湖的“笑面阎罗”,回来了!
而且,这一次,他将变成一头,挣脱了所有枷锁的,绝世凶兽!
子时,夜色正浓。
金陵城,南城。
这里是金陵城最繁华的销金窟之一,赌场、青楼、酒肆林立。而其中最大的一家赌场“金玉满堂”,便是弈仙阁在南城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也是他们最主要的敛财工具。
此刻,金玉满堂内,依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突然!
“轰隆!”
一声惊天巨响!
赌场那扇由整块楠木打造的,厚重的大门,竟被人用一种无比狂暴的力量,从外面,硬生生地,一脚踹得粉碎!
木屑纷飞中,一个身材魁梧,浑身散发着爆炸性气息的汉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每走一步,脚下的青石地板,都会龟裂开一道道蛛网般的裂纹!
正是“盗门五虎”中的“奔雷虎”陈一!
“盗门办事!不想死的,滚!”
陈一的声音,如同平地炸响的惊雷,瞬间让整个赌场,陷入了一片死寂!
赌客们惊恐地看着这个煞神,连滚带爬地向外逃去。
赌场的护卫们见状,硬着头皮,提着刀冲了上来。
“找死!”
陈一双目赤红,不闪不避,任由那些刀剑砍在自己身上,发出一阵阵金铁交鸣之声!竟是连一道白印,都未曾留下!
横练功夫!金钟罩铁布衫!
“该我了!”
陈一狞笑一声,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一个护卫的脑袋,就像捏一个西瓜一样,“砰”的一声,直接捏爆!
红的白的,溅了周围人一脸!
血腥的屠杀,就此展开!
几乎是同一时间,金陵城西,弈仙阁下属的一家名为“通源钱庄”的秘密据点。
“飞天虎”冯宁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钱庄的屋顶。
他就像一只黑夜中的蝙蝠,不发出任何声响,掀开一片瓦,取出一根细长的竹管,对着下方那正在交接账本的几名钱庄管事,轻轻一吹。
一股无色无味的迷烟,悄然散开。
片刻之后,屋内的所有人,都软倒在地,不省人事。
冯宁这才飘然落下,将那些记录着弈仙-阁所有秘密交易的账本,尽数收入怀中,随即,一把火,点燃了整个钱庄。
而在另一边,弈仙阁在城东的情报据点,一座看似普通的民宅内。
“黑心虎”罗佑乾,正对着院子里的那口水井,露出了一个阴森的笑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将里面那墨绿色的液体,尽数,倒入了井中。
做完这一切,他便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黑暗里。
他知道,明天一早,这座院子里,将再也没有一个活口。
而最惨烈的战斗,则发生在秦淮河畔,弈仙阁的一处秘密船坞。
“嗜血虎”周鼎和“翻江虎”凌北行,率领着盗门仅剩的数十名精锐,对这里,发动了最疯狂的,正面强攻!
周鼎手持一对血色的弯刀,如同虎入羊群,每一次挥舞,都必然带起一片血雨腥风!
凌北行更是杀红了眼,他要为那些惨死在鬼愁滩的弟兄们报仇!手中的大刀,卷起一道道狂猛的刀罡,将眼前的敌人,尽数劈成两半!
魅影卫的高手虽然强悍,但猝不及防之下,面对这群状若疯魔的亡命之徒,竟也被杀得节节败退!
火光,冲天而起!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响彻了整个秦淮河!
金陵城,这座沉睡了百年的繁华帝都,在这一夜,彻底,被鲜血与火焰,所淹没!
迎宾楼顶。
封若言凭栏而立,静静地看着远处那一个个燃起的火点,听着那隐约传来的惨叫声。
他的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和煦的笑容。
仿佛,眼前这场由他亲手点燃的,血腥地狱,不过是一场,绚烂的,烟火。
他知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将所有人都拖入深渊的,开始。
南宫白,这盘棋,你还能在岸上,看多久?
请大家记得我们的网站:暴风中文(m.baofengzw.com)重生大明:千门一出天下惊更新速度全网最快。